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小軍
摘要:民國前期,北京、上海兩大書畫市場的主要消費者與贊助人具有不同的身份特點,北京的消費者與贊助人主要是政客和官員,而上海的購買者和贊助人則主要是靠商業發家的新興市民階級和商賈們,尤其是以“寧波幫”商人為主的商界巨擘,這些購買者與贊助人都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參與到書畫市場的運轉當中,為兩地書畫藝術的發展作出了貢獻。
關鍵詞:民國前期;藝術創作;書畫藝術;京滬地區;書畫市場;消費者
中圖分類號:J20 文獻標識碼:A
Consumers of Calligraphy and Painting Market in Beijing and Shanghai in Early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AO Xiao-jun
(School of Cultural Industry, Nanjing Institute of Arts, Nanjing, Jiangsu 210013)
“消費并不是對任何人都同等齊一的,一個人能夠消費什么也不完全取決于個體選擇,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文化場域對外關系位置所決定的。”①作為民國前期的兩大書畫市場,北京和上海各有一批書畫藝術的支持者,但由于地域文化背景的差別,這兩地的消費者和贊助人之面貌也有著明顯的差別。
北京是明清兩代的帝都,在民國前期又曾長期作為北洋政府的首都,作為當時的政治、文化中心,在這里擁有財力購買藝術品的,自然是以政府官員以及文人學者群體為主。而上海作為新興的國際大都會,群商匯聚,巨賈云集,支持書畫藝術發展的主要力量,則是富裕的市民階級以及商業巨頭了。魯迅先生曾說京派文人是“官的幫閑”,海派文人則是“商的幫忙”,這話再恰當不過了。
在北京的書畫購買者中,“當時的主要顧客有前清翰林莊蘊寬、袁勵準,北京政府官員汪大燮、林長林,故宮博物院院長易培基,鑒賞家朱幼平、葉恭綽、張伯駒等名人學者。”②他們之外不乏有相當政治實力的買家,這些人的光顧對于書畫家來說既是經濟上的支持又是廣告上的幫助,因此而名噪一時的例子并不少見。比如張學良曾出席“湖社”舉辦展覽的開幕式并購買了許多作品,還將子女送入“湖社畫會”學畫,此事對“湖社”提升社會知名度幫助極大,“湖社”中人特地在《湖社月刊》中詳細報道,產生了一定的轟動效應。另如俞滌凡初在上海鬻藝時并不著名,后經金城介紹前往北京為袁世凱作畫,立即名震京師,身價百倍。
除此之外,北京的書畫家們有許多本身也都有政治背景,這些特殊的官員自然也成為了書畫市場的常客,如曾任眾議院議員、國務秘書的金潛庵就曾在展覽時購買過同門書畫家吳鏡汀的作品等。當然,客觀地說作為沒有政治地位的普通百姓,職業書畫家以官僚階級作為自己的主要顧客是要承擔一定的風險的。如黃賓虹就曾經提到有袁某倚仗權勢強行向友人索要其畫作的事,不過這還是應該以個別行為視之了,“偉大藝術家的‘精神品格無疑向世人昭示著藝術家世界中最動人的一面”③。
除了直接的購買行為,北京的書畫家以其他方式得到政治力量的贊助也不乏其例,這也與京派書畫家本身特殊的雙重身份有著必然的聯系。在民國前期的北京書畫界產生影響最大的政府贊助行為,莫過于中國畫學研究會的成立。當時中國畫學研究會的骨干力量金城、周肇祥、陳漢第、顏世清等人與同樣愛好書畫的北洋政府要人徐世昌交往甚密,“1918年5月徐繼任第五屆民國大總統后,提出了把列強退還的庚子賠款用于國民教育和社會文化福利事業的‘文治政策”,而“早期中國畫學研究會的經費來源于徐世昌不無關聯,甚至可能與庚子退款有關。如果沒有徐世昌的贊助和支持,中國畫學研究會舉辦的展覽規模無疑會大打折扣。”④這一贊助行為,對于北京書畫藝術的發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另外湖社得以頻頻參加比、法、德等國舉辦的藝術展,與金城、金潛庵父子與民國政府的特殊關系有著直接聯系,由于湖社畫會與教育部相處融洽的關系,故每有官方展覽,政府都會通知湖社畫家參加。
與北京不同,上海的書畫市場購買與贊助的主力是靠商業發家的新興市民階級和商賈們。市民階級購買書畫的動機多種多樣,除了日常裝點居室以供欣賞外,店鋪開張、生辰祝壽、婚喪嫁娶、文人往來、接受饋贈等活動都有需要它們的地方。《滬游雜記》中還記載有在清末民國時上海流行的一種書畫燈,以絹本名人字畫作燈障,一套雖需十數元之巨猶甚流行,可以說是商業文化興盛之象征了。
雖然新興市民階級對于上海的書畫市場繁榮出力頗多,但他們所購買的多數還是二三流職業畫家的作品。真正對上海書畫市場的發展起到巨大推動作用的,還是那些豪商巨賈們。比如馮超然正是在上海錢業巨頭的力捧之下才得以與“三吳”齊名,從而位列頂尖職業畫家行列的,吳昌碩初到上海在經歷了賣畫效益不佳的情形后,亦是在結識了上海商界領袖之一大買辦王一亭之后,才得以在上海站穩腳跟。
無論購買還是贊助,上海的商業巨頭們都是樂于出力的,這其中猶以在滬的“寧波幫”商人參與最多。
“寧波幫”商人早在清末時就與上海的職業畫家有頗多交往,事實上在這些商海巨擘中有一些人本身也有相當的書畫造詣,比如被認為是寧波商人起家鼻祖的嚴信厚,就是一位書畫家,“工書法,學淳化閣帖,雅近王大令。又喜仿邊頤公畫蘆燕,蕭然有江湖之思。”(《寒松閣談藝瑣錄》)亦有:“滬紳嚴筱舫觀察工書法,學孫過庭《書譜》確得其神髓,家藏舊拓《書譜》多本,晨夕展觀不釋手。”(《上海軼事大觀》)在“寧波幫”商人中,像這樣本身自己也嘗試書畫創作,或是對書畫藝術抱有極大興趣的不乏其人。具備了這樣的客觀條件,“寧波幫”商人向上海職業書畫家們提供幫助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
在民國前期,對于上海書畫藝術的發展貢獻最大的商界人士要數虞洽卿和李薇莊、李祖韓父子,而他們也都是寧波籍旅滬商人中的骨干。虞洽卿,名和德,小字瑞岳,后字洽卿,滬人呼為“阿德哥”,寧波鎮海龍山鎮人。幼年時家境貧寒,15歲赴滬在顏料店學徒,憑著驚人的天賦自學英語會話,從而得以與外商接觸,歷任德、荷等國銀行買辦,積累了豐富的商業經驗,并由此開始獨立在上海商界中打拼。經營項目涉及房地產、進出口以及金融等多個領域,創辦和組織了像四明銀行、寧紹輪船公司、三北輪船公司、鴻安商輪公司等知名企業和機構,逐漸成為滬上商界領袖人物。上海有民諺“做人要做虞洽卿”,可見他在滬地口碑之好。可能是因為年輕時曾在顏料店學徒的緣故,虞洽卿對書畫藝術始終抱以支持的態度,他的名字常常出現在書畫家潤例的介紹人行列中,例如在“賈鳳韶潤格”中作為發起人之一推薦其書法。更為重要的是,他為上海的眾多職業畫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書畫展覽場所。1911年,他著手創辦了寧波旅滬同鄉會,并將之開放給書畫家作為展覽場所。相對于其他展覽地,寧波旅滬同鄉會會所位于商業繁華地帶,人氣興旺且交通便利,這些優勢很快吸引了大批職業書畫家的注意,宛米山房書畫會更是長期借該會所作為展覽舉辦地,而在這里辦展的書畫家中,不乏像張大千、王個簃這樣一舉成名的例子。除此之外,這些書畫展為廣大職業書畫家解決了生活的壓力,對于維護上海書畫市場發展的秩序有著極大的幫助。
與虞洽卿不同,李薇莊父子對于上海書畫界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人才的培養上。李薇莊名厚礽,寧波小港李家人,一代富豪李也亭之孫,在上海有著包括錢莊、碼頭在內的龐大祖業,擁有極高的社會聲望。由于愛好書畫和收藏,李薇莊經常出入滬地各大箋扇鋪,隨時留意有潛力的可造人才。一次在去怡春堂箋扇店裝裱的過程中,李薇莊發現該店學徒王一亭聰明伶俐,且真誠好學,便有心栽培之,介紹他到“慎余錢莊”做學徒。經濟生活有了著落的王一亭一邊努力工作,一邊仍常到怡春堂箋扇店研習繪畫,終成滬上藝商兩界之巨擘,而這一切與李薇莊的識人之明是分不開的。
李薇莊去世后,其長子李祖韓繼承其家業。在李薇莊的熏陶下,李祖韓與其妹李秋君均善書畫,其中李秋君還曾公開制定過潤例,是中國女子書畫會的骨干成員,在滬上藝壇中有一定的畫名,而李祖韓則是以藝術贊助人的身份與上海書畫家們有頗多交往。在得李氏兄妹幫助的書畫家中,最富盛名的莫過于張大千了。張在滬辦美展,需要動用的財力、物力以及人際關系多有李氏家族出力之處,而張本人在滬期間更是長期居住在李府,將其畫室“大風堂”也設在李府上。李氏兄妹待張大千情同手足,幾乎無話不談,李秋君更是親自照顧張的衣食起居,甚至因此終身不嫁,張更是以李為平生第一大知己,即便是像收徒這樣的重要事務,也都默許李代勞,這份情誼早已超出一般書畫家與贊助人的關系之外了。
除了以上幾位,在民國前期活躍于藝術贊助事業的上海知名人士還有朱葆三、穆藕初、李平書、吳蘊初、陳光甫等,他們的名字常常出現在書畫家潤例的介紹人名單中,由此我們可以了解,上海的商人階層對于海派書畫藝術的發展所起到的推動作用無疑是十分巨大的。(責任編輯:徐智本)
① 陳慶德《經濟人類學》,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87頁。
② 陳重遠《文物話春秋》,北京出版社,1996年版,第357頁。
③ 王菡薇《藝術家的世界與“精神品格”》,《藝術百家》,2013年第2期,第188頁。
④ 李福順《北京美術史》下卷,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116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