丁可的詩

丁可

有人罵雪

“下×日的啥”，

這個三十多歲的老板大聲罵雪

雪 正向著他擺在店門前的貨物飄落

久盼的雪啊

這在大地上已經很稀罕的純白

這慢慢掩飾著污濁的潔凈

讓我興奮的雪 親切的雪 想為之跪下的雪

今天晚上再見那個天氣預報許諾給

我們驚喜的女子

我要喚她一聲 親愛的妹妹

可竟有人罵雪

這個進城經商的小老板 幾乎讓我憤怒

他怎么就不想想鄉下的老爹盼雪的心情

他怎么會注意那低頭拉車的驢眼中的干澀

他只知道他的小花盆比較滋潤

雖然晚了些 雪終于還是來了

晚來應該有晚來的原因

有人罵 雪會早想到的

雪大度地無聲地飄落

迎著雪花 我走在街頭

我打算去郊外看看前幾天在霧霾中

初開的梅樹 雪飄飄

陌生的父親

十七八年了 父親

我想過你在那邊的種種可能

巴望著你能去天堂 但又估計到

很難輪到你

最有可能的是你斷了去天堂的念頭

申請重新回到了世上

讓你的已六十多的兒子陌生

或許張老三家的那只白山羊就是你

現在你正在河坡上低著頭啃草

是你 肯定是你

你抬起頭張望的樣子

多么像往常蹲在莊稼地邊的神情

如果你認出了兒子

我走近時 你就咩咩幾聲

或許麥穰垛邊 那一群

飛飛落落的麻雀里有你 我看見

大家都在覓食 只有兩只蹲在一邊發愣

一只是你 另一只是老鄰居張主義吧

父親 能吃得飽嗎 每晚歇在哪里

如今水泥堅硬 不容易在檐下找到

比較溫軟的窩 天陰了 可能要落雪

我會在窗臺上撒些細糧食

到時候你叫著張主義一起來

或許你正在咱家地里長著

那一棵玉米是你 那一棵大豆是你

那一塊拱裂了泥土 露出青頭的紅芋是你

你忍著旱澇 忍著蟲咬

總想著讓籽粒飽滿些 結實大些

最渴望能夠當種子 多繁衍兒孫

秋天脫粒時 蹦出去的豆豆

我要一一捏回來 一粒粒都是你 都是父親

或許那擺在小城街邊出售的一小堆

一小堆“結了猴”里有你

你抓呀抓呀 夜半才從土里拱出來

容身的小洞隨即又灌滿黑暗

爬啊爬 想著迅速爬到一棵樹上去

卻不料中途被捉住

幾百只擠著 互相抓撓扭結成一團

我分不清哪一只是你啊父親……

父親 我不知你到底再生成了什么

也許正在世上 也許你又一次死去

已經經歷了好幾個輪回

你讓兒子陌生 分辨不出來

此刻 我走在街頭 人來人往

那一個挎著書包的少年 是不是你啊

我新生的父親

哭喪的人

她已經很自如了

哭爹哭娘哭爺爺奶奶

一次次表演悲痛和孝順

就像此時 她一身白布孝衣

跪在街邊的石棺前

正為一戶人家哭娘

都是編好的詞兒 張王李趙家套用

喇叭聲伴奏著 她嘶啞著哭訴

娘撫養幾個兒女的不易

雙手拍打著石頭里面的人 傷心欲絕

一群白衣兒女 圍著不吭聲

仿佛幾棵白菜聘請一個蘿卜代替悲傷

他們在欣賞 對哭聲都比較滿意

二百元的悲傷消費過了 三閨女說我拿錢

再哭二百元的

哭喪的人爬起來 轉臉破涕為笑

一個吹喇叭的男人，趁機捏了一下

她的屁股

卑小的快樂

一些很小的事情

就能使我的妻子黃二云產生快樂

比如學校食堂停了電

來買她煎餅卷的學生多了

比如買到一雙便宜的鞋子

比如看見墻角她種的一小片油菜綠油油

她牽著的三輪車吱扭吱扭

顯然三輪車是受到快樂的感染

那種富貴降臨的狂喜我們早已不再奢望

多少年了 就是這樣一些卑小的快樂

舒緩著生活中的壓力和憂愁

仿佛土豆內心滋生著的淀粉

仿佛充進家庭里的氧氣

我尊重并珍惜妻子小如蜜蜂翅膀的快樂

她卑小的快樂

就像微風的輕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