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所見中國古典園林建筑意匠

鄭瑋鋒

摘要：指出了廊橋營造與廊橋所處自然山水環境、人文環境有很大關聯。“本于自然，高于自然”，“巧于因借，精在體宜”，是中國園林建筑興造的重要法則；儒、釋、道思想與地域建筑文化的多元融糅，是中國園林建筑興造的人文基礎。廊橋營造與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源于共同的遺傳基因信碼。以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的視野，從淵源學、建筑類型學角度，分析了廊橋營造的影響因素，厘清了廊橋與中國園林建筑在建筑空間環境脈絡、建筑類型學層面上的相關性，以期更深層次地揭示廊橋營造的思想根源。

關鍵詞：廊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文化遺傳

中圖分類號：TU98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9944（2014）02004606

1引言

廊橋實質是一種跨水或跨谷地的干欄式建筑，廊橋與中國古典園林建筑有同源同構關系。廊橋的選址、營造與自然山水環境有密切關聯，本于自然、因借自然是中國古代廊橋的重要營造原則。干欄式建筑的重要特征除“架空”外，就是“高”，“仙人好樓居”，在中國古代，干欄式建筑與樓的相同點就是“高”的建筑，是從中可以“憑廊遠眺”，領略“仙境”的建筑，這也是廊橋與中國民間“神祗文化”關聯的重要原因。

中國古典園林建筑源于中國傳統建筑，本于自然、高于自然、寄情山水，追求仙境是中國古典園林營造思想的重要內容，巧于因借，精在體宜，是中國園林建筑興造的基本法則。

因此，可以從園林建筑的視角，深入探究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對廊橋營造的影響，進而從一個新的層面揭示廊橋營造及廊橋文化的內涵。

2廊橋與中國園林建筑的關系

2.1廊橋的建筑學釋義

廊橋俗稱厝橋，從建筑學層面理解，廊橋是一種建筑形式。本文從建筑學角度，結合漢代許慎《說文解字》的注釋[1]，對廊橋做如下分析。

廊，根據《說文·廣部》：“廊，東西序也。從廣，郎聲。”《漢書》通用“郎”。“廊”從廣從郎會意，《說文·廣部》：“廣，因廣為屋，象對剌高屋之形。”《說文·邑部》：“郎，魯亭也。從邑，良聲。”因此，從建筑學角度理解，“廊”較為初始的意義是：與廳堂東西兩側連接的有一定高度且空間較開敞的建筑物。

橋（“橋”的簡體），根據《說文·木部》：“橋，水梁也。從木，喬聲。” 《說文·夭部》：“喬，高而曲也。從夭，從高省。”因此，“橋”從建筑學角度可理解為：連接水兩岸的高而曲的建筑物。

干欄式建筑與閣、棧道（又稱“閣道”、“棧閣”或“橋閣”）有密切關聯，棧道常與廊橋、古道相連，其形態和作用與廊橋均有同源同構之處（圖1）。

綜上，“廊橋”從建筑學的角度，其主要特征是：高、敞、曲、跨水、連接（廳堂、兩岸）。這些特征與干欄式建筑有很大的吻合度，故本文認為：廊橋的實質是一種跨水或跨谷地的干欄式建筑。

2.2廊橋與中國園林建筑的同源同構

干欄式建筑又與園林建筑中的樓閣、廊、榭、軒等建筑形式有關聯。根據明代計成在《園冶·屋宇》中對園林建筑的門類劃分，可將園林建筑分為15類[2]，這些園林建筑類別均與廊橋建筑存在同源同構關系（表1）。

由表1可知，廊橋在建筑形態、空間布局、建筑功能等方面，與園林建筑均存在同源同構關系。園林建筑是中國園林的組成要素之一，受中國傳統建筑及園林興造思想的影響，廊橋是一種與自然環境高度融合的建筑，廊橋在處理建筑與自然的關系上，在構造上，吸納了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之精髓，傳承了中國園林建筑的基因。

杜牧之曰：“丸之走盤，橫斜圓直，不可盡知；其必可知者，知是丸不能出于盤也。”[3]廊橋營造之“丸”，不能出于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這個“盤”。

園林是對自然的模仿，同時又是對自然環境現狀的整合與提升。“本于自然，高于自然”，是園林興造的基本法則。園林是寄情山水、積淀地域文化的場所。廊橋營造注重道法自然、禮讓自然的法則。廊橋也叫風水橋，通過營造廊橋改善交通狀況，借風水手法改善地方景觀環境質量，促進地域教化流傳，是廊橋營造的重要目的。應用園林建筑興造理論，可以從建筑融于自然的整體視野，從園林建筑興造思想的獨特視角，考察廊橋營造及廊橋文化的內涵。表1廊橋與3廊橋所見中國園林建筑意匠

3.1廊橋總體布局

影響古代廊橋總體布局的因素主要有以下6個方面。

（1）跨水、跨山谷的功能性需要。

（2）地域自然環境條件。

（3）尺度和體量。

（4）座向和朝向。

（5）對現有景觀環境的改善。

（6）地域文化、民間信仰、習俗。

由于影響因素作用和組合的不確定性，使古代廊橋的總體布局“有定法”而“無定格”。《園冶·借景》：“構園無格，借景有因”[2]；《園冶·興造論》：“園林巧于‘因、‘借，精在‘體、‘宜……隨基勢之高下，體形之端正……‘精而合宜……園雖別內外，得景則無拘遠近，晴巒聳秀，紺宇凌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巧而得體”[2]。上述造園法則古代廊橋總體布局也同樣在遵循。

古代廊橋沿襲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之藏風聚氣風水格局。總體布局以功能軸與景觀軸2條軸線定位（圖2）。

3.2廊橋空間組織

3.2.1空間序列

廊橋的空間序列豐富，如前所述，軸線定位體現的是功能、景觀空間序列組織的需要，與中國傳統宮殿、民居軸線體現禮制秩序是不相同的。“宅以禮立，園以趣生”，廊橋的空間序列是建立在與民間神俗結合，寄托美好愿望，追求景觀意境基礎上，與中國園林建筑相同的“趣”的序列。

與廊橋2條軸線的總體定位相對應，廊橋空間序列分為縱向的景觀序列和橫向的功能序列。縱向景觀序列具有明確的前后方位，體現“藏風聚氣”的古代風水理念對廊橋空間組織的影響。橫向功能序列主要是組織人流通過廊橋并稍事休息，無方位劃分，此空間序列是對行人做引導和暗示，空間在統一中有變化，在行進中有停頓。縱向空間序列與橫向空間序列不是相互隔開的，而是互相聯系、相輔相成的，它們的交點構成廊橋空間序列的高潮（圖3）。圖3廊橋的空間序列3.2.2空間景觀處理手法endprint

廊橋為達到人與自然和諧的“天人合一”的空間景觀效果，借用園林的“借景”、“對景”、“框景”、“圖底轉換”、“完形”、“光影”、“景象蒙太奇”“對比與節奏”等空間景觀處理手法，將廊橋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

廊橋以組景要素的形式，成為景觀軸的盡端，視線的焦點，即：對景。與此相對應，人利用廊橋高處空間，以獨有的角度向周邊“望”景，周邊景觀盡收眼底，成為廊橋空間景觀要素的延伸，此謂“借景”。廊橋被自然植物所掩蓋而“殘缺”，從“格式塔心理學”原理的角度分析，觀者在心理上具有將廊橋“殘缺”部分“完形”的沖動，這調動了觀者的“遐想”，意境由然而生，即所謂“殘缺美”。 廊橋下方“拱形”空間，如畫框將自然景象納入，組成一幅自然畫面，此即廊橋的框景效果（圖4）。圖4廊橋的對景、借景、框景、完形與園林建筑效果相同，廊橋建筑的正空間與建筑之外的負空間相互咬合嵌構，形成“圖底轉換”的景觀效果，這符合“格式塔心理學”原理，且與中國太極圖式拓樸同構，隱約中顯現道家追求仙境的景觀意向（圖5）。

圖5廊橋景觀的圖底轉換效果“光環境意向是中國傳統園林的重要方面，傳統園林院落的空間和各種構成元素產生不同的光環境效果”[5]。廊橋建筑的擋風遮雨板，也是用于遮擋視線的“墻壁”，為廊核心空間的祭祀功能渲染氣氛。從中國《易經》的美學層面分析，“賁”卦能夠描述光視覺效果，《象》曰：“山下有火，賁。”[6] “在光的照耀下，山嶺形象一部分突出，一部分看不見，這好象是藝術的選擇。”[7]廊橋空間的光影效果，在意識形態上，是以廊橋為載體，記錄下周而復始的一天甚至一年四季的光影變化，與橋下水流一道，共同暗示光陰流轉：“逝者如斯乎，不舍晝夜” [8]（圖6）。圖6 廊橋空間的光影效果蒙太奇（montage），原為建筑學術語，意為構成、裝配，在法語是“剪接”的意思。全方位的景觀視角，景觀效果的“斷續”錯位，是園林景觀趣味性追求的重要內容。廊橋空間在客觀上也形成景象蒙太奇效果，使通行者對景象有多種選擇、多種組合方式，創造豐富別致、主次分明的觀景、逗留休息的空間效果（圖7）。圖7廊橋的空間景觀蒙太奇分析“園林中諸景象基礎的位置雖然是固定的，但其結構關系則是一個變幻和流動的概念……游者從既定構圖的景象中得到的園林藝術感受，是在系列景面重疊印象的總和……（景面）猶如對電影鏡頭的剪輯，也就是蒙太奇處理。”[9]廊橋空間通過多畫面組合產生的蒙太奇效果，形成廊橋總體印象、主次印象，突出廊橋的核心空間。

廊橋對比與節奏的空間處理手法有：高與低、主與次、明與暗等，廊橋空間的高低、主次、明暗對比與節奏處理，有時并不是十分顯著，而體現為不經意間的微妙變化，這與園林空間組織的含蓄處理手法異曲同工，達到耐人尋味、引人入勝的目的（圖8）。

3.3廊橋形態構成

“廊”是中國園林建筑中調和園林組景諸要素的建筑類型，廊的作用是通過其“連接”功能實現的，連接空間、連接景觀、連接其它建筑類型。廊的效應是組合的效應。另外，前已述及，廊橋與中國園林建筑有同源同構關系。因此，從建筑形態構成角度分析，廊橋的形態構成與中國園林建筑的形態構成有建筑類型學意義上的共同特點，廊橋形態在很大程度上是“廊”與其它建筑類型組合的結果。

3.3.1“廊”的單一構成

在形態上只有一種建筑類型：“廊”。或曲或直，通過其它建筑要素處理成“暗”中心，建筑形態簡潔。形成“暗”中國的建筑要素有：廊橋橋拱、屋頂脊飾等（圖9）。

3.3.2“廳堂”與“廊”的組合

“廳堂”與“廊”組合的廊橋，橋中部為“廳堂”，單層，其屋頂高出其它部位，屋頂形式通常為：單層檐或重檐歇山頂，屋頂側面有部分因構造需要而與“廊”重合。廊橋景觀軸從其當心間穿過，“廳堂”部分的空間具有祭祀功能。廳堂部分的空間特點是：“氣藏”、“致斂”、“肅然齋敬”（圖10）。

3.3.3“樓閣”與“廊”的組合

“樓閣”與“廊”組合的廊橋，橋中部為“樓閣，通常有2～3層，其屋頂高出其它部位至少1層，屋頂形式通常為：重檐或三層檐歇山頂。如廊橋景觀軸從其當心間穿過，則“樓閣”部分的空間具有較強的祭祀功能，在2層或3層設祭祀堂；如廊橋端部設樓閣，則“樓閣”部分的空間不具有祭祀功能。樓閣部分的空間特點是：底層較開敞，2、3層面向前方及側邊開敞，以利“借景”（圖11）。

3.3.4“亭”與“廊”的組合

廊橋也稱亭橋，古代廊橋的功能除通過、祭祀外，還為過客提供短暫停留休憩、觀景功能。故《釋名》云：“亭者，停也。”[10]；《園冶·屋宇》對亭如是說：“人所停集也。隨意合宜則制。”[2]“亭”與“廊”組合的廊橋，可謂亭之“隨意合宜則制”的一種方式。因此，“亭”、“廊”組合的廊橋，是最具園林氣質的廊橋形態，其組合方式因場地條件而極具靈活性，空間也較開敞。廊橋在“亭”處屋頂形式多樣，有單層檐、重檐或3層檐的攢尖頂、歇山頂、卷棚或盔頂（圖12）。

3.3.5“廊”與其它建筑類型的折衷式組合

廊橋中與“廊”組合的建筑形式“廳堂”、“樓閣”、“亭”在建筑語匯上綜合了這3種建筑形式，在功能上也體現為多樣性，本文稱其為“折衷式”，這種組合的廊橋是廊橋營造技術及廊橋文化由原先較為單純而走向多元融糅的結果。

福建連城上村村萬隆橋體現為上述這種特點。萬隆橋中部空間具有祭祀功能，同時兼具休息和觀景功能，層數與兩翼側廊相同，均為1層。在外觀上，橋中部建筑屋頂共3層檐，似3層樓閣，在形態上高出兩翼側廊較多，這是為了顯示中部祭祀空間的高等級。外觀突出屋面部分形態分上、中、下3段，上段為盔項，中段為 “八仙”等題材的彩畫、灰塑及木雕，上、中兩段構造用了“亭”的建筑語匯，下段為飛檐斗拱四坡頂，構造上用了“樓閣”、“廳堂”的建筑語匯（圖13）。

4結語

廊橋由最初的“高而曲”之“水梁”，到具有核心空間并與“東西序”空間相連的建筑形式，期間融糅了從干欄式建筑至棧道、樓閣、廳堂、廊、亭等中國傳統建筑形式和文化的基因要素。廊橋是兼具物質功能與精神功能的傳統交通建筑。中國傳統建筑與中國園林相伴而生，中國古人在對自然的長期探索過程中，總結出了“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建筑理念，園林建筑最好地詮釋了這種理念。廊橋本于自然，古代廊橋的營造技藝及營造理念自始至終受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的影響。endprint

基于上述觀點，本文選擇廊橋與中國園林建筑的同源同構、廊橋總體布局、廊橋空間組織、廊橋形態構成等方面，對廊橋營造所蘊含的中國園林建筑興造思想，具體結論如下。

（1）古代廊橋建筑的營造，根植于中國園林建筑的營造技藝及營造理念。廊橋在形而下，是中國傳統園林建筑形式的組合；廊橋在形而上，承載和積淀了中國園林建筑的人文與自然思想要素。

（2）廊橋總體布局的2軸線定位，反映了廊橋總體布局在考慮了廊橋“器之用”及禮制秩序的基礎上，注重對自然景觀要素的尊重和 “巧于因借 ”。 這是一種園林思維。

（3）廊橋空間序列的展開是以整體“大壯”和局部“便身適形”為原則的，這是中國園林建筑的空間尺度原則。廊橋的空間景觀處理手法靈活多樣又不失統一和整體感，在很大程度上是從中國園林得到借鑒。

（4）廊橋形態構成體現了中國園林建筑的一大特點：單體經過組合后形成的整體效應。廳堂、樓閣、亭、廊等建筑單體以多種組合方式，構成豐富多樣的廊橋形態，以各種精致的“體宜”模式與自然取得和諧，這又是一種園林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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