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魂兮歸來

2014-09-10 20:59:24索何夫
科幻世界 2014年3期

索何夫

1.

這里的許多人即將死去。

她竭盡全力地沿著從峽谷中央蜿蜒流過的小溪奔跑著,肺葉和氣管因為持續的急促呼吸而火燒火燎地疼痛。裝有行李的背包已經在早些時候的慌亂中被丟棄了,右腳的登山靴也不知去向,溪邊尖銳的礫石割破了她的襪子,將她的腳底劃得鮮血淋漓。谷底的荊棘在她裸露的面部和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紅腫的傷痕,疼痛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持續不斷地涌來,像沖擊堤壩的洶涌潮水般沖擊著她的理智與耐力的底線,但這一切都沒有讓她停下狂奔的腳步。

——因為死神就緊隨在身后!

一支粗陋的標槍突然從不遠處的樹叢中飛出,燧石制成的槍頭準確地扎進了一個跑在前面的男人的胸膛!這個不幸的人無力地跪倒在溪水中,雙手仍然緊握著標槍的槍桿,似乎在與試圖帶走他生命的死神進行最后的角力。

片刻之后,幾塊沉重的卵石也呼嘯著飛向了奔逃的人們,一個女人躲閃不及,顱骨被砸得凹下去一塊,在摔倒之前就已經斃命。另一個男人返身試圖把她拉起來,旋即成為了下一陣石雨的犧牲品。

僥幸躲過一劫的人們驚恐地尖叫著,像猝然遭遇野狼的鹿群般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十幾雙腿在染上了鮮血的溪水中起起落落,濺起一片駭人的浪花。

這一切都將被如實地記錄下來——正悄無聲息地圍繞著她飛行的那個拳頭大小的灰色球體會確保這一點。該球體經過特別加固的外殼和鏡頭,足以抵擋那些奎因人原始武器的打擊,而如果這些人全部喪生,它將會自動飛往戴達羅斯α行星上最近的——事實上也是唯一的——居民點,將發生在這里的一切通報給其他人。她花重金購買這臺蜂式攝像機的最初目的,是拍攝戴達羅斯α行星上最為神秘的奇觀——那些被奎因人奉為“圣域”的地方,但諷刺的是,它現在卻成為了眾人慘遭屠戮的全過程的唯一見證者。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她絕望而惱怒地問自己。為了完成這項拍攝計劃,她等了整整半年才從邦聯殖民部弄到了允許前往戴達羅斯α行星隨團旅游的許可,然后又花了相同的時間獲取奎因人的信任,讓奎因人允許她進入他們的村落參觀拍攝,并在他們臭得像A級垃圾處理流水線一樣的茅屋里住宿。為了取得那些愚蠢的原始人的信任,她和她的同事們對土著村落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禮節性拜訪,向他們贈送了從藥品、種子到金屬工具在內的各種禮物,還按照他們的習俗割開自己的手掌,用鮮血在一堆木片和骨頭上涂抹了一大堆鬼畫符,以求得到接近“圣域”的許可。為什么在把該做的全都做過了之后,那些該死的原始人卻突然翻臉不認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當一支顫抖著的箭桿突然出現在她的胸口上時,她終于意識到,自己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在一陣如同夜梟般的低沉嘯叫中,數十名、也許是上百名奎因人從藏身的濕地植被和矮樹叢中蜂擁而出,截住了這群精疲力竭的逃亡者。或許是由于趨同進化的緣故,除了像蜥蜴一樣帶有瞬膜的眼睛和沒有外耳的耳孔外,這些戴達羅斯α行星的土著看上去更像是羅馬史學家筆下的凱爾特或者色雷斯蠻族——他們擁有修長有力的四肢,涂抹著暗綠色和黑色油彩的健壯軀干,從頭頂一直沿脊椎延伸到背部、看上去就像是獅子的鬃毛般的濃密毛發,以及一雙野性未馴的金黃色眼睛。這些奎因人揮舞著棍棒、投石索和短矛,前額上用彩色線繩綁著一串獵物骨頭——按照為她的拍攝計劃提供建議的社會學家的說法,這些可怕的飾物代表著為了捍衛神圣所展開的不死不休的戰斗。

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慢了下來。她看到一支箭像慢鏡頭般緩緩掠過她的頭頂,準確地擊中了正在拍攝這一幕的蜂式攝像機,但隨后被它的高強度陶瓷外殼彈到了一旁。飄浮在半空中的小圓球搖晃了一下,像受驚的鳥兒一樣飛到了更高的地方,繼續拍攝這場一邊倒的屠殺。

陷入包圍的人們厲聲尖叫、慌作一團,一些人試圖進行自衛,另一些人則將雙手舉過頭頂,大叫大嚷著希望對方能放他們一條生路。但所有的努力全都是徒勞的。揮舞著武器的奎因人一邊發出狂熱的吼叫,一邊冷酷地將包圍圈中的每一個人砍翻、捅倒、刺穿,就像一群正在圍捕獵物的獵人。

“獲救了!”當這群土著中的一個舉起手中的短柄斧,準備結果最后幾名仍在痛苦掙扎著的傷員時,她的植入式個人終端將那個奎因人的喊聲翻譯了出來。“獲救了!”在斧刃砍進她的血肉、劈開她的骨骼的一刻,那個奎因人再次呼喊道,語調中混合著莫名的興奮與悲傷。

世界變成了一片黯淡的血紅色……

2.

“諸位,這是兩年里的第三次了!”邦聯殖民部的特派員羅南中校用那支雕刻著鍍金獵鷹圖案的軍官手杖敲了敲安裝著全息投影儀的舊辦公桌,正在播放的三維圖像搖晃了一陣,不過很快就恢復了穩定。“我希望你們能夠解釋一下,為什么這群狗娘養的到現在為止還這么干 ——在他們從我們手里拿了這么多援助之后!”

因為總有些家伙自以為高人一等,認為他們可以肆意妄為,不必遵守那些“原始人”定下的規矩。坐在桌邊的韓碧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將目光從仍然在播放著的殺戮場景上移開。她不是一個缺乏同情心的人,更不是那種一門心思撲在研究項目上、對周圍的一切全都漠不關心的“技術生物”,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很難讓自己對畫面上那些正在遭到殺戮的人產生同情。她知道,如果按照現代人的標準,奎因人的行為是十足的野蠻之舉,但這里是戴達羅斯α行星,是奎因人的地盤。在這里,一切都應當按照奎因人的標準進行衡量。

“你們難道就不能做點什么嗎?”在桌子的另一側,羅南中校仍然在用他那令人厭惡的夸張語調說著,聽上去活像個正在對著鏡子練習獨白的三流話劇演員,“韓博士,邦聯殖民局每年付給你兩百萬信用點供你和這幫奎因人打交道,讓你研究他們的文化、語言與習俗,為他們提供免費的醫療衛生服務。但現在,你卻告訴我,你們不會試圖阻止這些家伙繼續殺害無辜的——”

“無辜?”韓碧纖細的眉毛微微向上揚起了幾度,“恕我直言,發生在11月20日的那場襲擊顯然是——如果您不介意我使用這個詞來形容的話——情有可原的。那個攝影記者和她的同伴們非法將攝影器材帶上這顆行星,并擅自接近新奧林匹斯峰的奎因人‘圣域’。我在去年、前年和三年前提交的年度報告中已經多次指出,任何私自接近奎因人‘圣域’的行為都極為危險。換句話說,我們不能因為某些蠢貨無視警告而送掉自己的性命就指責奎因人——如果一個傻瓜執意跳進關著老虎的籠子里,那么我們能指責吃掉他的老虎嗎?”

“恐怕您的比喻不太恰當,博士。”在踱夠了步子之后,羅南中校終于重新坐了下來。在這種姿勢下,這個長著方下巴和厚嘴唇的大塊頭亞洲人看上去活像一頭山地大猩猩,正用咄咄逼人的目光俯瞰著那些膽敢闖入他的領地的家伙。“老虎不過是沒有智力、憑本能行事的畜生,但奎因人卻是通過了邦聯科學院鑒定的智慧種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智慧種族判斷標準的第一條是擁有理性思維能力,對吧?”

“沒錯。”

“但你現在卻告訴我,你們沒法和他們講講道理,讓他們認識到這種愚蠢的行徑——”

“如果涉及的是其他問題的話,我們確實會這么做。”拉爾夫·特倫特說道。這個一臉倦怠神情的中年男子是戴達羅斯α星人文與自然科學研究所的主任,也是除了在這座研究所里擔任人文科學部主任的韓碧之外僅有的一個曾經在這顆行星上連續生活超過十年的地球人。“奎因人并非蠻橫無理的種族,只要對方開出合適的條件,他們很樂意作出讓步。但一切與‘圣域’相關的問題都不在此例。事實上,比起在這個問題上讓步,他們寧愿選擇繼續支付命債。”

殖民部特派員的嘴角不引人注意地抽動了一下——在他帶著整整一個中隊的維和部隊士兵抵達這顆行星的第二天,奎因人就為他送上了一份“大禮”:十四名奎因人同胞的頭顱。在奎因人的概念中,這便是所謂“命債”——他們取走了十三名游客和一名攝影記者的性命,因此要用十四條等價的性命抵償,公平交易,童叟無欺。

當然,這并不是奎因人首次向地球人支付“命債”——戴達羅斯α星短暫的殖民史浸透了鮮血。最初來到這里的幾批定居者全都遭到了奎因人的屠殺,而謀殺者們的答復理直氣壯:由于這些開拓者無視警告,擅自闖入被奎因人稱為“圣域”的地方,因此他們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手段“拯救他們的靈魂”。作為補償,奎因人每次都會按照他們的習慣送上參與襲擊行動者的頭顱,償還被殺者的“命債”。盡管邦聯當局沒有因此向奎因人興師問罪,但在著名的“屠殺谷事件”后,殖民部還是將戴達羅斯α星列入了B級禁止入境名單——這意味著除了少數科研與醫療人員,任何人都嚴禁在此定居或擁有不動產,而游客的入境則會受到嚴格限制,并在出發前被告知可能的危險。盡管如此,每年仍然有數以千計的游客絡繹不絕地來到這顆行星,甚至不惜為此支付高得驚人的費用——只為了目睹遍布戴達羅斯行星系的遺跡。

在大多數情況下,只要認真遵守殖民部的規定,循規蹈矩的游客都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顆行星。但總有某些傻瓜為了滿足好奇心或者經濟利益,而將警告當成耳旁風——而這種家伙往往會為自己和同行者惹來殺身之禍。那些奎因人會先毫不客氣地砍掉他們的腦袋,然后再在一場特別的儀式上割下自己的頭顱,作為對殺戮行為的補償。

——不過話說回來,兩年發生三次屠殺事件的確是有些太多了。

“我不想要什么該死的命債!”羅南惱怒地說道,“我要那些毛蓬蓬臭烘烘的腦袋有什么用?殖民部既不能拿這些玩意兒讓死人活過來,也不能用它們支付撫恤金。這些忘恩負義的狗東西,我們每年花那么多錢為他們提供醫療援助——”

“那點錢連殖民部頒發旅游許可證收入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韓碧指出,“我們只是施舍了一些殘羹剩飯。你管這個也叫‘援助’?”

羅南漲紅了臉,“聽著,殖民部已經決定永久性地結束這種該死的、無意義的流血事件,而不是……”

“那他們就應該加強對入境者的管理,”特倫特說道,“只要他們不去惹麻煩,麻煩就不會惹上他們。”

“但我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羅南慢慢地揉著他那十根裹在手套的白色布料里的粗短手指,“我們生活在一個無聊的時代——所有人都因為缺乏生存壓力和娛樂過度而無聊透頂,為了五分鐘的新鮮感,他們連命都可以不要。奎因人越是藏著捂著他們的‘圣域’,人們對它的興趣就越濃。你們真的認為那些以身犯險的傻瓜不知道來這兒有危險?實話說吧,有些家伙就是沖著危險才跑到這里來的。而邦聯卻必須替他們擦屁股!我知道那些奎因人信任你,韓博士,你是唯一一個得到他們‘認可’、可以與他們共同生活的人。我不相信你真的沒辦法說服他們。”

“那您最好學會相信這一點。”韓碧聳了聳肩,“我可以安排他們與你進行一場正式談判,特派員先生,但我可以保證,這種談判不會有任何成果。除此之外,動用武力也同樣解決不了問題——在奎因人眼里,拯救靈魂比保護肉體要重要得多。”

沉默。

“也許你是對的。既然談判注定于事無補,那我們也沒必要去白費工夫,對吧?”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羅南舔了舔他厚厚的嘴唇,小小的黑眼睛里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看上去活像是一只盯上小雞的狐貍。“不過,殖民部派我來這里,是為了阻止類似的流血事件繼續發生。既然我們既不能通過武力,也無法依靠談判解決問題,那么我只能采取迫不得已的手段,向殖民部申請將戴達羅斯α行星的禁止入境等級提升到A級。”

韓碧和特倫特交換了一個混合著惱怒與擔憂的眼神——被列入A級禁止入境區域,意味著整顆行星及其周邊區域將被邦聯維和部隊無限期關閉,任何人都不得進入該行星的大氣層內,當然,也包括在這顆行星上工作的所有科研人員。盡管提升禁止入境等級的最終決定權在殖民部,但韓碧他們愿意拿出全部家當打賭,如果羅南真的提交了這么一份報告的話,坐在辦公室里的那幫老爺肯定會在一分鐘之內就把這份報告變成蓋著官方鋼印的正式文件。

“既然這樣,那我認為……呃……也許試著進行一次談判也沒什么壞處。”韓碧強迫自己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容。但愿你不得好死,你這自以為是的混蛋!“但我還有幾個條件……”

3.

透過嘲鶇級運輸機視野良好的舷窗向外望去,戴達羅斯α星的大地就像一片由蒼翠欲滴的綠玉鋪成的巨大馬賽克。淺綠色的高地和平原與深綠色的峽谷像海面的波浪般層層疊疊地排列在蔚藍的天穹之下,一座座積滿了水的圓形死火山口如同藍水晶般點綴其間,早在數十萬年前就已經冷卻的玄武巖平原上覆滿了青翠的矮小灌木,無數帶著白色傘狀絨毛的種子隨著溫暖的晨風四處飄蕩,宛如一片片有生命的霧靄。

除了似乎無窮無盡的綠色和天藍色外,在這顆行星的地表還有另外一種顏色,一種顯然出于人力而非自然之手的顏色。數以百計的巨型建筑星羅棋布地散落在一望無際的茂密叢林之中,每一座的表面上都閃爍著非自然的冰冷鋼青色光澤。大多數建筑物都是規規矩矩的圓柱體,分布也相對集中,顯然是公共建筑或者居民樓之類的設施。但另一些建筑的用途就很難猜測了:一座外形活像埃菲爾鐵塔和勃蘭登堡門混合體的巨型建筑不斷從鋼青色轉化成淡藍色,接著變得完全透明,隨后又逆向重復這一過程;另一座看上去有些類似于瑪雅金字塔的建筑上空懸浮著一個不斷旋轉的淡橙色花崗巖球體。當“嘲鶇”飛過一處像圣海倫斯山一樣崩塌了小半邊、顯然曾經猛烈噴發過的火山口時,一道從山頂射出的淡紫色光芒迎頭碰上了這架穿梭機——這道光芒穿透了穿梭機的外殼,像一堵移動的墻一樣從正坐在客艙中相互“相面”的韓碧和羅南身邊掃了過去,仿佛將他們與外部空間隔開的二十厘米厚的鈦合金機殼和陶瓷隔熱層不過是一層透明的糯米紙。

“唔,有意思。”當那道紫色的光墻從羅南的身邊掃過時,他咂了咂兩片厚實的嘴唇,“怪不得總有人想來這兒——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你永遠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感覺。這就像……”

“像魔法一樣。”拉爾夫·特倫特說道。

“哈,你們搞科學的也信這個?”

“所謂‘魔法’,不過是理性與無知的分水嶺。對于處于蒙昧狀態的人而言,一切他們無法理解的東西都可以被視為魔法。”韓碧語氣生硬地說道。

“就像阿瑟·克拉克說的那樣。”特倫特補充了一句。

“以我們目前的知識水平,要理解古代奎因人的科技,就像試圖閱讀上帝本人的手稿一樣困難——以剛才那座方尖塔為例,一個物理學專家小組曾經花了三年時間對它的工作原理進行分析,他們最后得出的結論是,要想弄清楚那些光子是如何穿透不透明物質的,人類必須先開拓一個全新的量子物理學分支學科才行。換句話說,與這些遺跡的建造者相比,我們的技術水平與石器時代的原始人并沒有本質區別。”韓碧說。

在由主星戴達羅斯、伴星伊卡洛斯,以及姊妹行星戴達羅斯α和戴達羅斯β組成的戴達羅斯行星系中,古老文明的遺跡隨處可見,正是它們吸引著成千上萬的游客源源不斷地涌入這顆氣候宜人但卻缺乏天然資源的偏遠行星。在遙遠的20世紀,一位名叫費米的學者曾經提出了一個著名的悖論:假如智慧生命在宇宙中是一種普遍現象,那么為什么一直沒有任何外星人前來拜訪地球?在其后的幾百年里,這個悖論一直困擾著一代又一代的科學家與科幻小說作家,直到人類發明了躍遷引擎,展開真正意義上的星際航行活動后,一切才有了點眉目——最初的開拓者在數十顆類地行星表面(包括地面和海底)都發現了曾經存在的智慧文明留下的痕跡。在某些行星上,他們甚至發現了不止一個文明。

正如地球上各個區域的文明發展存在差異一樣,這些古代的地外文明的發展程度也各不相同,其中一些并不比奧爾梅克人先進多少,而另一些則已經發展到了太空時代,但所有這些地外文明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全都在大約八萬地球年之前的某一天突然土崩瓦解、灰飛煙滅,從此隱沒在歷史的迷霧中。大多數智慧種族只留下了廢墟與遺跡,而某些種族——比如奎因人——盡管幸存了下來,但卻退化成了茹毛飲血的蠻族,而正是在那之后,人類逐步擺脫了舊石器時代的蒙昧狀態,建立起了真正的文明。科學家們針對這些文明同時消失的原因進行了曠日持久的研究,提出了數十種理論與假說,但沒有人能夠給出一個令大多數人信服的解釋。

在所有已經覆滅的地外古文明中,戴達羅斯α文明(或稱古奎因文明)是歷史最悠久、發展程度最高的——沒有之一。盡管時光已經流逝了八萬年(按照戴達羅斯α的恒星年計算,則是六萬四千年),但這個文明的絕大多數遺產卻似乎并未受到歲月的侵蝕,仍然像它們剛剛建成時那樣正常運轉著。支撐它們運轉的能源全都來自雙星系統中的小個子伴星伊卡洛斯——這顆紅矮星被古代奎因人整個罩上了一套類似戴森球的能量采集系統,它產生的每一焦耳能量都會被吸收、轉化,輸送到戴達羅斯α,為古奎因人的設備提供永不枯竭的能源。唯一的例外是他們的量子計算機——這些利用物質的量子疊加態進行高速運算的設備,全都在古奎因文明崩潰的同時變成了無法工作的廢銅爛鐵,沒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那么,”羅南又一次咂了咂嘴唇,“那個所謂的‘圣域’又是怎么回事?我聽說那似乎也是他們的祖先建造的某種設施……”

“可以這么說吧。”特倫特點了點頭,“根據我們的推測,‘圣域’其實是類似倉庫的地下儲存設施,堆放著數以萬計的記憶晶陣——那是古代奎因人用來儲存信息的裝置,其中的信息可以通過一種特制的信息讀出設備轉化成腦電波形式,直接‘輸入’瀏覽者的大腦。不過,我們迄今為止發現的所有信息讀出設備,都與存放在‘圣域’的晶陣不匹配,因此,我們無法判斷其中到底儲存著什么信息。一種較為普遍的看法是,這些被集中儲存起來的記憶晶陣是損壞的廢品,古代的奎因人將它們存放在那里是為了將來回收利用。不過,這些都僅僅是推測而已——奎因人從來不允許任何人觸碰放在‘圣域’里的晶陣,更不可能允許我們將它們帶回去研究。”

“照這么說,”羅南語帶譏諷地問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一天到晚頂禮膜拜的‘圣域’,不過是一些可笑的、毫無意義的垃圾堆放場?”

“特派員先生,我希望您在談判時不要發表類似的言論。”韓碧冷冷地說道,“奎因人相信,存放在‘圣域’的那些記憶晶陣里棲息著他們遠祖的靈魂,因此他們對‘圣域’有著近乎狂熱的尊崇,任何被他們認為是玷污圣域的行為都有可能引發嚴重的流血沖突,如果——”

“尊崇?我看恐怕是畏懼吧……”羅南發出一聲陰沉的冷笑,“對缺乏理性思維能力的原始人而言,崇拜往往源自趨利避害的本能,源自懼怕而非熱愛——他們懼怕無法控制的自然力,懼怕無法預測的命運,當然,更懼怕他們的頭腦想象出來的危險。源于畏懼的崇拜是最普遍的,但同樣也是最脆弱的:一旦人們不再害怕某種事物,對它的崇拜就會隨之消失。”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拉爾夫·特倫特皺起了眉毛。

羅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4.

光,充滿了戴達羅斯α行星赤道地區最大的死火山——新奧林匹斯峰中空的山腹,在這里,沒有人能夠找出真正的光源:充斥這里的光線并非來自燈具、火焰或者其他發光體,亦非完全來自由布滿綠色植被的火山口射入的陽光,更不是從火山已經凝固的巖漿通道表面或者人們腳下的火成巖地面上發出的。作為這顆行星上最負盛名的景觀之一,無窮無盡的光子從山腹內每一立方微米的空間恒定而源源不斷地憑空涌出,像水一樣溢滿這處巨大的地下空間每一個最微小的角落,讓所有置身此地的人都沐浴在恒常永在、無始無終而又永遠無法被遮蔽的溫暖光芒之中。這里沒有黑暗,沒有陰影,沒有寒冷,更不存在與黑暗和寒冷伴生的恐懼——早在文明的孩提時代,這種恐懼就已經深深烙入了作為晝行性動物的人類的DNA中。

在周遭奇觀的映襯下,奎因人“侍圣者”們居住的村莊看上去愈發顯得粗陋不堪,活像一堆臟兮兮的微縮建筑模型,幾十座粗糙打磨的火山巖壘砌而成、沒有房頂的矮小石屋,就是這個村子幾乎全部的“不動產”。這里沒有奎因人的村落中常見的畜欄和菜園,也看不到散養的小型家禽和家畜——“侍圣者”由來自不同血緣氏族的志愿者組成。他們自愿奉獻終生守衛“圣域”,一切衣食用度全靠自己的氏族接濟。

在村子中央,一圈低矮的石墻圈出了一塊面積與一座標準游泳池差不多大小的圓形空地。這片空地上堆放著數以萬計的瓦藍色棱柱體,每根棱柱都有半個成年人高,直徑與成人手掌長度相仿,有著一模一樣的正六邊形截面,像蜂巢里的蜂房一樣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這就是“侍圣者”們自愿終生守護的“圣域”,他們眼中遠祖靈魂的寄居之處。

當羅南一行沿著一條似乎是自然形成的通道進入新奧林匹斯的山腹時,奎因人早已派出了他們的歡迎隊伍:兩百名侍圣者在村外排成了一列,這些自愿終生守護“圣跡”的本地土著,個頭最矮的也有兩米一以上,裝備著一尺來寬的小圓盾和一頭鑲嵌著黑曜石鋒刃的大頭棒,像接受檢閱的士兵一樣整整齊齊列成兩隊,要不是在不到一百米外就站著十二名由電磁突擊步槍武裝起來的、負責保護殖民部特派員安全的陸戰隊員,這番陣勢看上去倒還頗有幾分威懾力。

在這支石器時代水平的衛隊簇擁下出場的,是代言者勃克。這位活了九十五個地球年的老者已經上了年紀,皮膚像脫水的梅子干一樣干枯皺縮,脊背和肩窩上的鬃毛也已經變成了枯樹葉般毫無光澤的棕灰色。他的腰間圍著一條用塑料編織袋和晾干的動物神經縫成的纏腰布,腳上穿著一雙女式厚底高跟鞋,鞋尖上還綴著一顆明晃晃的假鉆石——向奎因人贈送用玻璃或者塑料制成的假寶石制品已經成為了游客們的一種習慣。對某些游客而言,這么做有雙重好處:既能以低廉的代價博得對方的好感,也可以讓自己在這些“愚蠢的原始人”面前享受到某種智力上的優越感,就像用塑料香蕉逗弄被關在籠子里的猴子一樣。

這就是一切問題的根源之所在。韓碧搖了搖頭。大多數人都把戴達羅斯α星當成了一座動物園,奎因人則是動物園里最聰明、最有趣的那群動物——對他們而言,奎因人存在的價值就是供他們參觀。他們傲慢地扔給動物一點殘羹冷炙,然后就認為動物們應該為他們的仁慈而對他們感恩戴德。

“向您致敬,諸代言者之首。”韓碧用一種低沉的、聽上去就像一連串混在一起的喘息與口哨聲的語言對那位老者說道。奎因人的發音器官與人類的聲帶有很大差異,他們語言中的大部分詞匯都位于人類發音器官無法發出的次聲波段。現在韓碧說的這句問候語是少數幾句人類能夠不借助翻譯儀器就直接說出的奎因語之一。“我們帶著誠意來到此地,”她改用英語說道,“這位是——”

“我是邦聯殖民部的特派員羅南。”羅南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同時用輕蔑的目光掃視著面前的奎因人,仿佛打量一群正在腌臜地方找食的野貓,“這么說,你就是奎因人的談判代表?”

“你可以這么認為,特派員。”代言者用沙啞的聲音答道。由于發音器官的差異,奎因人雖然能講人類所使用的任何一種語言,但說話時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得了重感冒似的,讓人很不舒服。“我是代言者,我所說的話,你可以認為是我的全體血親所說的。”

“很好,”羅南說道,“你知道邦聯殖民部為什么派我來這里嗎?”

“不知道。”

“我奉命與你們進行交涉,就最近發生的流血事件展開談判,”羅南的語氣顯得很不耐煩,“據我所知,在一個月——也就是你們這里的十九天——前,你們的人在離這里兩千米外的一處溪谷中,謀殺了十四名無辜的游客……”

“但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我們已經支付了賠償。”勃克的灰色角質嘴唇憤怒地顫抖著,“你的要求毫無意義,自相矛盾,我們無法理解。”

“少跟我來這一套!”羅南吼道,“你知道我在說什么——我代表邦聯當局要求你們作出保證,類似于11月20日那樣的流血事件永遠不能再度發生!你們的人永遠不能再對那些不會對你們造成任何威脅的沒有任何武裝的游客發動無端攻擊!能聽懂我的話嗎?”

“不能。”勃克回答得非常干脆,“你的話仍然自相矛盾,難以理解——我們從來沒有、也不可能進行無端的攻擊,因為沒有任何行為是可以‘無端’進行的。當我們有所行動時,必然要先有一個明確的目的作為其前提與動機。”

羅南惱怒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努力掩飾嘴角露出笑意的韓碧和特倫特,仿佛是他們教這位奎因人這么說的。“我沒興趣和你繼續玩這種無聊的哲學游戲,你這個……”他咳嗽了兩聲,沒有把后半截話說出來,“好吧,我希望你先解釋一下,為什么沒有任何武裝的游客可能讓你們產生追擊并殺害他們的動機?就因為他們試圖未經許可拍攝你們的‘圣域’?”

“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對我們構成了巨大的威脅。”勃克說道,“他們的那種東西——”他用細長的手指比劃了一個球形,顯然指的是攝影記者們常用的蜂式智能攝像機,“像那樣的東西是不能接近‘圣域’的,它會喚醒棲居其中的永世長眠者,這是絕不能允許的。”

“永世長眠者?你指的是你們祖先的靈魂?”

“是的。”

“你們真的相信你們祖先的靈魂就儲存在這些……東西里,而不是在別的地方?”羅南冷笑著問。

“確信無疑。”勃克回答。

“那么,你們見過那些靈魂,或者曾經與它們溝通過嗎?”

“沒有。”

“也就是說,你們其實并沒有證據能夠證明你們祖先的靈魂就待在你們所謂的‘圣域’里?更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如果被……打擾的話,你們祖先的靈魂就會來找你們的麻煩。對嗎?”

“我們不需要證據,”代言者答道。不知為何,他的語氣中流露出了一絲慌亂,“你何必去證明那些你已經知道的東西?”

“可笑!”羅南冷笑著搖了搖頭。接著,這位殖民部特派員突然做出了一個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舉動——他粗暴地推開了擋在面前的幾名代言者,大步穿過位于村子中央的小廣場,朝著被矮墻圍起來的“圣域”走去。

兩名守在墻邊的侍圣者舉起了短矛和大頭棒,試圖阻止這個膽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接近“圣域”的地球人。但羅南只花了不到五秒鐘就解決了他們——特派員首先沖向從左側攻來的對手,在閃過朝他刺來的短矛的同時,以一種與他的臃腫身軀完全不相稱的敏捷身手連續踢中了對方的胸部和喉嚨,緊接著,他旋身躲開了從身后呼嘯而來的木棍,反手抓住第二名侍圣者的雙肩,將這個奎因人重重地摔了出去。

“住手!該死的,住手!”拉爾夫·特倫特大聲喊道,韓碧憤怒地尖叫起來。負責保護羅南安全的陸戰隊員們則爆發出一陣喝彩聲,而在場的奎因人卻紛紛發出了震驚的怒吼。羅南沒有理會這些從身后傳來的聲音,他徑直翻過那道矮墻,踏進了奎因人眼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域”。接著,他來到那些如同蜂房般緊緊排列著的瓦藍色晶體旁,用雙手握住其中一個,像亞瑟王拔出石中劍一樣緩緩地將它抽了出來。

“不——”韓碧喊道。

“看看這個!你們這些被迷信與恐懼蒙蔽了雙眼的家伙!在無知的黑暗角落中裹足不前的蠢材!”羅南像舉起獎杯的冠軍一樣,將那根晶陣高高舉過頭頂,“看看這個吧!你們這群蜷縮在蒙昧迷霧中的不幸者!這里面根本沒有什么靈魂,更沒有什么危險:它們只不過是你們祖先的造物,是由一群與你們一樣的人制造出來的東西,僅此而已!”

“該死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韓碧惱怒地問道。

“我當然知道我在干什么,博士!”羅南說道,“我在幫助這些可憐的人,幫助他們擺脫這種源自無理性的恐懼的盲目崇拜。這一切必須結束!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放棄這些愚蠢的、毫無意義的禁忌,我們才能避免下一次流血事件!我要讓他們親眼看到,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永世長眠者,也沒有什么蟄伏的鬼魂,只有——”

一支標槍在空中劃過一道彎曲的拋物線,擦著羅南的帽檐飛了過去,燧石槍尖在地面上敲出了一蓬金色的火花。緊接著,另外幾個奎因人也將標槍舉過頭頂,準備投擲——

但他們沒能成功。

隨著一串電磁步槍開火時特有的短促“嗖嗖”聲,負責保衛羅南的精銳陸戰隊員們已經搶先開火擊中了這些奎因人。高速飛行的鈦合金穿甲彈頭像撕裂紙片般撕碎皮肉,切斷骨頭,眨眼之間就將它們的犧牲品變成了地面上面目模糊的血肉殘塊。

“住手!住手!”特倫特憤怒地大喊著,但他的呼吁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在他身邊,一場一邊倒的戰斗正以殘酷的高效率迅速進行著——陸戰隊員們迅速聚攏成半圓形陣勢,將羅南和兩名科學家護在他們身后,同時向每一個敢于接近到二十米內——這是奎因人標槍和投石索的最大有效殺傷距離——的目標傾瀉子彈。

憤怒的奎因人在電磁突擊步槍的密集火力下像被割倒的麥子般紛紛倒地,他們富含銅元素的鮮綠色血液從被撕裂的血管中流出,像一叢叢蔓延的藤蔓植物般在地面上四處流淌。

接著,這場屠殺戛然而止。

“你們有五分鐘時間,”勃克的聲音仍然一如既往地干澀嘶啞,但卻增添了幾分不容妥協的威嚴,他遍布皺紋的灰色手掌中握著一把用動物甲殼打磨成的短刀,刀刃正緊緊地貼在另一個人柔軟的頸動脈上。“放下圣物,留下那個人做人質,”他伸手指向拉爾夫·特倫特,“其他人離開這里,否則她就得死。”

“照他說的做!”雖然正被一把刀子頂著喉嚨,但韓碧的聲音中卻沒有絲毫恐懼。在剛才的一片混亂中,沒人注意到她是何時離開負責保護她的陸戰隊員的視線,又是如何落到奎因人手里的。

“相信我,他們真的會動手的!”韓碧高聲叫喊。

羅南極不情愿地將高舉著的記憶晶陣放回了原位,黑色的小眼睛里閃爍著惱怒的光芒。“我們會回來的。”在一番權衡考慮之后,他丟下了一句話,帶著他那群武裝到牙齒的保鏢離開了。只有被指定作為人質留下的拉爾夫·特倫特還留在原地。

“我相信他這話是認真的,”當最后一名陸戰隊員從視野中消失后,特倫特無奈地聳了聳肩,“所以,我真心希望你們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5.

夜深了。

在新奧林匹斯峰的山腹內,晝夜的變化幾乎無從察覺。每時每刻都充斥著這里的柔和光芒將這里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正午。唯一能讓人們意識到夜幕降臨的只有位于“圣域”上方的橢圓形火山口處露出的那一小塊夜空——現在,戴達羅斯星的光芒已經徹底黯淡下去,越來越多的星辰正出現在漸漸由橙黃色轉為青灰色,然后又變成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的天穹上。

“你覺得那家伙現在在干什么?”拉爾夫·特倫特端著一杯剛剛燒好的白開水,在韓碧身邊坐了下來。后者現在正坐在“圣域”周圍的一截矮墻上,抬頭仰望著點綴在黑天鵝絨般的夜幕上的群星,“我知道你是故意成為奎因人的人質的,但這么做只是讓羅南那家伙得到了更多對奎因人采取強硬措施的口實。說不定他現在正忙著通過星際通訊網向邦聯殖民部發送報告,告訴當官的那些野蠻的奎因人是如何背信棄義地對前去談判的代表團發動襲擊,又如何卑鄙無恥地綁架了兩位手無寸鐵的科學家……”

“我倒巴不得他這么干,”韓碧干巴巴地說道,“至少殖民部的行事作風一貫謹慎,如果他們知道了奎因人手里握著兩名人質,肯定會在第一時間指示他們的特派員不得輕舉妄動。我現在怕的是那家伙搞個先斬后奏……”

“什么?”

“按照《殖民地特殊狀態處置法》,在緊急狀況下,殖民部特派員有權派遣隨行的安全部隊或者殖民地民兵執行低烈度軍事任務,而不需要事先獲得殖民部的批準。”韓碧嘆了口氣,“比如營救人質……”

“營救?我敢拿我的教授頭銜打賭,他那號人才不會關心我們是死是活呢。”特倫特搖了搖頭。

“所以他才更有可能這么做。”韓碧說道,“想想看吧,你真以為羅南今天下午的行為不過是心血來潮?不,他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奎因人會答應他的條件,所謂的‘談判’不過是個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毀掉奎因人的信仰。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這一點。”

“呃?”

“你對羅南這個人了解多少,拉爾夫?”韓碧問道,“你知道他是提升派的主要支持者之一,而且還是其中最積極的一個嗎?”

“呃?”特倫特依舊是一臉茫然的表情,“提升派?”

“要是你愿意多花點時間看看新聞,而不是一天到晚宅在實驗室里,我想你就不會問這種問題了。”韓碧有些不悅地說道,“所謂的‘提升派’,和當年想‘教化’澳洲土著的白澳分子完全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蠢蛋。他們相信,幫助那些落后種族達到‘更高的文明層次’,是先進種族命定的義務。在最近幾年里,這幫人在殖民部的影響力一直在上升,把羅南中校派到戴達羅斯α星就是他們最新的一步棋——如果他們能通過事實證明自己的理論的話,公眾對他們的支持率肯定會大幅度上升。我想羅南大概以為,只要能終止奎因人對‘圣域’的崇拜,他就能讓他們脫離蒙昧狀態,主動擁抱‘文明’。”

“那他肯定……”特倫特搖了搖頭,“有人來了。”

是勃克。

奎因人的代言者看上去相當疲憊,本就凌亂的灰白色毛發現在已經變成了絨毛球似的一團,爬行動物般的黃眼睛里閃爍著猶疑不決的神色。他緩慢地扣著兩排細小的槽牙——在奎因人的面部表情中,這是猶豫的表現。“我有……東西要給你們看。”他吞吞吐吐地說道,“跟我來。”

在勃克的帶領下,兩人離開侍圣者的村莊,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天然巖洞中。這個巖洞的空間相當狹窄,光線也比外面要昏暗得多。洞內的地面上擺放著幾張草墊和一些盆盆罐罐,還有幾只用植物纖維編織而成的大草籃。勃克默不作聲地在這些籃子旁徘徊了一陣,似乎正在猶豫是否應該把那東西拿出來。但他終于下定決心,打開了最大的那只籃子,從里面取出了兩樣東西。

盡管這兩樣東西都包著褐色的動物毛皮,但特倫特和韓碧還是憑著外形認出了它們,第一件東西是一個標準的六棱柱體,顯然是古代奎因人留下的眾多記憶晶陣之一;而另一件東西則是一個被鏤空的圓柱,直徑比勃克拿出的那個六棱柱要略微大一點兒,很顯然,這應該就是與那塊記憶晶陣配套的信息讀出設備了。

“你們帶了……那個嗎?”勃克解開包裹在兩件東西上的皮毛,將記憶晶陣插進了讀出設備的六邊形孔洞里。片刻之后,晶陣表面的瓦藍色變成了晶瑩的冰藍色——這意味,它儲存的信息正以奎因人的腦電波形式被正常讀出。

“我這里有一套。”特倫特點了點頭,從大氅的衣袋里取出了一套與20世紀末曾經一度流行的“隨身聽”有些類似的設備。這套俗稱“翻譯機”的裝備是戴達羅斯α星人文與自然科學研究所的諸多小發明之一,它唯一的用處就是將奎因人的腦電波形式“翻譯”成人類的腦電波形式,從而讓研究人員能夠正常使用古代奎因人留下的那些數據讀出設備。特倫特迅速將這套“翻譯機”的設置檢查了一遍,重新設定了幾個工作參數,然后將它遞給了韓碧。

“不,”勃克突然說道,“她不行,你來。”

“我?”特倫特不解地看了勃克一眼,但還是照他說的將翻譯機的“耳機”貼在了自己的前額上,然后拉過一張三角凳坐下來。

短短幾分鐘過后,他臉上疑惑的神色逐漸轉化成了強烈的驚訝,接著,這種驚訝又變成了喜悅。

“是的!”特倫特突然大喊了一聲,把韓碧嚇了一跳,“是的!羅南是對的。那不是尊崇,是畏懼!這就說得通了……”他關掉了翻譯機,“他是對的!該死的,羅南是對的!”

“你說什么?”韓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是對的?”

“羅南。你還記得他在來這兒的路上對我們說的那些話嗎?”拉爾夫·特倫特的神情看上去相當復雜,他褐色的眼睛里既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也潛藏著隱約的擔憂與不安,“他當時對我們說,奎因人對‘圣域’的崇拜很可能源自畏懼而非熱愛,他們之所以派人對‘圣域’嚴加看守,是因為他們害怕……”

“害怕?”

“沒錯,他們相信自己祖先的靈魂就棲息在那些存放于‘圣域’中的記憶晶陣中。”特倫特語氣激動地說道,“我們以前一直以為那只不過是個傳說,但……但那是真的!呃……我是說,如果這件記憶晶陣里的資料屬實的話,那‘圣域’里就確實儲存著奎因人祖先的靈魂!”

“你在開玩笑。”韓碧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靈魂這種東西?也許是哪個奎因人無意間把哪塊‘圣域’里的記憶晶陣插進了匹配的讀出設備里,結果聽到了自己祖先的聲音。所以他們就以為……”

“你難道忘了嗎?”特倫特連連搖頭,“存放在‘圣域’的所有記憶晶陣都無法與我們迄今為止所找到的任何型號的數據讀出設備匹配!”

“對……”

“況且從理論上講,假如我們將‘靈魂’定義為‘脫離軀體的個體意識’的話,那么它并非不可能獨立存在——我剛才所接觸到的古奎因人科技資料就已經向我證明了這一點。”特倫特繼續說道,“在各種解釋意識產生原因的理論中,有一種理論認為,意識是腦組織內電離電子的量子疊加態作用的產物,如果這一理論成立,那么我們就可以解釋計算機的問題了……”

“什么計算機?”韓碧聽糊涂了。

“你忘了?戴達羅斯α星的古文明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所有古代地外文明中唯一擁有成熟的量子計算機技術的文明。在文明崩潰時,他們的大多數科技產品都毫發無損,但量子計算機卻全都癱瘓了。”特倫特解釋道,“我們一直不明白這兩件事間有什么關系,但按照這套記憶晶陣中的記錄,古代奎因人的物理學家已經發現,宇宙的基本物理法則每隔數百萬到上千萬年就會發生短暫的變化——他們將這種變化稱為宇宙的‘脈動’。在每次‘脈動’過程中,物質的量子疊加態將不能穩定地存在。換言之,每當這樣的‘脈動’發生,宇宙中的文明就會被全部毀滅,然后一切都只能從頭再來。”

“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這種事嗎?”韓碧問道,“一切自然現象都可以被利用或者改造,在過去的上百億年里,怎么可能沒有任何文明找出阻止‘脈動’的辦法?”

“因為‘脈動’問題事實上不可解——古代奎因人曾經就這一問題進行過長期研究,但他們得出的結論是:計算出解決這一問題所需方法的時間遠遠超出兩次‘脈動’間的最長時間間隔,因此他們把這稱為‘脈動困境’。”特倫特激動地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費米悖論的真正答案:之所以沒有更先進的外星文明拜訪地球,是因為我們就是最先進的——至少是最先進的之一!在大約八萬年前,人類就獲得了意識……”

“但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特倫特說道,“從進化角度上講,人類這個物種已經存在了幾十萬年,或許是幾百萬年——這取決于你是否將早期直立人與南方古猿也算入‘人’的范疇。但人類擁有真正意義上的思維能力,也就是我們所謂的‘意識’或者‘智慧’,是在六到八萬年前的事。沒錯,在那之前,人類也具有社會性,能夠制造工具,但這都是出自本能的行為,與蜜蜂筑巢、海貍筑壩沒有什么區別。直到最近一次‘脈動’結束后,人類社會才因為某次隨機量子事件而產生了意識,從而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進步。而與此同時,那些比人類先進的智慧種族都已經因為‘脈動’過程中物理規則的變化而喪失了意識,退化成了依照本能行動的動物。”

“但這說不通啊,”韓碧搖了搖頭,“在原有文明崩潰后,并不是所有智慧物種都退化成了動物,還有少數物種仍然保留著起碼的智慧——比如奎因人。”

“這‘說不通’的地方就是關鍵所在,”特倫特揮了揮手,“奎因人并沒有‘保留’他們的智慧,他們——怎么回事?”

“來了!”一名年輕的代言者學徒掀開蓋住巖洞入口的皮簾子,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他沒有按規矩向勃克行禮,灰色的角質臉頰漲成了淡紫色——這是奎因人在感到極度恐懼時的表現,“他們來了!”

“什么來了?”韓碧問道。

“是那個人,”學徒改用英語說道,“他回來了,帶著很多人!”

6.

這次奇襲進行得干凈利落,堪稱特戰經典。

在夜幕的掩護下,一百名訓練有素的陸戰隊員只花了不到一分鐘,就穿過新奧林匹斯峰的火山口索降到了奎因人的村落中央。在大量催淚彈和閃光手雷的雙重夾擊下,那些毫無防備、昏頭昏腦的奎因人甚至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就已經被從天而降的陸戰隊員們解除武裝,戴上了塑料手銬,然后像牲口一樣驅趕到了村中的廣場上。在整個行動中,總共有四名奎因人被打死,十幾人受傷,而羅南這邊的全部傷亡僅僅是一名在索降時不慎扭傷了腳踝的陸戰隊員。

“啊哈,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當韓碧、拉爾夫·特倫特與勃克趕到廣場時,羅南的嘴角露出了一絲混合著嘲諷與得意的微笑,“看來你的奎因人朋友并沒有傷害你和特倫特教授,這可著實是件令人寬慰的事情,韓博士。”

“該死的!”當看到羅南身后的陸戰隊員們正在做的事時,韓碧不由得驚呼失聲——如同蜂房般整齊排列在“圣域”中的上萬支記憶晶陣的表面已經被貼上了一層黏土般的黃褐色塑性炸藥,幾名陸戰隊員正忙著將一枚枚用于起爆的圓筒狀引信插進這層塑性炸藥里,“你這是干什么?你瘋了嗎?”

“瘋?我當然沒有瘋,我很清楚我在干什么。”羅南站在那堵圍繞著不可侵犯的“圣域”的矮墻前,帶著睥睨的神態俯視著那些戴著塑料手銬、被陸戰隊員們押到廣場上的奎因人,活像是正在檢視戰俘的亞述國王。“他們,這些所謂的‘侍圣者’才是真正的瘋子——花費一生看守一堆毫無價值的垃圾,甚至不惜為此而濫殺無辜,這不是瘋狂又是什么?作為一個文明人,我有權利、也有義務結束這種瘋狂,讓——”

“你是對的,中校。”拉爾夫·特倫特說道,“你是對的,勃克剛才向我提供了一些可靠的信息。奎因人對‘圣域’的崇拜確實如你所說,是源自對其中潛藏的危險的恐懼。所以我懇請你不要破壞存放在‘圣域’中的任何東西。這么做相當危險,很可能會釋放出那些奎因人一直極力避免……”

“恐怕我不這么認為,特倫特教授。”羅南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都知道,這些所謂的記憶晶陣不過是古代奎因人的信息儲存設備而已,不是被所羅門封印的魔瓶,它們和我們使用的磁帶與光盤沒什么區別。而據我所知,如果我扯斷一根磁帶,或者踩碎一塊舊硬盤,里面是不會有什么妖魔鬼怪沖出來把我的腸子掏出來的。對吧?”

“對,哦,不,你不知道……”特倫特的聲音因為慌張而變得結巴起來,“這不像你想的那樣……這里有一些裝置,一些……別的裝置。這是某種……故障保險系統或者類似的東西。你不能……”

“你這么做是違法的!中校!”韓碧厲聲說道,“《殖民地土著智慧種族保護法》中有明確的規定,在沒有獲得殖民部批準的前提下,任何破壞土著居民宗教圣地、崇拜物或者——”

“我和你一樣清楚那些規定,博士,但事后求取原諒總是比事先取得同意和批準要容易得多。”羅南聳了聳肩,“相信我,我的做法對所有人都是最好的。”

“現在,起爆!”

剎那間,仿佛有人在這座山洞中同時點燃了一萬顆超新星,強烈但卻毫無熱度的冷光在瞬間淹沒了這里的每一個人,剝奪了他們的視覺,將他們眼中的世界變成了一團光怪陸離、扭曲盤繞的斑駁色彩。

韓碧聽到了無數的聲音——其中一些是驚慌失措的陸戰隊員們發出的尖叫,但更多的則是奎因人絕望的吶喊聲。她感覺到有一些尖銳的物體碎片正以極高的速度四散飛濺,其中一些劃過了她的臉頰。她感到疼痛,有很熱的東西沿著臉頰流到了脖子上。

當韓碧的雙眼終于不再因為刺痛而流淚時,她發現那些曾經整齊排列在“圣域”中的記憶晶陣已經變成了滿地的藍色碎片,就像是鳥類或者爬行動物所產的蛋孵化后留下的碎蛋殼。大多數陸戰隊員仍然三五成群地蹲坐在一起,用力揉著淚流不止的雙眼,而那些被押到廣場上、被迫觀看這一幕的奎因人——包括勃克和他的學徒在內——則全都倒在了廣場的玄武巖地面上,像母胎中的嬰兒一樣蜷縮成一團,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腔表明他們仍然活著。

“這……是怎么回事?”羅南用衣袖抹著眼淚,不可置信地看著身邊發生的一切,“這些……這些……他們都怎么了?”

“你剛剛殺了他們。”拉爾夫·特倫特面色死灰地說道,“或者說,你等于是殺了他們。”

“我……什么?”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特倫特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這些所謂的‘圣域’,是古代奎因人為了讓他們的文明逃過所謂的‘脈動’的劫難而設下的最后保險——他們精確地預測出了最近一次‘脈動’的發生時間,并在此之前從大腦中分離,或者至少是復制了自己的意識,并將它們保存在這些特制的記憶晶陣里。當‘脈動’結束后,負責控制‘圣域’的計算機系統會自動將這些處于儲存狀態的意識從晶陣里釋放出來,并通過某種我們還無法了解的方式重新‘植入’奎因人的大腦中。”

“但是,”韓碧問道,“既然儲存在晶陣中的意識一直沒有被……呃……釋放,奎因人為什么仍然擁有智慧呢?”

“這和我們之所以擁有智慧是同一個道理。”特倫特答道。這時,幾名奎因人已經開始輕微地顫抖了起來,透明的瞬膜后面的黃色瞳孔急劇地反復縮放著,“很顯然,在‘脈動’期結束后,原本已經退化的奎因人又因為某場偶然的量子事件而再度獲得了意識與智慧——正如八萬年前地球上的早期智人那樣,而這一事件同時也阻止了‘圣域’的控制系統釋放處于儲存狀態下的意識——我認為,古代奎因人很可能并不完全認同‘脈動’理論和意識的量子疊加態本質理論,因此他們在設計‘圣域’的控制系統時也賦予了它某些檢測手段:假如奎因人真的在‘脈動’中喪失了智慧,那么它就會照常運行,反之則會繼續處于待機狀態。”

“‘脈動’?”羅南仍然是一臉迷茫。現在,更多的奎因人已經動了起來,看上去似乎隨時就會醒來。“你們到底在說些什么?我不懂——”

特倫特沒有理睬他,“按照那套記憶晶陣里的記載,‘圣域’的控制系統還附帶有一套損壞管理機制。如果遭到嚴重的外力破壞,它將會自動實施意識再植入行動。后來,重新進化出文明的奎因人在機緣巧合下找到了勃克給我的那套記憶晶陣和信息讀出裝置,并摸索出了它的使用方法……”

“所以奎因人才對每一處‘圣域’嚴加保護!”韓碧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他們之所以為了保護‘圣域’而不惜殺人,是因為擔心‘圣域’遭到破壞后會將它所儲存的意識、或者他們所說的‘靈魂’釋放出來——他們知道,一旦被祖先的‘靈魂’占據自己的大腦,那他們就等于是死了。”

“不完全是這樣。”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勃克已經重新站了起來——盡管他還是那個毛發灰白、腰間圍著塑料袋纏腰布、腳穿厚底高跟鞋的勃克,但即便是羅南也能注意到,他身上有什么地方已經變了,而這種變化讓他感到不寒而栗。

站在羅南身邊的幾名陸戰隊員顯然也感覺到了恐懼,并本能地舉起了電磁突擊步槍,但僅僅片刻之后,他們就在驚恐而痛苦的尖叫聲中紛紛丟掉了自己的武器——這些殺人工具如同藝術品般精致的鈦合金外殼在短短幾秒內就從閃亮的銀色變成了炙熱的紅色,然后又變成了如同熔融的黃金般的燦爛金色。最后,隨著勃克舉起一根布滿灰色鱗片的手指,所有突擊步槍都發出了令人牙酸的“嘶嘶”聲,它們的輪廓開始融化、消失,最終遵循質能轉換定律轉化成了純粹的能量,像溶入水中的鹽塊般消失在新奧林匹斯峰山腹內溫暖的空氣中。

接著,山腹內突然黯淡了下來,光線不再憑空涌出——至少在大部分地方是這樣。光源現在集中在了村子中央的小廣場上,而且似乎變得愈發明亮溫暖了。在耀眼光輝的籠罩下,越來越多的奎因人正從昏迷中蘇醒,宛如一群重生的神靈。

不,他們本來就是神靈。韓碧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沒錯,對處于蒙昧狀態的人而言,一切先進到無法理解的程度的科技都是魔法。而施行魔法的,自然是神。

“我被釋放了。”勃克——或者說,那個在沉睡八萬年后歸來的“靈魂”——繼續用標準的英語說道。這純粹是個陳述句,聽不出感激、憤懣、激動或者其他任何情感,“但與我預期的不一樣,我現在和另一個意識相互重疊。我——他——我們……我們現在可以被視為一個統一的完整意識。原計劃出現了預料之外的誤差,但結論仍然是正確的。”他不帶感情、例行公事般地說完了這句話,接著就閉上了眼瞼和瞬膜,似乎正在思考某個難以索解的深奧哲學問題,“我們現在還有最后一個環節需要完成。”

“最后一個環節?”羅南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勃克薄薄的嘴唇扭動了一下,似乎想要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接著,他消失了。

其實,用“消失”這個詞形容方才發生的一幕并不恰當,更貼切的說法應該是“蒸發”或者“升華”——構成他身體的物質在一陣沙啞的嘶鳴聲中迅速崩潰、分解,眨眼間就化為烏有。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奎因人站了起來,對他們微笑,然后一個接一個像風中的灰燼般消失無蹤,仿佛他們從來未曾存在過一樣。

“他去了哪兒?他們到底去了哪兒?”羅南用力搖晃著韓碧的肩膀,仿佛要把她的胳膊整個從肩關節上卸下來,“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你是研究奎因人的專家,你肯定知道——”

“我研究的是現代奎因人的社會心理學,不是古奎因人的心理學。”韓碧搖了搖頭,“現代奎因文明與古奎因人文明是兩個完全獨立、毫無瓜葛的文明,我無法通過對前者的任何理解來對后者加以推斷。”

“也許我知道,”拉爾夫·特倫特語氣急促地插話道,“如果我的推測沒錯的話,所謂的‘最后一個環節’很可能正是——”

“不!”羅南的尖叫打斷了特倫特的話。仿佛患上了某種可怕的傳染病一樣,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就像那些正在“蒸發”的奎因人一樣開始了由下而上的崩潰!

首先消失的是雙腳,然后是腿部、骨盆和腰部。從血管斷面中噴出的血液在剎那間就變成了蒼白的霧氣,肌肉蛋白、碳酸鈣和角質蛋白像落入水中的固態金屬鈉一樣尖叫著化為烏有。羅南甚至感覺不到疼痛——在代表疼痛的生物電信號被傳到大腦之前,組成信號的自由電子就已經和承載它們的神經組織一同分崩離析了。

“是的,是的!”當這種毫無痛苦的毀滅發展到腰部時,拉爾夫·特倫特興奮地喃喃自語道,“就是這樣!我早該知道——”

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他的肺部和氣管在那之前就已經崩解成了無數亞原子微粒。黑暗像天鵝絨帷幕般從四面八方降下,裹挾著他殘余的意識沉入了安寧靜謐的深淵。

7.

這顆行星不會存在多久了。

戴達羅斯α曾經是一顆生機勃勃的綠色行星,但它現在看上去更像是一顆融化了一大半的夾心軟糖。原本覆蓋行星表面的生物圈已經不復存在,橙黃色的巖漿與鮮紅色的鐵-鎳物質不斷從遍布殘存的地殼表面的裂縫與火山口中涌出,就像從傷口中流出的鮮血。以氮、氧和二氧化碳為主的大氣正在迅速流失,而失去大氣層保護的海洋則已經凝固成了冰藍色的晶體。在行星的北半球,大部分地殼和地幔物質已經不復存在,殘余的星體物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裂、消失,仿佛正被一張無形的巨口逐步吞噬。

一個直徑不到十公里的銀色球體懸浮在這顆垂死行星的傷口上方——不,它其實并不完全存在于這里。除了一層處于中子簡并態的超高密度殼體之外,它的絕大部分物質都同時擁有近乎無窮個量子態,它既存在于這里,也存在于無數條它有可能存在的時間線上;構成它的每一個粒子既存在于球體內的三維空間中,但又不完全存在于此處。每分每秒,都會有更多被肢解成基本粒子的行星物質涌入這個空間,隨后被轉化成這個龐大的、容納了數以百萬計的意識的量子系統的計算能力。

它是羅南,是韓碧,是拉爾夫·特倫特,是勃克,是羅南的精銳陸戰隊員們,是居住在“圣域”的諸多侍圣者,是那些沉睡萬年的“靈魂”,是每一個曾經生存在戴達羅斯α星的智慧生命。它是兩個文明涅槃后的偉大余燼,是一個可以近乎無限擴充計算能力與智能的有機體。它的存在只有一個目的:求解一個以其他方式永遠不可能解出的問題。

“脈動”問題在理論上是可解的,但解出這個問題所需要的計算能力與智力遠遠超出了一切文明在兩次“脈動”的間歇期中所能夠達到的極限。在奎因文明的前世中,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并制定了相應的對策——但它同樣也清楚,即便如此,它所得到的也僅僅是一線希望,一點微渺的不確定性。這是一場從八萬年前就已經拉開序幕的豪賭,而賭注則是這個宇宙中的每一個靈魂。這么做的勝率到底有多少?對這個問題,它完全無法給出答案。

當戴達羅斯α星的內核終于暴露在宇宙空間中時,它停止了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它已經耽擱了整整八萬年,現在,每一個量子比特對它而言都至關重要,不應浪費在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上。它要做的只有擴張、計算,再擴張、再計算,直到這次間歇期在三百萬個地球年后終結為止。

到那時,它會親自去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

【責任編輯:劉維佳】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91成人| 夜夜爽免费视频| 99精品免费欧美成人小视频| 国产免费羞羞视频| 国产三区二区| 香蕉99国内自产自拍视频| 亚洲人成网7777777国产| 国产欧美日韩91| 51国产偷自视频区视频手机观看 | 国产色网站| 在线色国产| 女人一级毛片| 香蕉视频国产精品人| 久久国产精品电影| 性欧美在线| 日韩免费成人| 老司机久久99久久精品播放| 狠狠色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 99热国产这里只有精品9九 | 亚洲婷婷丁香| 亚洲三级色| 国产成人高清亚洲一区久久| 国产三级a| 国产成人艳妇AA视频在线| 久久久久亚洲Av片无码观看| 国产理论精品| 亚洲欧美h| 国产亚洲欧美在线中文bt天堂| 99在线观看国产| 青草免费在线观看| 美女黄网十八禁免费看| 午夜国产大片免费观看| 91色国产在线| 国产精品偷伦在线观看| 精品伊人久久久大香线蕉欧美| 特黄日韩免费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极品美女在线播放| 欧洲亚洲一区| 成人av专区精品无码国产| 欧美成人a∨视频免费观看| 亚洲精品成人片在线播放| 免费在线国产一区二区三区精品| 欧美爱爱网| 一级看片免费视频| 潮喷在线无码白浆| 色婷婷久久| 国产女人在线| 亚洲精品成人片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开放后亚洲| 全午夜免费一级毛片| 国产办公室秘书无码精品| 久久美女精品国产精品亚洲| 免费毛片a| 午夜三级在线| 国产精品第| 国产精品永久不卡免费视频| 日韩欧美国产成人| 国产微拍精品| 日本中文字幕久久网站| 欧美日韩专区| 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 色成人亚洲| 亚洲无码熟妇人妻AV在线| 久久精品国产免费观看频道| 不卡无码网| 精品国产91爱| 露脸真实国语乱在线观看| 亚洲男人在线天堂| 国产福利微拍精品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极品美女自在线网站| 美女内射视频WWW网站午夜| 亚洲精品手机在线| 香蕉综合在线视频91| 欧美精品1区2区| yy6080理论大片一级久久| 91免费国产高清观看| 99视频在线免费| 亚洲国产成人精品一二区 | 在线播放91| 国产理论精品| 综合亚洲网| 国产自在线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