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波
在兗礦業績不佳和市場低迷的雙重壓力下,張新文危局赴任,一年時間過去了,這個從來沒有企業管理經驗的新掌門,對這家千億級企業進行了怎樣的深度手術?
看到有人進來,張新文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身高超過一米八,健壯,國字臉上架著一副方框眼鏡。7月3日,我們在北京首府飯店206房間見面,這里是兗礦集團駐北京辦事處。張新文乘頭一班高鐵從山東抵達北京,參加下午兩點半由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史玉波主持的會議。上午則在首府飯店小憩半日,其間見縫插針接受了《能源》雜志的采訪。
這是張新文去年7月赴任兗礦后首次接受媒體獨家訪問。2013年7月15日,張新文正式成為兗礦集團的董事長。自此,這家營業收入過千億,煤炭行業曾經的明星企業,在陷入低谷的轉型和改革時段,迎來了一位來自煤炭系統之外的管理人。
彼時兗礦集團正面臨嚴峻的挑戰。去年上半年,兗礦集團虧損12億元,創下歷史記錄,行業排名亦一路下挫。而相比之下,上世紀九十年代,兗礦風光一時無兩,長期占據國內煤企頭把交椅,巔峰期利潤可占全行業利潤泰半。
張新文在此刻赴任兗礦,坦言對其是“一個挑戰。”此前張新文歷任山東濟陽縣縣長、縣委書記,高新技術開發區主任等職,所在之處頗有實干好評。但其亦有短板,除在求學期間進修過企業管理外,張新文并無其他企業管理經驗。
但在張新文看來,兗礦問題并不復雜。“兗礦所有問題,都是大企業病的問題。我們不需要另辟蹊徑,我們只要把別人成功經驗照搬過來,結合兗礦實際推進下去就行了。”張新文說,“兗礦的發展就到目前為止,最重要是執行,就是怎么能把這一件事兒,扎扎實實推進下去。”
兗礦集團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后期逐漸步入巔峰,在上世紀末的煤市低谷獨占輝煌。此后又歷經煤炭黃金十年,發展一直順風順水。機構臃腫、人員超編、層級不清等弊病亦掩蓋在表面的業績增長之中。
“兗礦就像一個健康的人,從來感冒都沒有得過,它的抗病菌能力是非常差的。所以同樣一點很小的改革,在別的企業可能是很正常,但在兗礦可能就是要引起癥狀。所以我們這個操作上必須要非常小心。”張新文說。
第一輪改革首先指向精簡機構、壓縮決策層級、下放經營權力,并重新審視投資項目,停止效益不佳項目,集中資金投向戰略項目(煤制油)或短平快項目。此外,兗礦集團要求下屬各企業止血增效,排出扭虧時間表。
困則求變。煤市寒冬為兗礦改革提供了難得的天時。近幾年,兗礦內部亦積聚起一股改革圖變的向心力,此為人和。張新文空降兗礦,亦借勢而為,在此時段加速推進自己的改革計劃。兗礦改革一年來,在精簡機構,減員增效上推進順利,總部原先機構臃腫,人數達1200人,超過神華總部人數一倍。如今已減至206人。這一在張新文看來最頭疼的問題,迄今已近解決。
目前兗礦的第一輪改革已接近尾聲。但兗礦最終如何轉型,這一更大的命題尚沒有答案。作為煤炭企業,傳統轉型路徑如煤電、煤化工均行之不易。而困守煤炭采掘,隨資源耗盡,企業亦將由盛而衰。未來往何處去?兗礦內部正進行探討,愿景尚未明朗。
危局赴任
《能源》:您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要去兗礦的?
張新文:到兗礦任職比較突然。因為干部任命有考察程序,在7月15日前大約十幾天進入到這個程序,我大概了解我要到國有企業去了。但確切知道是在7月15日當天,領導找到談話,我才知道我是要去兗礦集團。
《能源》:您去兗礦,向山東省委保證要完成三項任務,資金鏈不斷、扭虧為盈和完成15億元盈利目標。如何做到的?
張新文:這個說法不準確。7月15日干部大會上,張超超省長提出了三點要求,第一是要保持穩定,省長擔心企業經營狀態不佳,會在穩定上出問題。第二才是資金鏈不斷,當時擔心出現問題,引起連鎖反應,影響到股市,省長要求上市公司不能有大的負面影響。第三才是扭虧為盈。前兩個必須做到,第三個是要求我們爭取做到。
《能源》:資金鏈不斷怎么做到的?
張新文:兗礦問題很重要是因為澳大利亞業務的虧損,澳大利亞虧損大部分是匯率損失,并不是真正的經營性損失。總體來說,兗礦基礎還不錯,而且前任管理人,執行了十大清理,提升政策,也是非常好的一些措施,我們也是狠抓落實。
從去年7月份開始,我們陸續采取一些措施。所有重點項目全部審查,評估一遍,至少是停建了13個項目,這些項目我們感覺建好了也虧損,或市場風險難以控制。同時把有限資金放到短平快項目上,對項目管理、審計、資金招投標流程都進行了改造,見效還比較快。比如說兗礦煤質很高,但洗選比率低。我們投資3.5億,新建7個洗煤廠,今年6月份全部建成。現在兗礦洗選煤比例已經到了百分百。這一個項目,3.5億元投資,一年增效7億多元。這是一個典型。所謂短平快,就是要一年之內決策,一年之內實施完,一年之內見效。
除了清理非在冊用工外,我們還清理了四千多家中介公司。這些中介公司都沒有必要存在,它們都攤薄了兗礦的利潤。
此外我們還規范了內部市場。兗礦除了煤礦外,還有煤機制造等產業,可以內部形成供需關系。此前內部規定,只要兗礦自己的東西不超過外面價格15%,我們就用自己的。現在不能一步到位,我們加強了要求,要求內部價格不得超過別家5%。
體制改革
《能源》:兗礦總部臃腫的弊病怎么解決?
張新文:我們改革分了幾步,將中介公司、代理清了以后,我們開始大部制改革。兗礦總部機關有1200多人,管理崗位是800多人,然后是處級單位,正部級單位,撤銷了10個后還有58個,但是我們這次改革就直接改成了29個,職能管理部門就15個。干部富余非常多。
由于人員大量富余,最終需要解決多出來的近一千人的去向。多余的人有三種選擇。一是你可以提前退休,這是少數。比較優秀的,可以提前安排到下面廠礦去鍛煉。還有就是可以先送你去培訓,培訓一段時間以后,根據情況再重新分配工作。此外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整體劃轉,比如我們的黨校、安全培訓中心、職業教育中心,這些跟總部職能無關,卻都掛在總部,現在我們把它們合并成一個,整體劃轉掉了。
這部分工作在今年3月15日就全部完成了。應該說非常平穩。我也沒有想到,這么大改革,這么多人離開總部,到他不很愿意去的地方,但是非常平穩,工作干得比較好。
《能源》:兗礦下屬各個專業公司如何改革的?
張新文:專業化公司,比如說兗礦下屬的東華公司,它看上去是合理的,實際有許多問題。它里面有物流,有基建,有房地產,有建筑公司。它不是一個有機的整合。我們現在把它整合成四個獨立的集團直屬公司,由集團對他進行考核,同時把具體的經營決策權,比如人員招聘、管理全部下放。就像一個國際大公司,按事業部管理體制去做。
原來我們四級五級的公司,一塊土地,一塊資產處置都要報總部,總部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兒,但是還要總部批,這是責和權錯位,信息完全不對稱。改成事業部后,由集團直屬,壓縮了層級,同時下放了本該它們擁有的管理權限。
《能源》:專業公司的改革進展到哪一步了?
張新文:原來物業公司改成事業發展公司了,然后東華的幾大產業,我們三月份把它拿出來了。物流整合到煤業公司去了,因為煤業可以做大物流了。目前基本上板塊設置就完成了,一共有煤業、煤化、電力、房地產、建筑等七個公司。專業公司的事業部改革現在正在進行中,大概再有兩個月,到9月份,就差不多能完成了。
《能源》:再下一步會怎么改?
張新文:下一步總部還要再改。我們董事會職能如何健全,董事會包括外部董事,還有內部董事,首先應該從人員上要健全起來。第二個,董事會改革,經理層該干什么,這是我們下一步改革的一個重點。兗礦這么大的公司,現在在董事會、經理層,監事會這種體制的建立上,還是需要改進。現在董事會職責不清,也不夠透明化,很容易陷入到具體事務中去。另外,我們還要在外部基地上做文章。比如說我們的貴州基地。煤礦屬于能化公司管,但是化工,又是煤化公司管。當然因為資產關系,這么劃分是對的,但是怎么把它整合,形成一個有效的機制,還需要探討。我們要對這個外部基地管理體制進行改革,增強他們決策的有效性,及時性。另一方面,還要提高對外部基地的管控水平。
止損進行時
《能源》:兗礦的煤化工板塊,如何脫困?
張新文:這一年來我們也在內部改革,強化管理。我們通過外部激勵,優化組合,開始減人增效。這方面關鍵還是要用對人。兗礦國際焦化公司,改變體制聘用一個人,效率明顯增加。實在不行的企業,如嶧山化工,我們就果斷實施破產,消滅虧損點。我們有信心用兩年時間讓煤化工扭虧為贏。
《能源》:兗礦非煤產業,還包括煤機、電解鋁等,所在都是產能過剩行業,怎么扭虧?
張新文:國有企業有非常現實的問題,我不可能要求省里給我權力,可以隨便開除職工。我必須根據實際進行改革,在策略范圍內解決問題。其實這些產業做好了還是可以賺錢的。以電解鋁為例,必須走高端路線,因為兗礦電解鋁設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我們現在把市場盯在航天和高鐵上。目前航天還沒有進展,但是高鐵的希望很大了。
《能源》:海外業務這塊怎么處理?
張新文:澳大利亞的問題一是市場不行,二是管理有問題。當地管理團隊,與總部脫節,管理低效。我們對澳大利亞管理團隊考核,過去是只重視產量,沒有重視效益。
從今年開始,考核實行了以效益為中心。第二我們要充分尊重國外職業經理人團隊。今年改善最大就是澳大利亞團隊,我們澳大利亞部分1到6月份增產了接近50%。
此外,我們把煤炭形勢好的時候,簽訂合同的一些不利條款,經過爭取也有所改善。再就是資本運作。我們計劃今年澳大利亞業務虧損控制在30億元人民幣之內,比去年少一半多。我們爭取澳大利亞部分明年不虧,后年盈利。
定向產業戰略
《能源》:兗礦在產業戰略上是如何謀劃的?
張新文:兗礦在一個時期,以煤為核心不能動搖,但不能動搖不是說要完全延續現在的路。我們要在兩個地方做文章。第一在煤制油上,這個方面,我們在國內是前三位。我們在陜西榆林的煤制油項目,有可能做成全國最好。現在我們把它作為兗礦“一號工程”來做,全力以赴抓好。我們有可能在這個點上做成確保全國前三,力爭第一。
通過煤制油,我們可以把兗礦在榆林、鄂爾多斯的煤礦串聯起來。我們煤制油做500萬噸,或者1000萬噸,我們在當地的煤炭就可以當地轉化,還符合產業政策。而這些煤我們也運不出來,沒有鐵路,當時該參股鐵路,也沒參股。這樣通過煤制油,解決了這個致命傷。
同時煤制油,我們也認識到,有一個環保風險,我們下一步就必須要在二氧化碳收集、回收上做出突破。
《能源》:煤制油算是大化工,是煤化工的一個方向,那么精細化工呢?
張新文:一開始我也提精細化工。做精細化工也存在幾個問題。一方面我們缺少人才,我們人才都是搞基礎化工,規模大,和煤相聯系,和精細化工還很不一樣。第二個精細化工,除了技術之外,還缺營銷。所以我們現在積極在做,但是目前還沒有實質性進展。
《能源》:煤制油之外,還有一塊是什么?
張新文:下一步兗礦要在改良煤炭燃燒方式,甚至能源解決方案方面做一些東西。我們要提供煤炭燃燒方式的改進方案。另一方面,我們要在煤產品上改進,我們生產的煤,讓它本身就是低硫,低排放。我們現在對濟南市,或其他城市,它的煤炭消費狀況,或能源組合方式,要進行一個總體研究。可以給這個城市提供一個環保、節能符合需求的能源整體解決方案。整體上講,這是大的商業模式創新。
《能源》:現在看來兗礦還是依托著煤來做文章。
張新文:我們依托煤,但也不會依賴煤。我們現在嘗試在兩個方面做文章。一方面就是要整合兗礦已有的一些產業布局和產品。兗礦現在有中期期貨、新風光電子、兗礦能源科技等一些比較好的科技型企業。我們篩選了七家科技型企業,確保這些企業三年之內,至少能在三板爭取上市。其中要有兩三家進入到創業板,或者去主板上市。
兗礦過去有這些東西,但是沒有重視。一方面我們已有的,但是現在比較小。我們現在給它創造條件,要讓他盡快成長,增加它的比重,形成一個新的利潤點和產業板塊。第二個方面,我們要利用好兗礦技術人才和資金優勢。現在就想,成立一個高新技術投資基金,然后去投資高新技術企業。我們要找職業經理人,用規范的方式搞好資金運作。
現在我們已經開始在注冊公司了,注冊資本金3億元人民幣。每年再從兗礦的利潤中拿出一部分增加投資。這塊比例還沒想好,我想大概在10%左右。我們要把這部分工作制度化,我有信心把這個版塊做好。關鍵是有一種理念和體制,一定要把它規范化。
《能源》:兗礦要到什么程度,才算改革完成呢?
張新文:國有企業的成功有很多種,我從管理的角度談談我的看法。什么時候兗礦要像十八屆三中全會說的,干部任命要“能上能下,能進能出,能高能低”,那么這個可以算是兗礦改革成功了,我們是真正的現代化企業了,當然,現在要做到還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