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艷

石塚沙矢香,一位1980年出生的日本年輕藝術家,2004年剛從日本女子美術大學繪畫專業畢業。而十年后,石塚沙矢香就已經在東京和神奈川舉辦過多次個展,參加了新西蘭惠靈頓09年的亞洲藝術家駐地項目,她的裝置作品在日本多次參與群展,包括瀨戶內三年展和越后妻有三年展。石塚沙矢香的裝置和綜合媒介作品大多以現成的普通物件為材料,如現成的、容易被忽略的日常物件為媒介—諸如稻米、細線、舊的布料和器具等日常生活之物,簡潔而有力,安靜又引人入勝,在氛圍中將物件自身的特性呼之即出,透露著日本社會和文化意蘊的同時,作品微妙地將這些物件交織在人類生存的廣闊領域中,流淌出對人類生存歷史與文化的敏感。
和許多年輕藝術家一樣,沙矢香最初多以傳統媒介進行藝術創作。出生于日本靜岡的她從小便開始繪畫,八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時期大量出現的現當代藝術作品激發著她對視覺藝術天然的熱情。她曾回憶與父親一起參觀美術館的經歷,九十年代初期,日本公共藝術機構、私人畫廊數量的急劇增長,讓日本和日本以外的現當代藝術展覽以前所未有的機會呈現給民眾,其中也包括普遍的由企業贊助的媒體藝術。熟稔眾多著名西方藝術家和他們作品的沙矢香,在高中畢業后便開始在日本女子美術大學專門學習繪畫。
沙矢香在大學第一年以志愿者的身份參加了2000年“越后妻有三年展”,這一經歷對她日后創作方向的選擇產生了直接的影響。“越后妻有三年展”,或稱“大地藝術祭”,在2000年由日本開發商Fram Kitagawa發起,旨在將藝術和觀眾帶回日本一些發展緩慢或工業衰退的鄉村和偏遠地區。三年展的項目包括雕塑裝置以及在老舊的或被改造的遺棄建筑場地特定裝置作品,提供了一種天然有機的、將藝術家與觀者和當地社區聯系在一起的藝術節的可能性。沙矢香被展覽的裝置作品以及作品與當地居民相互影響的方式深深感動和震撼,她說“在這里,藝術被賦予嶄新的生機,這是我第一次想到要讓繪畫從二維平面進入到空間中。”這一契機促成了沙矢香的創作向裝置藝術的轉變,她在日后談到“我想被繪畫包圍,我想進入到繪畫的空間。我覺得僅使用繪畫的傳統工具不太夠。所以我試著用細線、金屬絲、紙片、帆布還有拼貼法來創作”。
“線”是她“在空間中繪畫“最合適的工具,她的裝置作品大都使用細線或金屬絲將物件懸置在空中。她曾談到在過去捻線的過程中,手藝人細致而用力地將一根根細纖維揉合在一起,飽含著手工的勞動和時間的過程,日語中常用“命運之線”或“記憶之線”等詞匯來描述人類與生命之間的關聯。這些蘊含著人類歷史與情感的維度的“線” ,結合了諸如稻米、細線、布料、餐具、桌子等日常生活之物,被微妙地交織在藝術門畫廊的《生生息息》石冢沙矢香個展之中,對于這次在上海的展覽,藝術家著眼于日常物件和物件使用者的故事,流淌出對細微而普通物件的敏感,以“有故事的物件”和裝置場所之間的對話為線索,沙矢香將這些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物件勾勒成一幅幅空間圖景,既講述物件的故事,同時也傳遞場所的信息。
此次藝術門畫廊個展的主要裝置作品《稻神》,是由沙矢香在2009年“越后妻有三年展”以稻米、舊食器和農用工具為媒介創作的同名裝置作品發展而來,數千根用一顆顆米粒粘成的、長約三四米的稻米線從房屋頂上掛下來,舊的茶碗、餐具和耕作工具一樣用線置于空中,或是直接放在垂直落在地上的稻米線旁邊。《稻神》(2009)展出于日本越后市新瀉縣的魚沼地區,當地居民在山坡上的人工梯田耕種稻谷,他們以稻米為生,種植、收割、販賣的同時也供自己食用。“稻神”作品無意識地流露著人類與自然、甚至與日常生活的普通物件共同分享世界的觀念,從物件在生活中的“真實體驗”,以及物件與人類真切的關聯出發,超越了寬泛的萬物有靈論。
《稻神》隱喻的生命之線的主題和生生不息的愿景延伸在此次展覽的繪畫作品中,她超越傳統的畫面表現方式,將裝置作品的材料呈現在畫布上。在《沉睡》中,沙矢香將稻米和白線粘在畫布上,覆蓋一層層的彩色丙烯顏料,這些顏料最終合成畫面陰翳的底色,她慢慢地打磨稻米上的顏料,直至谷粒和線原本的白色或微弱或明顯地再次顯露出來,黑暗而神秘的背景在深度和廣度上無限延展,纖細而微妙的稻米線仿佛生命的光輝,在其中上下游走。
由舊筷子、餐具和繞線筒組合而成的作品中,物件作為生活的參與者與見證者,同樣傳遞著生命的循環過程。
在《叢林》中,沙矢香用密密麻麻的細線纏繞著從朋友和熟人處收集而來的餐刀、餐勺和餐叉,象征在無數飲食儀式中寄寓使用者痕跡的“記憶之線”。《連接》和《基因》等彩色筷子拼貼作品有這樣一個故事,筷子不僅是連接食物和身體的工具,而且攜帶著筷子使用者的靈魂—從前日本的民眾會在神社舉行筷子祭,在祈禱儀式中燃燒筷子以凈化和釋放“居住”在筷子里的靈魂。將一根根筷子以水平方向排開的形式也讓人想起日本過去的卷軸畫,這些舊筷子組成的線性色彩漸變,象征生命力量的延續和傳承,直至無窮。
沙矢香的作品既非現成物藝術,也非傳統的繪畫和雕塑,而是置于理性與情感表達之間—以其微妙性和召喚性邀請我們以寬廣的心態思考和看待這些十分簡單,卻易被忽略的物件。她不把作品的媒介當作無生命的材料放進預設的概念中;相反,每一個物件都是藝術表達的自發體。她以對物件的敏感性發掘其中蘊含的社會和文化意義,潛藏的記憶、歷史和故事,讓觀者與物件在交織的生命網絡中對話,激勵我們思考在自身的生活現實中的那些連接生命的線索。當然,除了物質材料的日常性可以激發起理念的闡釋外,單件作品也不乏耐看和品讀,但也不免循入了標準化的國際創作趣味,創作手法也相對主流,且缺少更多的內在轉化,僅僅以材料的物性來支撐作品還是略顯簡單,在漂亮的視覺形式之后缺乏應有的結構深度,這可能也是年輕一代日本藝術家的同有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