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書 （節選）

馬端剛

1

一朵花再次在指尖凋落，谷雨已過，快到夏

不愿意死去的春，留下一道疤痕，桃花，黃土

隔空相望，青煙隱約，無法挽留的記憶已經作古

身體的欲望被流水擊打，潮濕的一頁紙歸于泥土

和秘密一起播種，成為樹枝下暗長的墓碑。

2

溫暖的墨色覆蓋了群山和淺草，從夜晚到夜晚

窗前，遠處的巍峨，近處的寂寞，遲到的雨

蝸居在干燥的詩里，那些呼喊消退，風彌漫

潛伏在字句的馬，黑與白的猶疑中，丟失了春

落花就要被風吹光，將尚未說出的愛洗劫一空。

3

夜的深處，是山川和風雨，等待著重新翻閱

攥著一朵絢爛的花，離散的魂魄回到紙上的故鄉

小心地敲打一塊塊黑色的墻，露出了內心的石頭

高樓遠眺，那個閃電的身影，召喚來千軍萬馬的雨

將它們反復地打撈，一個個流浪的詞語粉墨登場。

4

在夜里，在凝望的時候，它們紛紛落下

一片潛伏的記憶，是父母，是兄妹，是村莊的炊煙

開端，結局，琴聲拉長了思念的經緯

鋤頭與鐮刀的坐標里，追悼那些結痂的傷痛

此刻，你是否看見，未郵寄信里漸白的頭發。

5

天籟，柔軟的花落入夜，浮在身體的河上

一些盛放，一些枯萎，每一次相逢，熱烈沉默

微微顫抖的鏡子，見證著生長死亡的緊緊擁

抱

這時的春色爛漫，這時的水流湍急，點燃的少

年飛翔

一盞星光，照亮夜與晝之間的鴻溝，插上祭奠

的柳條。

6

一片片迫不及待的花，騎單車的少年，閃閃發

亮

掠過下午的時光，苦思冥想的章節在旋渦里

掙扎

馬爾克斯躺在昨夜的一行字里，聽衰老回憶

許多花瓣飛出身體，有的飄蕩，有的墜落

趕赴著一次孤獨的盛宴，深情款款的四月。

7

時間一轉身，背影就落淚，半個朦朧的月

排斥，接受，春風吹，花萬朵，守著亙古的燈火

當夢來臨，雄鷹馱著夜與晝的悲傷，重回人世

心的翅膀展開，隨著薄霧飛翔，夜凄涼

通往黎明路上布滿了心跳，姹紫嫣紅直到荼

蘼。

8

在春日蝸居，言語陳舊無法僭越濃烈的怒放

無聲地穿過時間的草叢，謊言與真誠同時成

長

落花墜入流水，褪去一層層春色，在黑暗中相

遇

四月的雨淋濕了靈動的花瓣，羽翼上的悲歡

離合

一路奔跑，觸手可及的云朵驚醒了黎明的夢。

9

花的氣息在指間繚繞，白云深處，鐘聲敲打

體內的舊傷深重，不要輕易翻動，脆弱的骨骼

誰有勇氣在深夜鍛造一把尖刀，剔除陳舊的

謊言

從落花流水里挖掘，在眾多春天里找出自己

的顏色

白色，紅色，綠色，我聽見一個個教徒虔誠的

呼喊。

10

被春色碾壓的文字，觸摸著一小朵夕陽

愛過，失落過，跳動的心不斷地再次被蠱惑

從天邊涌來的黑暗，余溫照耀著時間蕩漾的

波紋

那些嫩綠的消息，已經穿過高聳的山川，顫抖

的云

成就了一場及時雨，撫摸著一個人的中年。

11

花朵占領了內心，大雁歸還，驚醒了流逝的夢

不管盛開和凋謝，曠野下，鳥兒都在日夜筑巢

遷徙的馬群浩浩湯湯，綿軟憂傷的琴聲再次

蕩漾

在夜色里焚香沐浴，打磨文字的利器，相依相

伴

一茬茬長出的新雨下，樹慢慢結下生活的因

果。

12

旋轉，時間的低處，擁抱燈火，燃燒，熄滅

熱愛那些年輕的眼眸，一把陽光刮去了中年

的胡須

風流浪，反復跳蕩的時間，青春的舌尖嗅到了

清香

泛黃的詩句，塵土般飄落，塞滿我驚慌的眼睛

困于春天，只能等待一場雨，擦凈身體骯臟的

角落。

13

準備好鮮花，春天的閘門傾瀉出一場盛大的

火

山岡，田野，回家的親人，將人世修剪

時間落淚，半輪月是一場無法釋懷的夢

翻挖多年的恩情無處安放，在斷裂的夜空中

鳴唱

日復日，年復年，春風里燃燒著悔恨與恩慈。

14

紛沓而至的妖嬈，已經落下

一邊忍耐，一邊放棄，憂傷如夜漫長

賀西格的馬頭琴聲安慰著走失的靈魂

體內長滿了青苔和石頭，到處都是凋謝的痛

飄動的云，是否會帶來說話的大雨。

15

枝頭懸掛的眼睛，民族西路的南北，夜色涼

風吹著死亡與新生，虛擬或者真實，都在夜的

深井

鬢角和眉梢，反復詠嘆的鐘聲里，一朵朵灰白

的云

時間的路口，將花兒點亮然后熄滅，坐在影子

里

所有的美，隨風歸于大地，再一次脫胎換骨。

16

東風吹，身體里的名字滾落，黎明或黃昏

浪漫和激情的影子，隨著掌心的脈絡消失

絕望的樂曲中站立，鋪滿落花的路，流水也無

情

將更多的五線譜抽離，紛紛跌落的音符是唯

一的證詞

從春到冬，它們包含了所有的歲月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