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慢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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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 刀

她拿著一摞材料來找我辦事,我一看材料上的人名和出生年月,就斷定這個人是我的初中同學,因為他的姓和名都非常罕見。我問她和材料上的人是什么關系,她說是她老公,他得了一種罕見的怪病,而且是絕癥,十萬個人中只有四個會患上這種倒霉的病,她是來申請點困難補助的。我沒有向她挑明我和他老公的同學關系,幾十年沒聯系了,沒這個必要。
當年,他老公是學校的“大王”級人物,到處打架。他打架時,背著兩個書包跟在后面跑的人就是我——其中一個書包當然是他的。我們的關系可以概括為:有時我是他的跟班,有時他是我的保鏢。如果有什么人欺負我了——甚至只是不友好地看了我一眼——他都會為我出頭。人在少年時,成長是非常兇險的,有個強力人物罩著你,是件非常幸運的事。
我明顯地對她表現出同情與關切之意,為她簽好字、蓋好章,詳細地告訴她下一步該怎么做。拿著這些材料,她很快申請到了每月1000塊錢的補助。
令我吃驚的是,她居然帶了條價值一百多元的香煙來感謝我。這讓我非常難堪,在辦公室里給我送煙,在心機重重的機關里,等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就在這時,她把我認了出來,因為我在本市的晚報上開了個專欄,上面有我的照片。
她第三次來時,帶來一本厚厚的剪貼本,全是歷年來我發在本省都市報和本市晚報上的文章(我估計她只能看到這兩份報紙)。我寫文章多年,但一直籍籍無名,聽到的諷剌比贊美多得多。真沒想到,“擁有粉絲”這樣的美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原來,我那同學在報上看到我的名字,就跟她說起我們的淵源,她由此開始關注我。那次,她還帶來一張土灰色的小報,是她們單位的企業報。她說她也喜歡寫文章,還指著角落里她寫的一首散文詩叫我指點。我注意到,報紙的特約編輯是文聯的一個混混,我們在飯局上碰到過。
一天,文聯的那個混混又叫我去喝酒,我問起她的情況,他很詫異,說:“你怎么會認識她?她腦子有毛病,長期靠服藥維持,一停藥就發作。她的文章我不想發,但我實在怕了她,只好發?!彼脑捵屛矣终痼@又沮喪:好容易有了一個粉絲,卻是個精神病人。
喝了幾杯酒后,我回過神來,內心里涌上來一種奇妙的溫柔和感動。我想,這也許是我的另一種成功。我喝了口酒,心中涌起不知哪來的豪情,大聲說:“就是為了她,我也得把文章繼續寫下去!”
(西風烈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3年第31期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