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美容師說

顧碩

卜顯艷說：“退休每月956元，將來還得漲錢。”

[時間：2013年12月21日]

早晨8點鐘，在冷冷的陽光下，44歲的卜顯艷與搭檔老王分頭在大馬路兩側清掃。

兩個人穿著橙色的噴膠棉環衛工作服，絨線帽、大圍巾、雙層口罩，嚴密遮護頭臉。一手執條帚，一手拿著縫制在鐵絲圈上的編織袋，在分擔區來回溜達，掃拾隨風飄蕩的破塑料袋、碎紙片……編織袋的鐵絲圈固定在長木把上，這樣收斂輕浮垃圾時不用太彎腰。

不能站著不動，一個是天冷需要活動，一個是不時有路人隨手扔點什么，再一個是區環衛處以及市容監察科的人員會不定時來查路，逮著怠工脫崗者會罰款20元。

卜顯艷老家在朝陽農村，20年前隨丈夫來盤錦打工，現在戶籍已經遷來盤錦，育有兩個女兒。她當環衛工人已經7年，月薪1260元，準備一直做到退休。她說單位給上三險（養老保險、失業保險、醫療保險），個人每年繳納部分也要兩千元，環衛處每季度從工資扣除。

領取養老金有兩個條件，一是達到法定退休年齡，二是養老保險累計繳費滿15年。提到這塊，卜顯艷兩眼明亮起來，“去年咱這兒已經有人享受到退休錢了，每月956元，將來還得漲錢。”

問及個人愛好，卜顯艷怔住，努力思索，眼睛翻了翻又笑成縫道：“愛看電視！”她對自身工作的看法，局外人乍聽起來有些顛覆性：“挺自由的，要是給私人老板打工，就得看東家的臉子。”

卜顯艷早前曾在街上擺攤，賣速凍餃子和雪糕。對于這份經歷，她強調說：“那沒保障啊，成天守著攤兒怪操心的，也照顧不上孩子。干環衛就有時間了，每天早中晚都能伺候孩子吃上口熱飯。咱老了那天兒不能指望孩子養，自己每月有養老金，心里頭才踏實！”

卜顯艷最舒心的是倆女兒懂事上進，大女兒在沈陽讀醫科大學，小女兒念初中，都知道心疼媽媽。“孩子她爸”在市看守所當維修工，月薪雖只有1400元，卻是一天三頓飯在干警食堂，白吃不要錢。她眼色溫暖地表述：“這輩子挺順利，沒遇過溝溝坎坎”。大女兒每月花費1000元，是家中最大一筆支出。卜顯艷精打細算，“日子過得去吧，大魚大肉就別想了”。

卜顯艷的工作分清掃與保潔兩塊。清掃是在清晨4點半至5點半這塊時間，拿大掃帚掃得馬路浮塵飛揚的那種；保潔則是在行人車流繁密的時間段，撿拾零星垃圾。

“清掃組如今剩14個人，在早有20個人，半年前還18個人呢，都是因為工資待遇低不干了。”卜顯艷解釋說這個行業人員流動性很大，環衛處隨時都在招人，門檻低到“只要有手有腳能動彈，報個名就上班”。

隔了幾天再碰到卜顯艷時，她說現在只剩12個人了，全組負責路段還是像從前一樣長，工作大大增加，卻沒有任何工薪補助，加班時也沒有加班費。說到激動處，卜顯艷一把摘下口罩露出滄桑黑臉，忿忿然道，“俺們早晨4點半就得掃街，晚上5點半才下班，活兒又臟又累。人都說環衛是事業單位，國家給撥款了，加班費什么的都有，可到了底下發我們手里就剩1260元，每年年終獎才300元！”

根據卜顯艷的說法和采訪期間的觀察，她們兩班倒無休息日，按規定上午班（正班）從4點30到12點，下午班（副班）從12點至17點30。不過在冬季要求不會那么嚴格，街頭行人減少，在外滯留時間短，產生的路面垃圾量相應也減少，也就沒有太起早貪黑掃路保潔的必要。這也許就是卜顯艷所說“挺自由的”。

任仕鵬說：“本地人只要是有點辦法，誰愛干這活兒啊！”

[時間：2014年1月11日]

這是個特別寒冷的下午，我為采訪穿戴了厚實的冬裝，一個多鐘頭后還是凍得透心涼，流出了鼻涕。46歲的黃師傅在為市圖書館路保潔，我遞給他一本《當代工人》，說明來意。他囁嚅說：“我不認字，你還是問前面的人吧，我剛干了幾個月，啥都不知道。”

黃師傅一邊掃拾垃圾，一邊勉為其難地支應了我幾分鐘的問話。看得出他十分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道別時他已經把雜志卷成筒，墊握在垃圾收拾袋的粗糙木把上，他未戴手套，手很黑，很臟。

“前面的人”便是50歲的任仕鵬，當環衛工3年，正在市府廣場保潔。他妻子與他是同組同事，她有7年環衛工齡了。兩口子是海城人，來盤錦20來年，10多年前買了塊宅基地，但是未蓋房，而是“扣了個大棚，住人”。恰好幾年前開發商征地，建好回遷樓后，任仕鵬便入住52平方米的18層頂樓了，與黃師傅比鄰而居。

任仕鵬熱情健談，說從2013年6月開始，他們工資漲到1600元了，但是分為3檔——1600元只開給在臨街路面干活的環衛工，他們最辛苦；1500元是開給樓區內保潔的，這里工作量要少，且能撿到生活垃圾當廢品變賣；再就是1260元，開給被民政部門照顧來做環衛工的老弱病殘者，他們在偏僻少人路段上班，那里環保壓力小，也易打掃。這類人也不給上保險。

“我在家愛喝點酒，抽點煙，兒子結婚出去另過了，沒啥負擔了，我和我媳婦每月這點錢就撲騰去唄。”任仕鵬說干環衛工的絕大部分是外來農村人口，“本地人只要是有點辦法，誰愛干這活兒啊！”

“舍得一人臟，換來萬人潔”，除非人為拔高，文化水平偏低的卜顯艷、任仕鵬們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時代最強音，他們就是在做一份工，為自己，為家庭而勞動，希冀老有所依。

這批社會弱勢人群很容易滿足，對生活品質的要求真是不高。我問黃師傅干環衛工作累嗎？他干脆地說不累！從壯實的身板看得出他是吃過苦也能吃苦的人，他說的應是切身感受。

被采訪的8個人中，只有他和卜顯艷以及一位腿有殘疾、被民政部門照顧來工作的環衛工說干活不累，其余的人大都表示“還行吧”。可能叫苦不迭的人士，基本上都離開這支隊伍了吧？

“今年的年貨福利已經下發了，一桶油一袋面，調料沒有了。個人每季度所交保險費用也漲到將近600元。”任仕鵬抱怨道：“這不前兩天市政協開會嘛，俺們在家休息的也得來上崗加班，一分錢也不多給，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