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風骨”作為一種審美特質,表現為作品風貌顯豁,辭義精正,感染力強烈,具體包含以下特征:感情飽滿且深摯而不詭譎,文氣充盈又有駿逸、剛健之質,文辭精當,事義信正。劉勰認為,作家個體氣質的勁健、作品情感的充盈、作品語言的錘煉是促使作品形成“風骨”審美特質的重要因素。同時,“風骨”是劉勰執正馭奇、質文相宜文學觀在文學審美層上的理論顯現。
關鍵詞:風骨;審美特質;南朝文風;文學觀;文采
“風骨”作為《文心雕龍》的重要理論命題,歷來頗受論者重視,本文以《風骨》篇為主要依據,系聯其他篇章相關內容,探究“風骨”理論的審美特質內涵,并結合《文心雕龍》的創作主旨,闡釋劉勰設立“風骨”命題的用意。
1 “風”所關涉的命題內涵
《風骨》篇中,可以發現兩個與“風”相關的概念——情、氣。為把握“風”的內涵,先需對情、氣作一番審視。
(1)情之所生。劉勰論文主情,如“是以繪事圖色,文辭盡情”(《定勢》)
“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情采》)。《說文解字注》“情”字注言:“董仲舒曰:‘情者,人之欲也,人欲之謂情”,又“欲”字注言:“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性”字注言:“董仲舒曰:‘性者,生之質也,質樸之謂性”。因此,情是人“感于物而動”的天然之欲,《明詩》篇指出:“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被谧诮浻^念,劉勰對情也做出相關限定,如《宗經》篇:“文能宗經……則情深而不詭”。
(2)氣之類型。人緣何能“感物而動”,這涉及另一概念:氣。對《養氣》篇氣的內涵,羅宗強先生有如下釋解:“與《養氣》篇有關的一種,是生理的氣,精氣,血氣,精力……因其先天稟賦之性質,有時也就作氣質解……氣是人體生命力之表現,是基礎……神、志、情之產生,與作為生理的氣有關……由于氣質的‘氣是一個人的精力所在,因之它的旺盛或衰弱,也就影響到神、志、情的發揮?!盵1]內在生理之氣,使人“感物而動”,于是生情。敷情于文,則原來生情之氣亦會布于文中而成文氣。同時,“氣有剛柔”(《體性》),氣特質的差別亦會影響到情特質的差別,所謂“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體性》)。施之于文,便會形成不同的抒情類型,顯現出不同的“文氣”,進而生成不同的審美特質。因此,氣有生理和心志兩方面的內涵,氣關聯于作者,會影響到作家的個性氣質;關聯于作品,情由氣生,氣的不同,引起情之差異,進而引起作品情感表達審美效果的差異。
(3)風之內涵。自然界之風因氣而生,文風亦然。故欲使文而有風,則“綴慮裁篇,務盈守氣”,文氣充盈,則文風揚而力勁。觀司馬相如《大人賦》,述“大人”之跡,文情馳騁天地,縱橫古今,文氣充盈,鼓而生風,其力遒勁,因之武帝讀后“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2]“《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王運熙先生解釋說:“按《毛詩序》釋風,指詩的思想內容所產生的教化感發作用,劉勰借以形容文學作品(包括詩文)鮮明顯豁的文風對讀者的藝術感染力?!盵3]文情飽滿,文氣充盈而文貌顯風力勁,則文之感染力強烈,讀者“披文以入情”(《知音》),自然能與作者在情感上產生共鳴。文情飽滿充實,情貌自然顯豁而易為人感知,是文能生風的前提。因此,“風”是文所表現出的一種與情、氣相關的審美特質,它源自文中的情、氣,又不同于情、氣,作者之情、氣布之于文,流延激蕩而生文“風”,內在之情、氣而生成外在之風貌。故謂風乃“志氣之符契也”。同時,所謂“意氣駿爽”,“剛健既實,輝光乃新”,氣應帶有一種清剛之質,方能生成“風”之特質?!帮L”作為一種與文之情、氣關聯緊密的審美特質,指文章具有清明顯豁的風貌并帶有一種感染讀者的力量。文章風貌清明顯豁,并帶有一種感染讀者的力量,則文章具有風這一審美特質。
2 “骨”所關涉的命題內涵
《風骨》篇中劉勰所論文章有三個層面與“骨”相關:辭、義、力,下面分述之。
(1)辭之錘煉。文風的顯揚有待文情的飽滿,飽滿文情的傳達,還需文辭的錘煉,文辭表達是否適當,關系到文章最后的寫作是否成功。劉勰從不同方面對文辭錘煉做出要求,《聲律》篇,從音韻方面對文辭使用做出要求,《章句》篇從文辭的組合關系方面提出要求,《練字》篇從文字的選擇及外形特征上對文辭使用做出要求?!讹L骨》篇,劉勰從審美范疇的角度,對文辭錘煉產生的美學意義予以揭示。劉勰要求文辭應“端直”,精當,析辭準確,繁簡適宜,避免“肥辭”之病。文辭錘煉所形成的凝練、精當之質,是“骨”的內涵之一。
(2)義之要求與力之顯現。劉勰論述“骨”的特征時,明顯涉及義的地方有兩處,一為“瘠義肥辭,繁雜失統,則無骨之征也”,一為“潘勖錫魏,思摹經典,群才韜筆,乃其骨髓峻也。”文辭的錘煉,是基于事義豐贍之上的,事義豐贍且文辭錘煉,則言而有物,若乏事可陳,又贅辭弗剪,必成無病呻吟,遑論文而有骨。另外“思摹經典”一句,實涉劉勰為文宗經之旨。在《詔策》篇劉勰亦言“潘勖《九錫》,典雅逸群”,劉勰以潘勖《冊魏公九錫文》作為文章有骨之征的典范,同時,《九錫》乃思摹經典之作,其優點可與《宗經》篇所言“事信而不誕”,“義貞而不回”等互為印證。冊魏公九錫,自漢帝言之,乃勢迫所然,然觀潘勖之文,度漢帝之心,措精當之辭,非為虛美,行文不卑不亢,義正辭宜,典雅獨標。劉勰以之為有骨之征的范式,除其行文效法《尚書》而文辭錘煉精當外,其事義“信”、“貞”(即正)的特點,亦當屬于劉勰所論“骨”的范疇。因此,在劉勰所論“骨”的范疇內,蘊含著對“義”(事義)的要求,即事義信而有征、正而不回。事義信而有征、正而不回,加之文辭凝練,析辭精當,則義正詞嚴,撼而難移,即“捶字堅而難移”,行而為文,自然帶有一種力量,從而使含“骨”之文顯現出一種力量性,取得“骨勁而氣猛”的審美效果。總之,“骨”與“風”一樣亦為文章所顯示出的一種審美特質。文辭的精當凝練,事義的“信而不誕”,正而不回,以及辭、義結合所產生的力量感,共同促成了“骨”這一審美特質的形成。
3 劉勰的執正馭奇、質文相宜文學觀
“風骨”作為《文心雕龍》中的重要理論命題,其用意需結合劉勰的文學觀才能獲得更準確的理解。在“文之樞紐”部分,劉勰論文宗經,倡導的是雅、正的行文規范。但同時,劉勰身處文學漸趨獨立的南朝時代,自然會對“文”所以為“文”的因素予以重視,并加以稱揚。只是劉勰并不滿意當時南朝綺靡艷麗的文風,于是提出自己的文學觀,主張應以經之雅正來規范文之詭奇,亦《定勢》篇所謂“舊練之才,則執正以馭奇”,在征圣宗經的前提下,酌取緯書、楚辭中于文有益的成分,做到“執正馭奇”,“銜華佩實”,從而使文章達到奇正相偕,華實并茂的理想狀態,即《定勢》篇所言:“淵乎文者,并總群勢;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剛柔雖殊,必隨時而適用。”而“風骨”即是劉勰在上述文學觀基礎上,提出的文學審美特質論。
分而言之,“風”、“骨”是劉勰“執正馭奇”、“銜華佩實”質文相宜文學觀對文學不同審美特質肯定的體現。“風”側重在對文學“華”、“奇”因素的肯定上。楚辭中《離騷》《九歌》《九辯》諸篇,文情飽滿,文氣充盈,感染力十足而“風”致獨標,劉勰評以“驚采絕艷,難與并能”,對其行文之華麗逸奇予以肯定,亦足以說明“風”作為審美特質與文學“華”、“奇”因素的內在關聯。相對而言,“骨”這一審美內涵更多地源自劉勰文學觀中的宗經思想,上文所述,“骨”之內涵中含有“義”一方面的要求,即事義信而有征,正而不回,便是劉勰宗經思想中“雅”、“正”因素在文學審美層上的體現。
合而言之,劉勰把“風骨”作為一個整體的審美范疇,其用意在對作品之力,即作品感染力的強調上。為了使文學作品獲得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劉勰主張行文要情感飽滿且“情深而不詭”,文氣充盈且宜“駿爽”、“剛健”而有清剛之質,同時應文辭精當,事義信正,如此則“風清骨峻”,文力十足。在“風骨”篇中,劉勰還強調要使作品在蘊含“風骨”之質的基礎上,酌添文采,做到“風骨”與文采的結合,如此則“藻耀而高翔,固文筆之鳴鳳也”,是劉勰奇正相偕,華實并茂文學觀在文學審美層上的要求。強調風骨與文采結合,正是劉勰為矯正當時南朝不良文風所提出的質文相宜的文學觀在審美層面上的體現,是劉勰在美學層面上對文學范式做出的界定。
4 結語
“風骨”作為一種文學審美特質,是劉勰為矯正南朝綺靡艷麗文風而提出的文學審美要求。作者個體氣質的剛健、作品情意的充盈、語言的錘煉是促使作品生成風骨審美特質的因素。而風骨內涵則包括感情飽滿,深摯而不詭譎,文氣充盈,含有駿逸、剛健之質,且文辭精當,事義信正,表現為文章風貌顯豁,辭義精正,感染力強烈。同時,劉勰強調風骨與文采的結合,是劉勰執正馭奇,質文相宜文學觀,在文學審美層的理論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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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田玉龍(1988—),男,山東莒縣人,上海大學文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