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交流 （組詩）

商震

通天河

一直向東

通天河堅守幾千年的信條

白云主動加入流水

動物的聲音、植物的氣息、石頭的棱角

還有許多事物的夢

都在持續加入

曲折、跌宕、萬里之遙

河水負重越大

跑得越快

被改過幾個名字

沒有改過身份

被多次攔截

仍然闖關奪隘

到達大海

河水才會安靜

匯入海水

通天河才隱姓埋名

我在河邊東望

給河水又增加了一些重量

我的影子和隱秘被它帶走

有些水經過了我的額頭

唐僧曬經臺

這塊石頭

離唐僧落水的現場太近

被動地讀了帶水的經文

這塊石頭偉大啊

蒸發了經文中的水分

讓唐僧肉身成仙

民間傳說大大方方走進史實

史書里有對罵的聲音

石頭不說話

用沉默與史實捉迷藏

用固守來對抗時間

石頭并不在意

身上曬過經文還是落過蒼蠅

本分的石頭

任憑風吹雨淋

慢慢地變成自在的塵埃

對 岸

滿江裸舞的月亮

水面起伏著白皙的肉

輪船的汽笛以沖鋒的形式

把我心房戳個窟窿

這樣的夜晚

應該坐在酒吧里

一瓶紅酒兩盤小菜

微醺地聽爵士樂

或者，乘醉敲打自己的肋骨

醉是個刻薄鬼

需要有好酒、好夜、好人

拒絕口是心非

才是真醉

我一個人站在江邊

看對岸妖艷的燈火

想象燈火里

杯碰杯人碰人的溫暖

對岸一定有好人

但江面是壁壘森然的墻

眼睛望穿墻也不會穿

沒有好人相伴

好酒、好夜令人生厭

輪船的汽笛聲

又從心底吐出來

變成哀號的狂風

把江面的月亮一個一個地吹滅

又見西湖

喝酒就怕喝到

興致正酣時，停杯

杭州的夜是黑的

風在樹葉間吵鬧

我突然想去看看斷橋

看看那一片藏著很多故事的水

我來到蘇堤，而不是白堤

南轅北轍地走

走了很遠

當然看不到斷橋

黢黑里，只看到一片

折射月光的未結痂的傷口

夜色下西湖是恐怖的陷阱

我腳步凌亂，回到賓館

胃里的酒翻騰著

一波一波地蕩漾

一切正常

這個春天沒有好消息

寒冷堅持著不肯退去

沙塵、霧霾、爆恐頻發

應季的花朵都是顫抖著開

我一直想在這個春天過后

發表些感慨

比如罪惡都被埋葬了

和善的陽光普照大地

可是一直走到夏天

扭曲、淡灰的日子還在繼續

準備好的感慨又憋了回去

預感到了不祥

一邊挺著胸膛走路

一邊小心翼翼東張西望

后來，我真的看到

有人對一棵大樹動刀槍

不過那些刀槍是紙糊的

并且刀槍只落到樹的影子上

混亂的日子終會過去

季節也會恢復正常

我慣性地上班努力工作

下班暢快地喝酒

夏日觀荷

辦公室附近有一個荷塘

走到近處

花朵中有獅子的吼聲

池塘邊，鳴蟬在樹上

制造謠言

風也張著饑餓的嘴

天上的云

模仿花朵碰撞撫摸竊竊私語

我聞風而逃

身后有饑餓的腳步追趕

走出很遠，回頭一看

荷花有清麗的姿態

荷花真的僅適合遠觀嗎

荷花為什么不去遠處開

炎熱里，荷花的汗水

是否正醞釀驚雷

蘆 花

那一片白色

是我最后的去處

鳥兒為覓食飛為求偶唱

我只為心底的風舞蹈

落到流水里是花

陷進泥沼也是花

喜歡蘆花的人

才能聞到它的香

沒有什么東西能躲過白色

政治經濟歷史

人與人的真情假意

都會歸于清白

這一片白色

正漂洗我的骨頭

看“打樹花”

河北蔚州有一民俗，將生鐵加少許銅，化成水，往城墻上潑，濺出火樹銀花，煞為壯觀。舊時為大喜慶時才用，現在已是每周一次的常態表演。

把嘴都閉上

現在是生鐵的時間

冷颼颼的月亮走開吧

喧鬧的桃花走開吧

大家把笑神經準備好

聽鐵水在半空中歌唱

天可以再黑一些

蔚州的鐵

會把夜戳出無數個小窟窿

蔚州民間的手藝人

把一千六百度的鐵水潑在墻上

鐵水學著桃花盛開

破碎的火模仿星光

這些可以制成坦克大炮鐵軌的材料

絢爛地開成花兒

鐵制造了我們的笑

我們高喊：再化掉一噸鐵

快樂的成本越來越高

我們的神經也越來越僵硬

鐵水瞬間變冷

滿地殘花夜涼

黢黑又密實地縫合了天地

我們笑過的臉開始生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