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嘉柯
楊貴妃的梨花白
◎ 沈嘉柯

有一天我坐飛機出行,在座位的網兜里翻出一本讀物,碰巧讀到一篇文章,現在不大記得作者的名字了,但是對那文章的內容卻印象深刻。那位作者干過廣告業,于是諷刺了一把現代廣告宣傳的弊病:比如廣告文案們在描繪色調的時候,非要說什么海洋藍,天空藍不可,藍不就是藍嘛,矯情啊!還有些樓盤廣告,動不動就沙漠黃、森林綠之類,企圖虛構人間仙境。
當時我特別認同,那些個廣告文案夸大其詞,不就是想對消費者或顧客搞心理暗示嗎? 這種非常具體化的色彩分類和過度的文學修飾,完全應該定性為矯揉造作。
可是很快,我的無知和那個隨筆作者的粗俗傲慢被“現世報”了。因為沒幾天,我隔壁的美術編輯拿著她的色標比對雜志封面的顏色,并且說下午要去印刷廠監印。看著她那本花花綠綠的色標冊子,出于好奇,我忍不住問了她一個問題:世界上到底有多少種顏色?
美編回答說,基本當然是三原色,紅黃藍。黑色則是各種顏色的集合。灰色呢,其實是不同程度的黑色。
我說這我知道,中學物理就學過,那具體顏色呢?
美編很認真解釋一番,顏色就太多了,色標只是常用一兩百種標準色,如果依照不同的比重做細微區分,幾百萬種顏色都有。比如雞蛋殼色,就是黃色的具體一種,牛皮紙袋子的黃,又是一種。色彩學里,確實常常用具體物質在這個世界的表現顏色來標簽的。
我傻眼了,這才意識到,世界是豐富多彩的,這句話完全正確。
幾年后,我在一個比較喜歡的小眾日本服裝品牌網站上看見,他們開始在中國銷售500色鉛筆了。并且,每種顏色都有對應的名字。500種顏色的鉛筆,光是看圖就令我驚嘆了。日本公司在審美文化上,竟做到了如此精細的地步。
請容許我摘抄一部分的名字吧。我只是順著這些鉛筆的名字念起來,就有了朗誦詩的感覺:
日本海的漁火、楊貴妃的梨花白、故宮的夜、天女的羽衣、八十八夜的茶摘、朝露打濕的牧場、京都的屋根瓦、長谷寺的牡丹、鹿鳴館的舞踏會……
從植物到神話,從夜色到采茶,從牧場到舞會,所有能夠想象到的,生命中那些無限美好的事物,每一樣都凝聚了顏色的意象。每個人都可以給自己人生履歷中的色彩定義命名,那是我們回溯人生的記憶歸類法。
母親做的手工蛋餃的金色、故居陽臺的瓷磚青、畢業照的灰黃、戀人初贈的球鞋白、情書筆跡的黑藍、旅行中黃昏時的海……順著這樣的聯想,我忽然在寂靜的夜里,在懷念中涌起歡喜。
(周文燕 摘自《那么一點點美好》上海人民出版社 圖/朱少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