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鵬
(一)
從抗日戰爭的前后演進看,西南大后方的確立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與中國抗戰的方略、現實條件、戰局進展密切關聯。
1932年,上海發生“一二八事變”,近在咫尺的南京政府被迫遷都洛陽,直至年底才遷回。期間,國民政府于洛陽召開了一次有關時局的國難會議。會議討論了以西北為未來長期反抗根據地的問題。隨后國民黨四屆二中全會通過了《提議以洛陽為行都以長安為西京案》,提案稱,“陪都之設定,在歷史地理及國家將來需要上,終以長安為宜,請定名為西京”,擬議退守西北并以之作為長期反抗的根據地。
以西北為國家戰略后方,是國民黨中央早已有之的構想,在孫中山早年便已提出。蔣介石也曾于北伐戰爭期間提出,革命政府應該“視西北的陜、甘、察、綏和西南的桂林、成都”為根據地,認為“中國革命發展之途徑,當由西南延長至西北,據此大陸,以與帝國主義者在東南沿海、沿江、沿鐵路而至之侵略形勢相抗拒,造成中國大革命之決戰場”。
在30年代初,國民黨中央和蔣介石的構想是,一旦華東地區戰事擴大,政府將退守西北與中原。
為了建設西北后方,國民黨中央很快成立了西京籌備委員會,以專門的組織力量對陪都西京的建設作了若干籌劃,對整個西北地區也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全國經濟委員會還設立了西北辦事處,側重從事西北的交通水利等建設。
但因為蔣介石當時忙于“剿共大業”,所以對西北的建設規模極為有限。事實上,此時的蔣介石對日本仍然采取妥協退讓政策。甚至到1935年11月,蔣介石仍在對外關系演說中表示:“和平未到絕望時期,絕不放棄和平;犧牲未到最后關頭,決不輕言犧牲。”
蔣介石的這種態度,源于在他對中日力量懸殊的認識,他認為中國軍力遠差于日本,戰必敗。這種心態直到大西南確立為抗戰后方時才有些微轉變。
(二)
對于以西北為后方,當時國中人士意見不一。如蔣百里在1935年主張應以湖南作為中國國防建設的中心地帶,而地質學家丁文江則認為“烏克蘭”在華北,“湖南、江西、四川是我們的烏拉爾——古士奈茨克,云貴是我們的堪察加。”“我們大家準備到堪察加去。”
即使是蔣介石,在1935年以前,其以西北為抗戰大后方的想法也并未完全成熟。盡管在他心目中,西北是當之無愧的國防戰略要地,且是復興民族的精神源泉,但其資源的相對匱乏限制了其作為大后方的條件。
以抗戰后方的標準,對西南和西北進行對比,可以發現西南是具有很多優勢的。從地理環境看,西南地區群山環抱,尤其是針對日軍可能來犯的東、北方,更是群山巍峨,地形復雜,不利于日軍機械化部隊的運動與展開。實際上,抗戰8年期間,除空襲外,日軍從未真正對四川構成直接威脅;從經濟環境來看,自古就有“天府”之稱的四川明顯優于西北,足以支撐戰局;從交通與國際交往的因素來看,西南地區向北可聯接蘇聯;西及西南可通印度、緬甸和印度支那,這些地區當時均屬英法殖民地,便于溝通和獲得盟國支援。尤其是1938年10月廣州失陷后,中國沿海各地港口均落敵手,國民政府與外界的海路聯系全部中斷,大西南與外界的陸路聯系成為當時唯一通向世界的門戶。此后的滇緬公路、駝峰航線的相繼開通,均證明了西南與外界交往的重要地位。
盡管以四川為核心的西南地區是抗戰后方的更理想選擇,但直到1935年,國民政府并沒有把它真正列入實質性的考慮之列。因為此時的西南地區還不在國民政府的掌控之中,這種狀況在1935年發生了徹底轉變。
(三)
1935年3月2日上午,重慶珊瑚壩機場,身系玄色斗篷的蔣介石在宋美齡陪同下走下飛機懸梯,跟隨其后的是陳誠、顧祝同、楊永泰等幾位高級官員。
四川“剿匪”總司令劉湘早已等候于福特飛機之外,此時的他內心復雜。他知道,蔣介石踏出飛機的那一刻,將是他失去對四川控制權的開始。
實際上,自辛亥革命之后,四川軍閥派系林立,連年混戰。因為山高水遠,再加上忙于北伐與“剿共”,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黨中央勢力始終被隔絕于巴蜀之外。
但就在半年前,這一局勢開始變化。因為由陜南入川的紅四方面軍把以劉湘為首的四川軍閥打得慘敗,迫使其不得不向蔣介石求援。同時又值中央紅軍長征,向西南挺進,無疑為國民黨政府制造了一個絕佳機會。蔣介石曾對其幕僚說,“川、黔、滇三省各自為政,共軍入黔我們就可以跟進去,比我們專為圖黔而用兵還好。……今后只要我們軍事、政治、人事、經濟調配適當,必可造成統一局面。”
事態的變化是按照蔣介石的預想演進的。他先是派遣全權代表自己的“參謀團”入川,又于1935年1月,派薛岳率中央軍10余萬人進入貴陽。如今,借“剿共”失利之機,蔣介石親至重慶,并從此開始了他長達半年之久的西南之行。
在這半年里,蔣介石以吳忠信取代貴州軍閥王家烈,從而掌控貴州;對云南軍閥龍云,他以多方手段來懷柔拉攏;而對四川,蔣介石用力最多,控制最深。經過一系列措施,西南尤其是四川結束了以往各自為政的局面,最終實現了“中央化”。
(四)
1935年的西南之行對中國命運影響深遠。蔣介石通過此行對川、滇、黔地區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這促使他最終作出決策,一旦抗戰爆發,以四川為核心的西南諸省將作為國民政府抗戰的大后方。
這一年10月,蔣介石即將離川前,于成都接連作了兩次講演。在演講中,他對四川的物產、地理、人民諸多稱贊,認為四川“是復興民族最好的根據地”。他說:“……我們今后不必因為在華北或長江下游出什么亂子,就以為不得了,其實沒有什么!只要我們四川能夠穩定,國家必可復興!”最后,他明確無誤地宣告:在對日戰事發生后,無論中國出現什么情況,何種困難,只要川滇黔三省存在,國家必可復興,“其實不必說川滇黔三省存在,就是只剩下了我們四川一省,天下事也還是大有可為。”
至此,蔣介石以四川為對日抗戰根據地的思想遂完全、牢固地確定了下來。國民政府也著手開始對西南進行大規模開發建設,尤其是針對西南地區的工業建設和交通設施,國民政府從1935年始投入了大量人力,財力。
1936年四五月間,蔣介石再次視察西南時,他已經感到滿意,表示,“川、滇、黔三省施政成績,現已有顯著進步,至為欣慰……。”此時,以貴州為中心的湘黔線、黔桂線、川黔線和滇黔線公路網初步形成。為大西南作為抗戰后方奠定了初步基礎。此時的蔣介石也一改以往對日示弱的態度,講道:“去年一年工夫,我們川、滇、黔三省畢竟統一,國家生命的基礎得以穩定,……這是我們抗日的最大勝利。”并表示“決不簽斷送主權的條約”。
1937年7月7日,抗戰全面爆發。8月13日,淞滬會戰開始。11月20日,國民政府發表《遷都重慶宣言》,指出“國民政府茲為適應戰況,統籌全局,長期抗戰起見,本日移至重慶。此后將以最廣大之規模,從事更持久之戰斗。以中國人民之眾,土地之廣,人人抱必死之決心,以其熱血與土地,凝結為一,任何暴力不能使之分離。外得國際之同情,內有民眾之團結,繼續抗戰,必能達到維護國家民族生存獨立之目的”。遷都重慶,標志著以四川為主的西南大后方最終形成。
最終,在西南大后方的支持與保證下,中華民族上下一心,終于取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
(摘自《先鋒國家歷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