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松

“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有誰知道岑參詩句中的胡琴、琵琶、羌笛以及今天中國的諸多民樂樂器真正來自何方?除此之外,寶石、玉器、葡萄、石榴、胡桃、芝麻、胡瓜、大蒜、胡蘿卜、無花果以及汗血寶馬等等,又如何像“黃河之水天際來”,百川匯海般地流入中華大地的江河湖海?
走進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托布卡普宮博物館,人們不僅能夠看到琳瑯滿目的珠寶,還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能夠敲出清脆韻律的中國青花瓷器,甚至有幸能夠見到其珍藏的40多件價值數億元的元青花,如今土耳其已經成為收藏元青花最多的國家。
在伊朗德黑蘭的傳統茶館中,人們看到的是一個琉璃的世界,琉璃的青花紋飾遍布墻壁、壁龕、茶幾,甚至伊朗人鐘愛的水煙袋上……喝著濃濃的紅茶,聽著說書人那抑揚頓挫、充滿詩意的吟唱,這一切能夠讓人穿越時空,回到千年之前的唐宋時代。
這一切,都來自于古老而神秘的一條無形的道路,它如同中國的絲綢輕盈,潤物細無聲地將古老的歐亞民族緊緊地連接在一起、交織在一起,人們稱之為“絲綢之路”。
“絲綢之路”究竟源自于何時?沒有人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但人們可以準確給出答案的是,“絲綢之路”并不僅僅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絲綢貿易之道,更重要的是這個以絲綢冠名的道路在亞歐大陸上構架了一個廣闊無垠的文化經濟帶,開啟了一個自天子以至于庶民都十分關切并參與其中的兼容并蓄的發展時代。盡管在歷史的長河中,這條道路如同我們人體的血管一樣,有時可能會出現擁堵現象,但這條道路同樣給予了人們頑強的生命力,東西交融,南北匯合,將無數大大小小的民族部落連接在一起,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交相輝映。
中國人自古以來強調“器以載道”,因此在“絲綢之路”物物交換的基礎上,這條難以描述的道路有力地促進了區域各民族之間經濟文化交流。“絲綢之路”的開辟和發展,不久大大增進了中西各國各族人民的相互了解和友誼,而且大大豐富了東西方人民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對社會經濟的發展和人類社會的進步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正是通過這條道路,除了西方的葡萄、胡桃、石榴、苜蓿、香料、藥材、胡椒、寶石、玻璃、駿馬、獅子等等大量傳入中國,與此同時西域西洋的音樂、舞蹈、天文歷法以及佛教、拜火教、摩尼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文化,也傳入中國并生根發芽,茁壯成長。同時,中國的絲綢、漆器、竹器、銅鐵、火藥、金銀器、瓷器的文化藝術也隨著物品傳入西方。而中國的造紙、打井、煉銅、興修農田水利以及制造火藥的技術,更對西方諸國產生了深刻影響。
2013年9月,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烏茲別克斯坦時,參觀了位于撒馬爾罕市中心的列吉斯坦廣場建筑群。這里曾是古“絲綢之路”上聞名遐邇的集市。烏茲別斯坦手工匠向習近平贈送他們耗時8個月特意織就的絲毯。烏茲別克斯坦的工匠之所以用絲毯作為禮物贈送給中國元首,正是因為這個絲毯是中國的絲綢文化與西域游牧民族的地毯文化融合的結晶。絲毯不只是絲與毯的結合,其間融入了書法、繪畫、編織等多種藝術,而且絲毯的各種精美圖案更是多種民族文化的融合。如今中亞西、亞各國的絲毯,正如古代“絲綢之路”沿途的綾羅綢緞一樣,成為世界各國貴族階層所喜愛收藏的奢侈品。
說起文化藝術的融合,人們可能會想到在伊朗、阿富汗、土耳其、中亞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以及塔吉克斯坦等地都可以看到著名的“波斯細密畫”。這種充滿伊斯蘭教蘇菲主義神秘色彩的繪畫藝術作品,經常出現在書籍的插圖和封面、徽章、飾盒、鏡框、絲毯、地毯等物件上,這種作品的題材多為人物肖像、圖案或風景,也有風俗故事,多采用礦物質顏料,甚至以珍珠、藍寶石磨粉作顏料。然而,這個藝術卻是中國工筆畫與波斯、阿拉伯民族文化主題相融合的產物,其中最重要的技藝是中國工筆畫的傳承,在波斯薩法維王朝(中國明代)時期形成獨具一格的藝術風格:波斯細密畫。如今波斯細密畫已經成為眾多國家高層的重要饋贈禮品。
“絲綢之路”在傳播沿途各民族的物質文明的同時,還在宗教交流與神話傳說甚至人文哲學思想傳播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19世紀以來,歐美以及中國的漢學家通過對中國與古代波斯典籍的比較研究發現,東西方長期進行宗教思想與神話傳說的交流,甚至今日已經無法區分哪些成分究竟從東傳到西還是從西傳到東。他們發現,波斯的著名史詩《列王記》中記載的英雄魯斯塔姆的故事,與李靖、后裔、后稷、薛仁貴等中國諸多英雄的故事十分相近。他們甚至發現,《列王記》與中國的《封神演義》有著令人不可思議的相似之處。
中國的漢地佛教思想就是主要通過“絲綢之路”不斷傳入中國的。古代漢文史籍中,秦始皇時有沙門室利防等18人到中國的記載。據《善見律毗婆沙》記述,在阿育王時代,佛教第三次結集后,曾派大德摩訶勒棄多至臾那世界(漢地),派末世摩至雪山邊國。隨著兩漢期間佛教思想的大量傳入,印度的佛教藝術,經過中國的藝術家和民間工匠的吸收、融合和再創造,逐步形成了更具中國特點的佛教藝術,從而在中國社會流傳和發展,佛教思想也成為中國社會主流思想之一而深入人心,影響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而其中的佛教雕塑藝術更是從中亞犍陀羅、貴霜帝國傳入中國漢地。南北朝時期的漢地佛像、佛教建筑基本上呈現著犍陀羅與貴霜的藝術風格。
除了佛教,拜火教、摩尼教和景教也隨著“絲綢之路”來到中國,并沿著“絲綢之路”的分支,傳播到韓國、日本與其他亞洲國家。拜火教(又名祆教)是中國人對波斯瑣羅亞斯德教的稱呼,該教于公元前5~1世紀沿“絲綢之路”向東方傳播。有記載稱,南北朝時代西域各國都信仰瑣羅亞斯德教,在中國漢地也受到當時的北方各國皇帝的支持,唐朝時還有許多祆祠以備“胡商祈福”,地方統治者為控制拜火教的發展,設立薩薄一職,試圖將宗教納入國家管理體系中。雖然該教在宋朝以后已基本消失,但其宗教風俗仍被維吾爾族、塔吉克族甚至漢族所吸納融合,成為一種民族文化的風俗。而基于拜火教而后起的摩尼教在中國被稱為“明教”,在宋元之后影響中國廣大區域,其教徒朱元璋還建立了“大明王朝”。
“絲綢之路”不僅是亞歐大陸各民族文化交流的友誼橋梁,更是世界開放的催化劑。“絲綢之路”使得沿途的人民得到了巨大經濟文化利益,從而促使多個富裕王國的興起,甚至造就了貴霜、塞爾柱、薩法維、奧斯曼等強大帝國,這些帝國曾經縱橫中亞,試圖全面掌控“絲綢之路”。蒙古帝國一統亞歐江山,進一步加速“絲綢之路”的發展,帝國解體之后,新興的王國沿途控制“絲綢之路”,雁過拔毛,這強烈地刺激了歐洲冒險家探索新的通道以通達繁榮昌盛的中華文明之都,西班牙、葡萄牙國家開始企圖繞過被意大利和土耳其控制的地中海航線與舊有的絲綢之路,經由海路接通中國,并希望能從中獲得比“絲綢之路”貿易更大的利潤。1492年,哥倫布遠航的一個目標就是最終能到達中國,開創另一條比“絲綢之路”更好的貿易要道,但他卻在大大的失望中帶領歐洲發現了美洲這一塊新大陸。直到19世紀初期,盡管歐洲強權已在海上遍布,中國依然被西方認為是向往之地,是最興旺與古老的文明。對中國繁榮景象的向往,成為西方開拓海上航線的原動力,這客觀上促成了世界邁向更加開放的步伐,為今天的世界經濟一體化作出了堅實的鋪墊。
進入21世紀,世界眾多國家政府重新關注古老的“絲綢之路”。2011年7月,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克林頓在印度發表演講時也提出“新絲綢之路”計劃。美國提出的“新絲綢之路”計劃以阿富汗為中心,意圖在美國國家軍隊從阿富汗撤出后,由美國主導阿富汗戰后重建工作,希望阿富汗鄰國投資、出力而維護美國繼續在亞歐大陸腹地發展過程中的主導地位。希拉里·克林頓提出的“新絲綢之路”旨在強化美國在中亞地區的存在,控制中亞地區的地緣政治,以圖形成對中國和俄羅斯的鉗制。2013年8月在德里蘭舉行不結盟運動領導人會議期間,阿富汗、印度和伊朗高級外交官會晤,討論建設新“南方絲綢之路”,其最終目標是建設一條通過公路、鐵路以及大型港口連接伊朗與中亞和南亞的新“南方絲綢之路”。
2013年9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訪問中亞四國,首次提出共同建設地跨亞歐的“絲綢之路經濟帶”構想,提出加強“政策溝通”、“道路聯通”、“貿易暢通”、“貨幣流通”和“民心相通”,逐步形成區域大合作。這一創新的大合作模式會重現古老“絲綢之路”的輝煌,實現各自民族復興的偉大夢想變得無比真實。
當今世界文化上的相互尊重是經濟合作的基礎。因此,構建“絲綢之路經濟帶”文化交流合作機制,繼承“絲綢之路”不同文化相互尊重的精神,以文化交流合作為引領,喚起沿線國家的“絲綢之路”情結,宣傳這些國家幾千年來的傳統友誼,為“絲綢之路經濟帶”沿線國家加強區域大合作創造有利的人文發展軟環境,是“絲綢之路經濟帶”持續發展的核心基點。在新的國際環境下,確立中華文化的核心價值,并通過落實具體的文化交流項目,將中華文化核心價值與“絲綢之路經濟帶”沿線國家與民族的文化進行交流融合,才能真正使古老的“絲綢之路”重放光芒,形成未來世界文明與民族文化發展的一個源泉。(作者為前新華社記者、中國中東學會理事、伊朗問題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