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辰



今天的時代是每一個藝術家都要有自己的一個坐標,因為每個藝術家都是一個生命體,都有一個追尋獨立藝術的欲望和歷程。但現實的悖論是很多人沒有找到自己的坐標,甚至對是否需要坐標都不甚了了。
韓紹光的工作室坐落在上海浦東新區,里面積攢了幾年的作品懸掛著或依靠在墻角,在盡頭是作畫空間。他每天在這里度過他的時光,沉浸在繪畫創作的日日功課里。誰也想不到在這樣的金融中心地帶還有這么一處藝術的殿堂,讓人在熱鬧中安放一片靜穆沉思的天地。
這是韓紹光在繁華大都市的存在方式,日新月異的都市現代化每天都刺激著他,這樣的處境是中國藝術家在社會現代轉型過程中必然要經歷的,與之相安相處是一種心態,與之對話對辯是一種姿態,與之對抗則是一種立場,而懷疑之則幾近于形而上的思考和超脫。當代人的智慧不在于迎合或妥協于時代,而是能夠反思其弊端、表明其思考,特別是作為思想家、哲學家更是對時代、對變遷、對人事、對政治都要有自己清醒的認識和闡釋。
對于藝術家也是如此,他們也是悉心關懷世界事務、對命運與生命有著無盡的思索和置辯。現代主義以來的藝術無不以各自不同、甚或相同的姿態回應著這個世界的是是非非,演繹著一個新的視覺命運交響曲。韓紹光對自己身為藝術家有著冷靜的思考,他已經從事藝術三十余年,從東北求學到南方工作,再到央美學習,再轉上海定居。這樣的歷程又是今天中國候鳥般社會大遷徙的特征,不斷上演了流動的國土與流動的形象的歷史奇劇,各種身份的故事都在上演著,都在重新界定各自的屬性,每一類的遷徙都畫出了一條條特殊的生命軌跡。韓紹光作為畫家,就是在這樣的社會結構跌宕中成熟與磨礪自己的藝術的,因此才有了他對于繪畫的新感悟和新控制。
韓紹光演繹著澎湃洶涌的思考,他隨時隨地記下自己的思緒或瞬間靈感,不斷在本子上勾勒出一個又一個繪畫的草圖、構圖。這些本子變成了他一道構筑心靈世界的堤壩,使他能安放他跳躍的心。日常的惰性和慣性已經讓人失去了動思的能力和興致,而麻木地停留在觀望、失望、玩世不恭上。生活本來就是一場行動,對于一個畫家,這個行動不是停滯,不是滿足,也不是為了練習自己的手頭功夫,而是在今天的語境下如何去化解生存的危機。韓紹光既用文字記錄對事物的觀察和見解,也用筆鋒刻畫他的思考。他刻畫的這些象征性的眾生相,形骸簡樸,在簡化的山巒中起伏跌宕,他們是韓紹光感悟人生際遇的一種反應,它們象征了眾神的高度和生命運動的神話,也是用形象確認世界意義,以持久的藝術行動來昭示生命的意義。
其實,我們談論中國今天的繪畫或藝術,是有著很大難度的,難度在于它越來越不是想象中的那樣。或者說,它遭遇了多重的障礙,其中藝術本身的障礙最大:是否我們能夠重新確定一條美學原則,既是藝術自律的原則,也是藝術在中國的脈絡延續。在評價中國的當代藝術時,來自各種陣營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難以實現共同的溝通和話語理論,左中右都可以看到。這種中國社會語境中的話語駁雜紊亂,相互抵消,最強音希望藝術是一個標準,最弱音吁求藝術是多變而自由的,中間音則認為藝術就是藝術、沒有別的。無論什么聲音都是想給藝術一個理由,或者給它一條韁索,或者給它一條道路。韓紹光對此有深刻認識,這也是他多年來尋求繪畫解放的原因。他對繪畫解放的理解,不是形式的試驗,而是一種理解繪畫意義的行動。他最主要是思考活著的人的意義,這就是為什么他突出了這些形骸單薄的人的形象,為什么將他們放逐在起伏的山巒里的原因。這里面有著畫家強烈的動機和目的,他對人生有著深切的體悟。在藝術形式上,他必須放棄那種沒有生命力的細膩寫實,而用簡化的筆觸和形骸來提示生命的存在,去警示生命的可能和意志。
在現代到后現代乃至當代的語境里,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繪畫的意義和方法,我們不得不進行這樣的提問,第一,中國不再自外于世界,它的藝術與繪畫必然會有橫向的聯系和比較;第二,在中國發生的,一定會有其在中國的特殊性,要么是藝術語言的困惑問題,到底怎樣算是中國藝術氣質的語言;要么是思考著中國的現場問題如何得以藝術的表現。這兩者的結合是成就中國藝術獨特性的地方,也是成就藝術家的地方。中國不缺乏從事藝術的人,卻缺乏大膽革新與思考的藝術家。中國的文化與社會語境是足以產生藝術能量的地方,這些年來,國內外都有非常多的討論和期待。中國與世界的交流和關系不再是封閉的、以自我為中心的,但思考藝術的課題卻是藝術家自己的問題,他必然思考自己或在中國的體會,也可以是普世的價值訴求。藝術的共性課題是:它成為思考的方式,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應用到社會的關切中。韓紹光之所以懸隔自己在高樓里寂然地作畫、寫文,就是在追求諸多問題,藝術家之偉大不在于名頭有多大,而是藝術的心胸有多廣。韓紹光沉浸在自己的生命世界里,就是要創造自己的生命神話,也是為了不可遏制的生命
毅力。
藝術家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在塑造中國的價值,這是由藝術匯聚成的一種歷史與文化價值。我們需要很多這樣創作生命神話的藝術家,韓紹光走在這個群體中,也走出了自己的光彩—這就是人與自然相處時何以為我的設問。
韓紹光的筆,隨著他的心性游走,時而自然而為,時而戛然而止。他融化在自己的畫筆里,讓藝術生命的神話演繹著。
2014年6月29日 于北京花家地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