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新井一二三
日本的中國媽媽
◎ [日]新井一二三

女兒上小學六年級,她的班里有一個中國籍的男同學。男同學父母都是華東師大的畢業生,上世紀90年代雙雙來日本讀研究生,2001年生下他,一家人一直住在東京郊外。
我們住的地區有社科領域的名牌大學——國立一橋大學,來自各國的學者、留學生頗多。中國同學的爸爸就是從一橋獲得博士學位的。如今,他在上海的母校贏得了職位,經常在日本中國兩地來回忙碌,而他夫人也擁有碩士學位。在女兒班里,學歷最高的父母親就是這對中國夫婦了。
在日本,女孩子受教育的權利是被憲法保障的,只是一旦到了出社會工作的時候,女性活躍的空間就非常有限了。原因主要是日本上班族的工作時間長、通勤時間長,而且,平時家里也不常能雇到做家務的保姆、女傭等,所以日本女人不可能做到工作和家庭兩不誤。在我高中、大學時的女同學當中,如今在事業上有成就的人,都沒有生育孩子。反之,生育孩子做了母親的人,一般都早早放棄了自己的事業。
連本國女性都這么難活的日本社會里,作為外籍母親,在沒有親人幫忙的情況下一個人帶孩子,并給他提供良好的教育環境,這很不容易。聽女兒說,那位中國同學的書念得很好,鋼琴也學得出類拔萃。但他也上補習班,因為要報考難度挺大的私立中學。
這真令人佩服不已!我偶爾在家長會上見到過他母親,但都是寒暄幾句而已。直到最近,我們才有機會好好單獨聊了一次。
這位中國媽媽溫柔文靜,給人的印象很像日本女人。不過,一開口說話,尤其聽她娓娓道來的故事,還是充滿異國情調的。
她說,這些年來,她一方面把孩子帶大,另一方面也一直堅持工作,也就挺過來了。正如我在前面所說,這在日本社會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能猜到我做什么工作嗎?”她調皮地問我。一個外國人,文化水平很高,但是有小孩需要照顧,也沒有親人幫忙,她到底能做什么?
“我在體育中心做事?!彼f。
難道這位中國女人在日本的體育中心當指導員嗎?
“沒有錯。我是教太極拳的。”
原來,她在沒有上大學讀日文之前,已是浙江舟山地區的武術隊員。來日本以后,她發現當地老人中有一股相當強烈的太極拳熱潮,而且多年都“不退燒”。于是,每周五天,她都會去屬于同一個公司的五個體育中心,教五批老人練習太極拳?!拔颐刻煲姷降娜硕际菭敔斈棠虃?。好在那些老人家都是身體健康的爺爺奶奶。如果換地方去了醫院什么的,見到的恐怕都是有病的老人家吧。相比起來,我的工作環境還算不錯呢,哈哈哈……”
說得也是,在高齡化日趨嚴重的日本社會,老人家才是日趨增大的市場所在。
根據日本政府文部科學省的調查,在65歲以上的老人當中,超過40%的人都去體育中心鍛煉身體。結果,他們的走路、一條腿站立等能力都比十幾年前的老人強很多。換句話說,日本老人越來越年輕。相比之下,二十幾到三十幾歲的女性參加體育活動的比率最低,這顯然是她們帶著小孩沒有自由時間所致。
一個中國籍日文碩士,長期居住于東京郊區,不僅幫丈夫成為優秀的經濟學者,還把獨生子帶大,同時教授太極拳,使日本老人家健康長壽。由我看來,這位中國媽媽的成就非常偉大。
我們的小孩從一年級起就讀同一所小學,很可惜即將畢業的時候才彼此真正認識。我本期待孩子們上了中學以后繼續來往,可是她說,兒子考上了哪里的中學,就搬到哪里去住,畢竟東京面積不小,上學放學得花好幾個鐘頭。
“原來你也學孟母三遷啊!”我說。她像日本女人一樣用一手捂住著嘴巴講:“我的日本朋友都那么說,哈哈哈……”很多年前,我在高中的語文課上學到這句中國成語時,根本沒想到,有一天會在東京郊區遇上現實中的孟母。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3年第42期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