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廣

一段時期以來國際局勢持續升溫,“高燒”不斷,其波及范圍之廣、主要國家卷入程度之深也是相當長時間以來所罕見,其中持續近百年的巴以沖突更是愈演愈烈,而彈丸之地的加沙上萬人的傷亡更是讓國際輿論嘩然。
巴以沖突是巴勒斯坦民族主義與猶太民族主義(復國主義)的對抗,這兩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獲得“準生證”的民族主義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何以會持續近百年仍然難以化解和平息?回顧巴以沖突的歷史,可以看到以下一些因素在某種程度上著發揮作用。
其一,由于受家族部族和地區等因素的影響,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在形成之初便具有內在的脆弱性,這種內在的脆弱性造成其長期以來具有強烈的依附性,強烈的依附性又加劇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內部的分裂。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內部一直缺乏有效的機制將不同的政治派別吸納整合成為能被各方接受因而具有合法代表性的政治勢力,更無法在解決巴勒斯坦問題方面提出可行且能夠被各方認可的解決方案。外部勢力政治訴求的差異性又內化且強化了巴勒斯坦民族主義的內部分歧和派系爭斗。巴猶沖突擴散為阿以沖突便是巴勒斯坦民族主義長期的依附性所造成的。
其二,巴勒斯坦民族主義以及猶太民族主義均發生了嬗變,其嬗變的重要軌跡就是原教旨主義成為民族主義的助推器。無論是巴勒斯坦民族主義還是猶太民族主義在相當長一段時期以來都具有現代民族主義在啟蒙運動和歐洲民族國家形成以來就具有的世俗性,但是在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之后,情況開始發生轉變。新占領領土激起了以“信仰者集團”為代表的猶太極端宗教勢力的宗教狂熱,他們成為在占領領土上建立定居點的急先鋒,把占領領土猶太化視作宗教使命。他們咄咄逼人的態勢和建立猶太定居點的舉措與以戰略安全為借口強化占領領土控制的猶太復國主義右翼勢力相互呼應,削弱了猶太復國主義中相對溫和的政治勢力的影響,刺殺總理拉賓更凸顯了他們的偏執和狂熱。
而在巴勒斯坦方面,長期被占領狀態使得生活在加沙和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民眾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生活方面飽受歧視,為穆斯林兄弟會的發展提供了豐厚的土壤,使得在被占領土,“個人回歸伊斯蘭教成為一種集體和民族主義行為”。而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隨著國際性政治伊斯蘭運動發展,占領區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尤其相對封閉的加沙地區的民族主義的宗教極端化傾向急劇發展,最終成為國際性的政治伊斯蘭運動的一部分。由于原教旨主義影響,使得宗教問題(比如對圣殿山的控制權、重建第三圣殿以及圣跡的歸屬和保護等問題)成為繼領土問題、難民問題和耶路撒冷問題之后最易引發沖突的敏感問題。這一地區宗教問題也呈現明顯的國際性化傾向,國際基督教右翼勢力中的錫安主義者也往往涉足其中,令問題更為復雜。
其三在全球化背景下,國際事務呈現高度關聯性,主要大國之間的矛盾在極短的時期內便會波及巴勒斯坦地區。繼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與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產生分歧之后,俄羅斯又與西方主要國家在烏克蘭問題上發生高強度對抗,這一對抗如果持續惡化下去可能導致俄羅斯民族主義的強勢回歸。俄羅斯未來戰略取向的變化將對包括中東在內的國際政治格局產生巨大影響。此前,俄羅斯與西方國家在中東地區有一定的合作,尤其是在限制伊朗發展核武器問題上。但是現在看來,俄羅斯與西方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對抗極有可能已經弱化了俄羅斯方面的合作意愿。這無疑給中東地區反美反以的強硬派勢力釋放了行動信號,他們會再度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做文章來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和既得利益、弱化自由派在國內外事務中的影響力。
這次巴以沖突中,以色列再次以“不對等”的報復規模和手段對哈馬斯和吉哈德勢力實施打擊,體現了以色列戰略的一貫性。從以往沖突的歷史來看,以色列的戰略目標可以分為四個層面:首先通過軍事和外交手段打破任何現存的或潛在的反以統一戰線;其次,切斷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勢力與外部政治勢力的任何政治、軍事聯系,削弱外圍勢力的影響力,讓“阿以沖突”和某種程度的“伊猶沖突”切實回歸為巴以之間的沖突;再次,以高壓和非對稱打擊手段促使巴勒斯坦民族主義運動中激進派放棄激進立場,即放棄武裝斗爭,承認以色列;最后,幫助巴勒斯坦方面成立一個具有溫和立場、獲得合法性地位且有一定執行力的權力機構來與以色列就邊界、難民等問題進行談判,以實現和解。通過這種“剝離”戰略,以色列把處理巴以問題的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為掌握主動權,以色列極力降低國際社會對解決巴以沖突的介入程度,即使在中東問題“四方機制(美國、歐盟、聯合國、俄羅斯)”中,以色列所看重的也只有美國,但是美國并不能左右以色列。
此次以色列報復行為之猛烈在某種程度上也顯示出其“戰略耐心”正在流失。事實上,以色列在長期的對抗中也承受巨大損失和壓力。受沖突和動蕩局勢影響,國外投資流失嚴重,影響了以色列經濟的發展;以色列社會軍事化程度之深也飽受自由派人士的詬?。灰陨械能娛聢髲托袨橛钟袑嵤皣铱植乐髁x”之嫌,為此承受了巨大國際輿論的壓力;長期的動蕩也使得以色列民眾精神處于高度緊張狀態,影響了正常的生活。
而對于巴勒斯坦以及支持巴勒斯坦民族主義的國家,除人道主義陷入嚴重危機之外,沖突所造成的政治和社會影響也是非常深刻的。盡管阿拉伯民族和穆斯林內部因教派、地域、政治理念的等因素有著嚴重分歧,但是巴勒斯坦問題卻在阿拉伯人和穆斯林中間激發了強烈的共同體意識?;驗轫槕褚饣驗閺娀嗟暮戏ㄐ裕恍┌⒗鸵了固m國家政府曾選擇為巴勒斯坦而戰,信誓旦旦要將以色列從地圖上抹去,將猶太人趕入地中海。然而戰場上屢遭敗績、對政府外交取向的不認同以及歷歷在目的血腥沖突場面既激發了阿拉伯和穆斯林民眾對以色列的仇恨,也引發他們對本國政府能力乃至政權合法性的質疑甚至否定。一些國家政府與民眾之間在對以色列政策上產生的持續張力,嚴重扭曲了這些國家的政治和社會結構,成為引發動蕩的重要原因之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