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剛
(西安外國語大學 英文學院,西安 710128)
韻律結構的音系-句法接口研究:回顧與展望
趙永剛
(西安外國語大學 英文學院,西安 710128)
韻律結構是架起音系-句法研究的一座橋梁,研究韻律結構,不但可以提供解釋韻律結構的音系特征理論方法,也可以給自然語言的語音合成、語音識別甚至韻律建模和言語工程提供理論指導。對國內外韻律結構的研究現狀尤其是漢語韻律結構的研究做了一個總體回顧,對漢語韻律結構的研究內容和研究方向進行了探索,為漢語韻律研究的未來發展指明了道路。
韻律;韻律結構;音系學;句法學;優選論;接口研究
韻律(prosody),又稱節律、音律、超音段(suprasegmental)特征、非線性(non-linear)特征,主要指與強調、節奏和語調有關的言語信號成分[1]。韻律一詞最早來源于希臘語προσωδíα(prosodía),它的原意是 “與音樂相配的歌曲” (song sung to music)或者 “伴奏唱腔” (sung accompaniment),隱含的意思是詞匯本身所帶有的一種音樂伴奏。在詩學上主要用來指代節奏、韻體和詩體,而在語言學中經常被用來指代話語中的音長、重音、聲調、語調等音系特征,這些音系特征也可以稱之為韻律特征[2]。韻律特征受到音高、音長和音強等聲學變量的影響而表現出不同的語音表層形式(Phonetic Form,PF)。韻律成分是非音段性的,一般不能單獨存在,只能依附于音段音位或者音位組合而存在,所以至少覆蓋兩個或兩個以上的音段,表現出鮮明的超音段特征。語音的音長、重音、聲調、語調,甚至音渡(juncture)都可以看作韻律[3]。換句話說,韻律是音段層次以上的音系組織,是將各種語言學單位組織成話語或話語中關聯組塊的系統組織。韻律的實現不但能夠傳遞語言學信息,而且能夠傳遞副語言學信息(paralinguistic information)(包括說話人的情感、態度等)和非語言學信息(non-linguistic information)(包括傳達焦點、強調、短語分組等),另外還有區分詞匯、表達語氣態度等功能??傮w看來,由于漢語是單個字就可以構成一個音節,所以漢語的韻律可以包括很多方面,如音節組合、輕重音、語調、節奏、停延等,既有語句層面的韻律,也有詞語層面的韻律。所以在運用西方語言學理論分析漢語韻律結構的時候,要考慮到漢語不同于其他語言的個性特質。
韻律特征又稱超音段特征,是加于話語音段線性組合骨架上涉及大于單個音段的語音單元之間對立的語音特征,主要指音高、音強和時長等相關參數的動態模式構成的重音(accent,stress)、節奏(rhythm)、聲調(tone)和語調(intonation)。音系結構對于句法短語結構很敏感,但是短語結構的多種元素會影響音系表征,焦點會影響韻律,實義成分和功能成分之間的差異在韻律結構中也起著一定的作用。因此,探索詞匯層級之上的韻律結構制約條件,以及制約條件在漢語音系和句法成分中的等級排列規則,可以為漢語韻律結構的解釋尋求新的突破口。因而,在圍繞漢語語法的研究中,漢語的韻律結構一直是研究的焦點和難點,眾多學者各抒己見,意見迥異。
(一)音系-句法的關聯以及層級理論
根據各種理論在創造音系轄域時句法表征所起的作用,國內外對于音系-句法的接口研究可以歸納為兩派:其一是直接關聯理論(Direct Reference Theo-ry,DRT),代表人物主要有Manzini[4]、Kaisse[5]、Rizzi & Savoia[6]等。DRT提倡詞匯之間的音系關系可以從其相應的句法結構中直接讀出。c-統制或者m-統制的參數結構關系決定音系關系。在Kaisse[5]的原始模型之上,Rizzi & Savoia[6]增加了像Agr-管轄和F-管轄兩個參數。DRT認為句法結構無需經過 “句法單位→韻律單位” 的轉換便可以直接參與音系規則的操作,句法規則如c-統制(c-command)或者m-統制(m-command),也就是管轄規則,可以直接用來確定音系規則的作用域(domain)[7-8]。其二是間接關聯理論(Indirect Reference Theory,IRT),主要指韻律音系學的韻律層級理論(Prosodic Hierarchy Theory,PHT),而PHT又可以進一步分為基于關系的方法(Relation-Based Approach,RBA),代表人物主要有Nespor & Vogel[9-10]、Hayes[11]等,以及基于邊界的方法(End-Based or Edge-Based Approach,EBA),代表人物有Chen[12]、Selkirk[13]等。PHT認為句法-音系之間不存在直接關系。雖然音系過程在韻律結構中的應用可能來源于形態句法結構的變化,但是其應用比較特殊,不能等同于句法結構的變化。RBA認為音系短語φ包括一個句法中心語和幾個在非遞歸性結構中本身非中心語的句法成分[10],而EBA認為音系短語φ-C的左/右邊界和形態句法-X的左/右邊界相對應。嚴格的韻律層級假設(strict layer hypothesis)認為人類語言的韻律結構存在以下層級體系:
話語(the phonological utterance,U)-語調短語(the intonational phrase,ι)-音系短語或者韻律短語(the phonological phrase or prosodic phrase,φ)-粘附組(the clitic group,CG)-音系詞或韻律詞(the phonological word or prosodic word,ω)-音步(the foot,Ft)-音節(the syllable,σ)-莫拉(the mora,μ)-音段(segment)。
早期生成語法的著述中就存在句法成分影響音系的論點。在各種音系現象中,一個句子在不同位置上句法結構方面的差異與其各種各樣音系現象的突顯和缺省彼此相關。具體論述可見Chomsky & Halle[14],MacCawley[15],Selkirk[16]等。雖然Pullum & Zwicky[17],Seidl[18],Elordieta[7]等曾經以各種方式質疑過句法-音系之間的交互作用,但是Nespor & Vogel[10],Truckenbrodt[19],Selkirk[20]等堅信音系-句法之間存在著某種相互關聯。Chomsky & Halle[14]注意到韻律重音的局部突顯傾向于落在短語最右邊的成分內,同時句子表層結構的語音式(Phonetic Form,PF)由音系成分對應的句法形式決定,且表層結構中的詞匯有各種層次的邊界,這些邊界可以把表層形式分為各種詞類,但是他們并沒有進行更深層次的研究。MacCawley[15]認識到東京日語句法結構的 “首降” (initial lowering)現象與句法成分有關,經常在句法結構的左邊界。Selkirk[16]認為法語詞尾輔音在元音前不會刪除,即法語的連誦(liaison)與句法結構密切相關。Pullum & Zwicky[17]曾經指出,音系-句法之間存在著不對稱性,某些具體的句法信息確實可以給音系現象提供理據,但絕沒有音系信息可以給句法現象提供理據。另外,經典轉換生成語法中各類句法表征形式如深層結構、循環結構、淺層結構、表層結構似乎與音系規則應用的相關信息有關。但他們依然認為缺少理據來證實音系句法之間的交互作用,那些表面看來音系制約句法的語言現象也許是偽造的、不真實的概括,是由于韻律外的因素或非句法規則在起作用。
(二)OT框架內音系-句法的交互作用

(三)漢語語法研究者對韻律結構的研究
近年來,隨著漢語語法本體研究的不斷深入,從韻律的角度來研究語法也慢慢地成為一個熱點發展起來。作為一種比較新的視角,它解決了許多用傳統的語法理論難以解決的問題。因此,韻律受到越來越多的國內外漢語語法研究者的關注,而今,韻律音系學理論不僅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可,而且取得了很多成果,基本形成了比較完整的理論體系。國內外漢語學者在以漢語為基礎的韻律研究中表現活躍,不乏集大成者。有進行語音實驗研究來驗證韻律特征的,也有提出理論假設構建理論框架的。無論是采用哪一種研究方式,對于漢語韻律結構的研究已經深深地打上了西方語言學的烙印,這一點從韻律研究的文獻論述中可見一斑。葉軍[26]從表達功能上把韻律分為兩層,認為第一層是語素和詞層面上的韻律,第二層是語句層面上的韻律。葉軍的研究主要是語句平面上的韻律問題研究,如輕重音、變調、停頓、語調等。馮勝利對現代漢語的韻律研究比較充分也比較全面。他認為,“漢語書面語的語法是以韻律為模式的語法體系”[27]。馮勝利[28]用比較通俗的話語揭示了韻律的含義: “人們說話的時候有的地方輕,有的地方重;有的音長,有的音短。這就是韻律?!?可以看出,馮勝利認為韻律主要是指語音的輕重和長短,而長短是指音節組合時音節數目的多少。馮勝利[29]闡釋了韻律構詞學和韻律句法學這兩個漢語研究新領域。提出了韻律構詞學和韻律句法學的構想,首次將 “韻律詞” 概念引入漢語研究領域,系統提出了一系列韻律詞法和句法的概念、規則,并結合實例與國內外研究成果,從全新的理論系統出發,提出并解決了一些漢語中的熱點問題。馮勝利[31]還從韻律角度分析了動賓結構、“把” 字句、“被” 字句的頭重腳輕現象和動賓+量、動賓+介、動補+賓的尾大不掉現象,并從語法發展的角度論證了漢語由于韻律的作用所發生的一系列句法演變現象,系統地闡述了漢語語法和韻律相互作用的理論,建立了比較完善的漢語韻律語法系統。
Bingfu Lu (陸丙甫)和 San Duanmu (端木三)[31]對漢語定中結構中形容詞和名詞的音節數目搭配以及述賓結構中動詞和名詞的音節數目搭配做過比較詳細的研究。認為漢語單雙音節的搭配選擇與語法結構類型有關,定中結構和述賓結構中單雙音節的搭配模式是不一樣的,定中結構中[雙音節+單音節]是好的形式,[單音節+雙音節]是不好的形式,而在述賓結構中[單音節+雙音節]是好的形式,[雙音節+單音節]是不好的形式。San Duanmu(端木三)[32]還提出了漢語單雙音節的選擇與成分的次序有很大的關系。王洪君[33]在研究中將韻律單位與層級分為五級,從大到小依次為: 語調段、調群段、音步、音節、摩拉。她認為,漢語普通話以雙音節音步為主,其次是單音節和三音節。她還認為,“韻律” 是指音流中音質之外的音高、音強、音長結構,韻律單位與層級 “是指那些由不同的韻律標記定義的大小不同的單位”。語法邊界與韻律邊界,有時一致,有時不一致,并將不一致的情況形象地定義為 “跨界”。王洪君[34]還把定中結構分為[名詞+名詞]和[形容詞+名詞]兩小類進行分析,并和述賓結構進行對比分析,結果發現對于[形容詞+名詞]定中結構來說,[單音節+雙音節]比較多見,[雙音節+單音節]相當少見,[單音節+單音節]、[雙音節+雙音節]也比較多見,而且[形容詞+名詞]定中結構的音節數目搭配模式更接近述賓結構,而不是[名詞+名詞]定中結構。同樣是修飾成分,名詞性的定語最好是非單音節的,而形容詞性的定語卻最好是單音節的。因此,可以說漢語的音節數目選擇不僅與語法的結構類型有關,而且與修飾成分的類別有關。吳為善[35]認為,“從生成語言學的觀點來看,韻律是語義、句法、語用諸要素經過選擇、轉換后的終端表現形式,或者說是一種‘語音表達式’”。吳為善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漢語音節組合和輕重音模式上。吳為善[36]還探討了漢語節律的自然特征、漢語音節組合規律、雙音化規律和漢語節律的結構模式。他還通過分析古代詩歌的節律格式來探討漢語節律的自然特征,并認為古代詩歌的節律格式反映了漢語節律的自然特征??傊?從上述各家對韻律的分析和理解來看,韻律可以包括很多方面,如音節組合、輕重音、語調、節奏、停延等等,既有語句層面的韻律,也有詞語層面的韻律。
(四)漢語韻律結構的實驗研究現狀
任何理論都需要實踐的檢驗,音系學理論也不例外。隨著語音學的不斷發展,語音合成、語音識別等應用對于高自然度的要求也越來越迫切,而韻律在整個系統中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因素。研究韻律的節奏、韻律邊界、重音、停頓等,無論對語音研究本身,還是言語工程學的研究、韻律的研究都是很重要的。所以無論是實驗語音學,還是言語工程學,都對韻律的模式模型研究給予了很大的關注,也產生了大量與韻律研究相關的科研成果。下面簡要回顧一些運用實驗語音學、實驗音系學或者聲學方法,在聲調語調的研究、重音、停頓、韻律層級和邊界、以及韻律特征預測建模等韻律研究方面的集大成者。
趙元任先生早在1933年就用兩個經典的比喻—— “大波浪和小波浪” 與 “橡皮條” 理論——生動形象地說明了字調和語調的相互影響,指出了漢語的字調和語調的區別。吳宗濟先生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就一直從事并關注韻律的研究。吳先生認為,普通話二字組、三字組、四字組是句子中的基本調群單元,語調以這些小單位為基礎,合理運用變調規則,就能夠生成符合情感的句子。林茂燦[37]認為漢語語調體現于兩個變量:音高重調和邊界調。許毅[38]近年來也一直致力于研究漢語的聲調和語調。王韞佳[39]等人對語句層面上的雙音節韻律詞的重音感知特點進行了研究。曹劍芬[40]依據句法結構確定出一至四級停頓出現的規律,認為語句內部各級停頓的分布與句法結構和詞性之間沒有始終一致的相關關系。林茂燦[41]認為語句中有兩種人們可以感覺到的間斷:無聲波間斷和有聲波間斷。無聲波間斷是由停頓(pause)引起的;而有聲波間斷不是由停頓引起的,而是由間斷前的音節時長拉長等所致。鄧丹[42]采用語料庫語言學和實驗語音學的研究方法,以漢語韻律詞為基礎,針對漢語自然語句的韻律結構,分別從韻律短語位置、所處停延邊界、組合類型和句法結構等方面對韻律詞在語句中的音高、音長、重音和輕聲的特征進行了考察。另外還有呂士楠、石鋒、李愛軍等人從實驗語音學或者實驗音系學方面對韻律結構的音高、時長、停延邊界、語調等進行了比較充分的實驗論證,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通過對國內外音系-句法接口理論的回顧,可以發現,漢語在這方面的理論研究比較落后,在理論上除了馮勝利首先提出的韻律句法學外,還沒有新的理論產生,在實踐上漢語韻律結構的研究也沒有能夠利用西方最新的語言學理論如最簡方案(Minimalism Program,MP)、OT語法等理論來發展自己。正如馮勝利[43]所言,即便是韻律句法學理論 “還沒有得到世界上主流語言學的廣泛認同”。所以,引進推介有關音系-句法或者韻律-句法的最新研究成果,為漢語韻律結構研究注入新的活力,同時也為進一步創新理論奠定新的基礎就顯得非常迫切,非常必要。
漢語韻律結構的研究可以從兩方面來進行:一方面探索句法結構對韻律特征的影響,另一方面探索韻律特征對句法結構的影響?!熬浞ㄖ萍s韻律” 的理論已經被很多學者廣為接納,但是新的理論、新的方法還在不斷產生,所以它依然是研究考查的主要內容。而 “韻律制約句法” 的觀點還沒有被大多數西方語言學家廣泛接受,它將是漢語韻律結構研究尋求突破的關鍵所在。
第一,“句法制約韻律” 的理論研究。這方面的研究需要從漢語句法結構入手,如漢語主謂結構、動賓結構、偏正結構、動補結構以及聯合結構的韻律轄域、韻律層級以及漢語的韻律結構維度,最終建立一種多維漢語韻律結構模型。這種模型與自主音段音系學和CV音系學的骨架模型相類似,但各個維度的變化以及各維度之間的層級將更加系統,操作性更強。當然,此研究在韻律層級理論的基礎上,可以遵循如圖1所示的研究模式。

圖1 “句法制約韻律”的研究模式Fig.1 Research Model for Syntax-constrained Prosodies
具體在漢語韻律結構研究中,也就是先搜尋各種句法結構的語料,然后根據句法的投射規則,分析其在韻律上可能的表征形式,如重音、時長、聲調、語調表現,然后再通過音系規則或者優選論的制約條件,推導或優選出其實際的語音表征形式。目前大多數句法-音系接口的研究都與Chomsky的 “管約論” 和 “原則參數理論” 相關,但是 “最簡方案” 的兩個最重要的假設對于句法-音系接口的研究還沒有在漢語韻律結構研究中充分體現出來。首先,語言是各種接口條件優化的結果,人類語言機能必須要滿足這些接口條件。句法是調節各種接口的一種推導程序,在這個前提下,句法總是先于音系,句法創造的各種結構,無論是線性組合關系還是非線性的聚合關系,都是音系分析的基礎。其次,句法推導機制所創造的各種結構會對各種接口產生饋給作用,推導程序的影響會在句法-音系接口構建的表征形式中體現出來。在這個前提下,音系會處理句法創造的各種結構,并把處理的結果反饋給句法規則,從而在句法規則中做出調整??梢杂米詈喎桨钢械?“多級拼出假設” (Multiple Spell-Out Hypothesis,MSOH)示例如圖2所示。

圖2 Chomsky的Y-模型Fig.2 Chomsky’s Y-Model
在上面的線性圖示中,拼出作為最簡方案中的一個術語,指的就是將結構描寫內的語音表征式與其他種類信息區分開來的操作過程,它是區分PF和LF的理據。PF中不允許有語義信息,而LF中不允許有音系信息,在拼出之前發生的移位會影響句子的發音,而拼出之后的移位則不會影響發音[44-45]。所以,Chomsky的語段推導理論可以和更高層級的韻律結構結合起來,句子層次的重音和子句的調域可以通過語段投射到特定的韻律成分中而推導出來,如音系短語φ、語調短語ι,以及話語U等層次。
第二,“韻律制約句法” 的理論研究。此研究最早出現于詩學研究中。中西方詩歌的格律模式,要求詩人在詩歌創作中,滿足韻律的條件,運用準確的句法結構。漢語律詩的平仄組和,英語詩歌的抑揚格、揚抑格等各種格律,都會對詩歌的句法結構產生影響。這對人們進行自然語流的韻律研究具有一定的啟示。漢語自然語流中各種語調的抑揚頓挫,以及由此產生的語音和感知效果,為語音合成中句法結構的選擇給予幫助。語調、聲調、重音、時長等幾個方面都會對韻律詞或者韻律短語的選擇產生影響。當然,這方面的研究很少,所以也是研究的突破點。詞語和詞語在組合成復合韻律詞時,或者詞語在進入句子中時,都要經過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既有語義、語法、語用的要求,也有韻律上的要求,這種韻律要求就是研究的主要內容,它既包括為了韻律平衡與和諧而做出的音節數目或詞語的調整,也包括不同韻律結構對句法結構的約束限制,以及由此產生的普遍性制約條件。總之,通過相關研究,創建一種新的結構體系來模擬句法和韻律結構之間的交互作用,可以為自然語言的語音合成、語音識別甚至韻律建模和言語工程做出微薄的貢獻。
漢語語法的各種句法結構通過其韻律特征包括聲調、語調、重音、停延等,和音系規則在多個層級上發生互動,并最終形成語言的語義表征形式(LF)和語音-音系的表征形式(PF),從而確證了生成語法的T-模型或者Y-模型。另外,這種互動也正好說明,獨立于音系的句法(phonology-free syntax)或者獨立于句法的音系(syntax-free phonology)不存在語法上的普遍性。漢語音系-句法的互動關系,通過韻律以及韻律結構中介,構成了人類語言普遍語法體系的一部分。
生成語法為音系-句法接口研究提供了理論基礎。在生成語法最簡方案的框架內,從語段理論、多重拼寫等方面解釋漢語重音(包括短語重音、句子重音、焦點重音等)、聲調(連讀變調)、語調(邊界調、調型、節奏、時長)等韻律結構,具有一定的可行性。重音尤其是句子重音與句法結構有著一定的關聯,音高、重音等韻律特征可以通過句法結構,在不同的韻律結構中體現出來。句法結構會影響韻律結構的切分,而韻律結構的切分具有循環性和往復性。信息結構(information structure),無論是焦點(focus)還是已知信息(givenness)都會影響句子的聲調結構,從而在語音式中表現出不同層級的基頻域(F0register)。短語重音與句子的語調相關,焦點以及句法結構都會對短語重音的分配產生影響,從而影響Chomsky & Halle[14]所提出的核心重音規則(NSR)。當然,句子的韻律結構在不同的語言里會有不同的表現,如中心語置尾(head-final)的語言、中心語置首(head-initial)的語言以及中心語置中(head-internal)的語言中會有差異,但是,語言的差異只不過是參數不同而已,其核心原則具有語法上的普遍性。在語段理論中,通過合并(Merge)、一致(Agreement)和移位(Move)等手段,可以發現語言共性。大多數語言中,語調短語中最強的短語重音往往落在語調短語的最右邊,即右重原則(Right Stress Principle)就帶有普遍性,漢語也符合右重原則。
韻律結構是架起音系-句法研究的一座橋梁,研究韻律結構,不但可以提供解釋韻律結構的音系特征理論方法,也可以給自然語言的語音合成、語音識別甚至韻律建模以及言語工程提供理論指導。在Chomsky[46-50]的最簡方案 (Minimalist Program)框架內,通過語段(Phase)以及多層拼出(Multiple Spell-Out)可以探索漢語韻律結構的音系-句法接口問題。最簡方案認為,人類語言機能(Faculty of Language,FL)總是會做出最優化的選擇,追求音系和句法表達的簡單性和經濟性。每一種語言都有一套語用系統(performance systems),這個系統由兩部分組成:一種是發音-感知系統 (Articulatory-Perceptual systems,簡稱為A-P系統),一種是概念-意向系統(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s,簡稱為C-I系統)。這兩部分對于語言的接口研究尤其重要,A-P系統在語言的表層中體現為語音-音系的表征形式(PF),而C-I系統則表征為語義形式(LF)。這兩種表征形式都通過句法的多層拼出,與語言的基本組織單位——詞匯(Lexicon)相連。這就是Chomsky著名的Y-模型或者T-模型。因此,語言的接口研究(interface studies)主要在其音、形、義三者之間來完成。
對于韻律模型構建,當前形成的韻律模型主要有:句法為基礎的模型(syntax-based models)、音系為基礎的模型(PF-based models)以及其他各類混搭模型(miscellaneous models)。混搭模型包括糅合音系-句法的模型、Uriagereka[51]和Sato[52]的多層拼出模型(Multiple Spell-Out model)以及ToBI-模型。通過比較,發現各種模型都在解釋特定語言的韻律結構方面產生過巨大影響或者正在發揮著很大作用。然而,大部分模型沒有能夠把韻律結構放到整個語法體系中來考察,而總是局限于句法推導的規則內,對語言的韻律特征進行考察,忽略了非語言信息(non-linguistic information)和副語言信息(para-linguistic information)對韻律結構的影響。因此,漢語句法-韻律的互動研究,可以在最簡方案的框架范圍內,通過語段和多層拼出,完全可以避免各模型的局限性。根據Shiobara[53]有關日語的韻律語段假設,可以提出漢語自身的韻律語段假設(Chinese Prosodic Phase Hypothesis,CPPT),并在CPPT的基礎上,參考Phillips[54-55]的遞增結構構建機制(incremental structure-building mechanism)和Shiobara[53]有關日語的韻律語段模型,設計出漢語音系-句法接口的韻律模型。在未來研究中,可以從形式和功能、表征和產出以及其在語音合成中的文語轉換(TTS)和自動語音識別(ASR)中的評價問題等方面,對這種理論模型在漢語韻律結構中的應用,做出說明和討論。
音系-句法接口研究是一個較為寬泛的課題,包括不同語法模型及其之間的交互作用。牽涉到句法、語義、語音、語用甚至心理語言學和神經語言學等相關學科。對于它的理解,有狹義和廣義之分,但總體而言,它既包括句法對音系的制約,也包含音系對句法的制約。通過研究韻律結構,可以探索音系-句法之間的關聯與分歧,從而探索語言的普遍規律或者帶有普遍性的制約規則。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講,韻律結構是音系和句法之間關聯的橋梁,因此音系-句法接口的研究經常被認為就是韻律-句法接口的研究,這一觀點看似沒有什么大的問題,但其實并不是很準確,音系結構包括韻律結構,但是韻律結構不能替代音系結構,二者是包含與被包含的關系。對于韻律結構的研究,通常超越詞的層級,探索短語甚至句子層次的各種音系特征。探索詞語之上的音系特征或者韻律特征,對于漢語來說,就是探索不同韻律層次的音系特征。因為漢語形態學并不發達,每一個漢字就相當于英語或者其他日耳曼語言的一個單詞,所以,漢語在音系和句法方面表現出更多的語言特性,這種語言的特性也為語言共性研究提出了一種挑戰,但同時又為普遍語法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理據。
音系-句法接口的研究對于生成語法理論的發展至關重要,因為成熟的語言是音、形、義的結合體,三者有機結合才可以充分表現語言的獨特魅力,音形的選擇最終都是用來表義的,而二者的結合方式在不同的語言里表現出一定的特質,但是也不可忽略其共性的存在。漢語的韻律結構對于音形的結合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駁斥西方有些學者所宣稱的 “句法獨立” 或者 “句法自治” 的思想,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論證Chomsky有關語言哲學方面的思想,所以,音系-句法接口有一定的理論研究價值,在實踐上對于語音合成、語音識別以及言語工程等也具有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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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朱渭波)
OntheStudiesofProsodicStructurefromPhonology-SyntaxInterfaceRetrospectsandProspects
Zhao Yonggang
(SchoolofEnglishStudies,Xi’anInternationalStudiesUniversity,Xi’an710128,China)
Prosodic structure serves as a bridge to the study of phonology and syntax. The study of prosodic structure can not only offer the theoretical approaches to explain the phonological features of its structure,but also provide theoretical directions to the speech synthesis,speech recognition,even prosodic modeling and speech engineering. This paper reviews the present research situation of prosodic structures,especially the Chinese prosodic structures,and explores the possible research contents and directions of future study so as to clear the way for its future development.
prosody;prosodicstructure;phonology;syntax;OptimalityTheory(OT);interfacestudy
2013-05-17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資助項目(13YJC740074);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青年基金資助項目(14YJC740124);西安外國語大學博士科研啟動金資助項目
趙永剛(1975-),男,副教授。研究方向音系學理論及應用。E-mail:fuwayonggang@126.com
H 014
A
1009-895X(2014)04-0341-08
10.13256/j.cnki.jusst.sse.2014.04.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