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英/編譯

近幾年,學術界專家和公共話語日益關注許多國家出現的社會和經濟不平等。令人驚訝的是,沒有更多人關注科學研究領域巨大變化中的不平等。我認為,盡管科學中不平等的基本結構保持不變,其強度和機制已經被全球化和互聯網技術的力量改變了。
使用“不平等”一詞,我指的是三個主要方面的不平等:資源、研究成果,以及金錢或非金錢的回報。有時,我的討論是概念性的,有點思辨的感覺,因為精確地有意義地測量這些成果很困難。即使我指的主要是基礎科學,我的大多數的一般結論也適用于應用科學和社會科學。
德里克·普賴斯(Derek Price)在1963年指出,科學中的不平等生來就很高,并稱其為“不民主”,意思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對于科學的價值遠遠超過普通科學家。科學成果和回報比其他福利的分配更加不公平,比如教育、收入或健康。
科學不平等的一個根源是羅伯特·默頓(Robert Merton)所說的“馬太效應”,指的是《圣經》中的《新約·馬太福音》第25章29節:“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這種“富者愈富”的效應意味著杰出科學家比不知名的科學家在可比較的貢獻之下,得到了大得多的不均衡的認可和獎勵。結果,有才華的少數科學家能利用早期成功作為未來成功的資源,隨著時間積累更大的優勢。
科學通過一個傾斜的等級體系獎勵所有參與者,具有類似于一個“贏家通吃”的市場的屬性:頂級贏家的高度可見性、一個巨大的競爭基礎、優勢累積、物理或文化邊界的缺乏,以及激烈的競爭。因此,許多科學家感到僅僅做好他們的工作是不夠的。競爭就是一切都關乎優先級,競爭就是某個科學家聲稱第一個取得了重大發現。
科學回報的高度不平等通常有兩個辯護理由。其一,考慮到科學積極的外在性,回報越分等級,對于那些將最終使全人類受益的杰出的科學研究工作的激勵會越大。其二,作為一種職業,科學被認為要實踐默頓所說的普世性,這個準則要求科學中的價值應該完全建立在功績上,而不是建立在與功能無關的因素上,比如性別、種族、國籍、年齡、宗教和階級。這種基于功績的體系使得不平等顯得公平和可接受了。
在19世紀以前,科學主要是由少數有閑階級的業余愛好者們享受的一種小規模的個人追求。在隨后的兩個世紀,科學擴展為一種具有某些獨特性的體制:一個巨大的薪酬不錯的專業勞動力;大規模的政府和工業支持;依靠大學作為研究機構;研究生勞動力;一種同行評價的評價體系。互聯網技術的進步則促進了研究成果快速和廣泛的傳播。
盡管這些特性使得科學生產變得更快、更多產,也使得對科學家的評價變得更少針對本質,而更多“基于數字”。科學家可能越來越被出版、引用、研究經費、著名獎項、研究團隊規模和在精英學術協會的會員等方面的數字來評價,而不是他們實際的科學貢獻。這種趨勢可能被科學日益的專業化所放大,比如一個領域的科學家會覺得理解另一個領域的科學內容比較困難。大學的管理者則面臨不確定性和對稀缺資源的競爭性需求,因而具有很強的動機使用由外部產生和認證的指標。
我們需要更多的實證研究來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相信有兩個趨勢導致了科學中的不平等隨著時間而加劇。其一,科學中的高回報已經得到了限制,這比科學本身的擴展發生得更慢。眾所周知,諾貝爾獎的數目是固定的,盡管近幾十年來的自然科學領域的許多諾貝爾獎由多人共享。雖然在美國,學術任命的博士科學家從1973年到2010年增長了150%,但每年新當選包括所有科學領域的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的人數長期保持在60人,直到2001年才達到了72人。
鑒于科學中的高回報集中在有選擇的少數科學家身上,科學家數量的巨大增長意味著,隨著時間增長回報的集中性會越高。對于每個科學家而言,自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所有級別和各種領域的工資不平等都在大幅上升。
這里有兩個當今科學中的不平等加劇的例子。第一個是近幾年,美國大學許多新的科學博士學位獲得者,已經不能得到正式的學術職位,轉而做博士后或其他形式的非終身教職工作。這個問題的一個原因可能是由于有大量受過良好訓練的外國學生和移民科學家。當然,博士后和臨時雇員的體制對資深和初級科學家都有益。但是,資深科學家受益更大,由于馬太效應,他們得到了更大的功勞。

1990-2010年美國大學資源不平等的基尼系數
第 二個例子:互聯網技術、經濟全球化、便宜的航空,以及相對和平的世界政治,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互相連結的世界。在這個新的全球環境中,一個在美國或歐洲的著名大學裝滿想法的成功科學家能設計研究,并讓不那么發達的國家比如中國的獨立合作者加以實現。這樣的合作是互補的,能帶來雙贏;同時,這也加大了科學家個體之間的不平等。盡管全球化合作可能會使所有科學家受益,但是受益大小隨著一個科學家在合作網絡中的位置而不同。成功的科學家比不那么成功的科學家更有可能處于全球合作網絡的中心位置。
機構環境對科學家的重要性是有據可查的。隸屬于知名機構的科學家更高產、得到更好的回報。因此,更大的機構層面的不平等加劇了科學家個體層面的不平等。
有一些證據表明,機構層面在資源上的不平等隨著時間加劇了。基尼系數顯示了機構不平等,系數為0表示絕對平等,系數為1表示絕對不平等(見左下圖)。盡管在三個資源量度方面已經有很高水平的不平等,基尼系數這段時期依然呈現上升趨勢。部分原因是科研機構的擴張。如果我們把分析限定在總是積極做科研的有限的一部分大學,則基尼系數并沒有出現明顯的上升趨勢。
國家層面的科學活動的巨大差距長期以來就被注意到了。歷史上的世界科學中心已經出現了幾次轉移;過去90年,美國主導了世界科學。但是,就因為世界上國家之間的收入差距已經縮小了,主要是因為中國收入的增加,得益于科學的全球化,國家之間的科學差距也縮小了。
科學的全球化和互聯網技術應用的增加,對科學中的不平等產生了矛盾的效果。在個體科學家層面和機構層面,科學的全球化和互聯網技術傾向于加劇不平等。而在國家層面,它們則縮小了不平等。但是,科學背后的這兩股力量的最重大的結果在總體上是積極的:作為集體事業的科學的巨大擴張及其導致的全球范圍內科學的快速進步。長遠來看,資源和回報應該進行分配,從而使得科學中的不平等,不僅激勵科學家做出重要的科學發現,也要對其進行合理的管控。尤其重要的是需要給尚未獲得認可的青年科學家投入足夠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