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少華
垃圾哪里去了
◎ 林少華

前不久去了臺北,不是去旅游,是去開會,去一所大學開會。所有費用皆由對方掏腰包,作為我,不可能死活賴著不走。只多住了一天,用一天轉了臺北。說實話,即使同我居住的青島相比,臺北也算不得多么氣派、多么堂皇。建筑物多是舊的,路面也不寬,但是干凈。干凈得連垃圾筒都沒有,找垃圾比在大街上找大牌影星林青霞或印有“蔣公頭像”的千元大鈔還不具有現實性。垃圾徹底“蒸發”,一如烈日下剛下過的陣雨遺痕,或如一聲槍響后大樹上的三只鳥。
那么,垃圾哪里去了呢?問之,臺灣朋友說這里“垃圾不落地”。隨即指著一輛垃圾車給我看。果然,七八個市民手提垃圾袋立等垃圾車開來扔上車去,確乎不落地。也巧,路過一間仿古建筑平房教室,教室窗前有用支架支起的一排五個不落地透明塑料袋,袋上標牌分別標以一般垃圾、紙品類、塑料類等字樣。垃圾袋前面是正開的玫瑰花,后面是幾根仿古建筑的紅色立柱,倒也不失為一景。
可問題是,僅靠“垃圾不落地”這五個字——規定也好口號也罷——就能讓垃圾真不落地、就能干凈嗎?類似口號我們這邊也并非沒有,什么“××是我家,衛生靠大家”等等比比皆是,但隨手扔雪糕棍者有之,從車窗甩香蕉皮者有之,咳一聲吐痰者有之……
于是我想,美的前提是干凈,而干凈也應有個前提,這個前提大約就是教養。也就是說,此地市民一般都有良好的教養。比如友善。至少我所接觸的人都相當友善。大學人士就不說了,只舉普通市民為例。因為聽說臺灣小吃有名,早上爬起就想一嘗為快,卻不知哪里吃得。猶豫之間,迎面走來一位五十歲左右且足夠富態的婦女,一看就知她熟悉小吃,遂問附近街上哪里有小吃。她拍一下我的肩膀笑道“哎呀呀,哪里用得著上街噢,下這個坡,一出北門多的是……”寫到這里,好像她又拍了我一下——關鍵在這一拍,沒有戒心,沒有隔閡,絕對是友善的表示。借用官方說法,正可謂兩岸親如一家。
吃罷小吃,轉去一家露天咖啡館要了杯咖啡,不巧咖啡杯上面的塑料蓋怎么也打不開,就問從里面走出的男孩是不是要用吸管,男孩說不用吸管,開蓋直接喝。片刻,他大概放心不下,又從里面出來,走到桌前幫我打開,輕輕放在我眼前合適的位置,笑笑。
喝罷進城,臺版村上譯者賴明珠女士帶我看了臺北主要景點,傍晚把我送上回程捷運。到終點時,我問鄰座女士去淡水大學怎么走,她耐心指點一番。但我還是不大清楚,正在站臺東張西望,一位頗有紳士風度的頭發花白的老先生對我說:“你是要去淡江大學吧?從這兒上去,到右側站臺……”原來我把淡江大學說成淡水大學,碰巧被那位女士旁邊的這位老先生聽見了。你看,多好的臺灣老人啊! (摘自《齊魯晚報》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