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莼潔
5月9日上午,84歲的李澤厚在上海華東師范大學麗娃河畔開講《倫理公開課》,因報名人數眾多,除了可容104人的主會場,還在華師大市區及閔行校區都設立了更大的電視直播分會場,而5月21日的一場,是李澤厚此番在華東師范大學五場系列活動的最后一場,也是第一次向公眾開放。
上一次李澤厚在上海參加正式的學術活動,恐怕要追溯到2005年,他與上海學術界有過數天的學術討論活動,并看望了病榻上的王元化先生。這次來上海,李澤厚說自己“很多年沒有走進課堂,甚至大學門都沒有進過。”
李澤厚1930年出生于湖南長沙,195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哲學系,嶄露頭角于1956年的關學論戰中,他的《論美感、美和藝術》,在朱光潛和蔡儀之外,提出了第三種觀點:“美是客觀性與社會性相統一”,一舉成名?!拔母铩敝?,李澤厚是中國思想界最活躍的學者之一,1981年出版的《美的歷程》可謂80年代美學啟蒙讀物,他的思想滲透于當代中國的各個領域,“救亡壓倒啟蒙”、“西體中用”等闡述,影響遠遠超過學術界。
這次,華師大用4年時間請到李澤厚,李澤厚稱,來是因為“三分之一的人到了85歲會惠上老年癡呆,我怕我明年就得了。因為別人看東西‘過目不忘,現在我看東西‘過目即忘。今年再不來,就真的來不了了。答應了4年,我就講4次?!?/p>
雖然5月9日現場有中年學者激動追憶起80年代李澤厚講座“搶座位”的追星盛況,但不能否認,大師老矣,李澤厚的思想體系,當代普通青年熟悉的怕是不多。
有意思的是,第一課主題是“回應桑德爾”一一哈佛明星學者桑德爾的公開課《公正一一該如何做是好?》從哈佛上到全球,在中國也擁有很多粉絲,但圈內人大體覺得其理論含金量并不高,甚至把桑德爾與“百家講壇”上的電視學者類比。難怪之前就有人感嘆:李澤厚扯著桑德爾的衣襟到中國大學來開壇傳道,這種“反主為客”的逆轉充滿戲劇性和歷史荒誕感。
在現場,李澤厚用了桑德爾的幾個案例來說明他與桑德爾對倫理的不同看法。比如著名的火車失控案例,司機犧牲一個胖子救其他四個人是否道德?救生船案例中,船員殺死身體最差、沒有家人的侍者是否有罪?
現場的討論雖然十分熱烈,但深度恐怕連一堂大學哲學入門課都算不上。李澤厚幾乎變身為一個品德課教師,比如他循循善誘地問:如果那個胖子是司機的親人怎么辦?以此來導出“簡單一個標準去套,是有問題的。我個人觀點還是看具體情境”這樣的觀點,“如果是抽象原理套具體事情,我是不贊成的。用歷史具體的去分析。至善不是上帝、理性,這是我跟他(桑德爾)不同之處。”顯然,在當時的場景中,這已經是極致,非要說清楚李澤厚對“重疊共識”、“價值中立”、“社群主義”的思考,講清楚“對”、“善”、“自由”、“德性”等等概念(見《回應桑德爾及其他》),也是不大可能的。
李澤厚在自己的《回應桑德爾及其他》曾經表述:我欣賞(桑德爾)徹底避開了學院語言,深入淺出地觸及要害,雖然在理論上并無原創。這也許是他選擇把桑德爾作為主題的原因,但在華師大的課堂上,李澤厚也提醒在座各位:“時髦也不是最好的。趕時髦是虛榮加愚蠢?!?/p>
開講之前,李澤厚就打趣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是普遍規律”。如果純粹從學術而言,太熱鬧與淺顯的討論,令第一堂公開課確實并無太多養分,但正如李澤厚學生、北大高等人文研究院教授楊煦生所說的,李是一個“充滿悖論并且有很多悖論起碼在目前未必能夠立刻解決”的人物。李澤厚把自己的生命置于一種情態之中,讓生命成為一種過程,這也是與李面對面交流中能夠體會到的強烈感覺。
或許,與如此重量級的思想家的生命相遇,就是公開課給予所有在場者最大的禮物。
而另一種感受是,相比80年代,當下思想文化的貧乏、平庸、功利,這也許是幾堂公開課挽救不了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