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流
1949年9月中旬
群峰崢嶸,雄關漫道。
這一帶,就是縱橫逶迤、莽莽蒼蒼、高聳入云、而且常年云遮霧罩的開遠東山坡半山密林地帶。居高俯瞰,國民黨26軍161師師部幾十輛滿載兵員與輜重的軍車,像老牛爬坡似的,從山下的開遠方向往東山之巔緩緩而行。
一輛行駛著的吉普車里,坐在駕駛位旁的副官對后一排的梁天榮師長和彭景仁副師長說:“報告二位長官,我們在東山坡上已行軍半小時,估計還有25分鐘才能到達山頂。從山頂前往平遠鎮,即是一路下坡,50公里路程大約75分鐘就能到達。”
彭景仁看了看手表,就對梁天榮說:“師座,看來我們到達平遠鎮的時間與您估計的完全一致。”
梁天榮很深沉地說:“唔。應該是這樣。”接著,他好像心中底氣不足似的詢問彭景仁,“你說,我們此次直接把師部推移至平遠鎮,算是一種靠前指揮‘戡亂的明智之舉嗎?”
彭景仁:“當然、當然。平遠鎮是滇東南的重要門戶,戰略位置十分重要;我們這次主動將師部位置推進到那里,無疑對全師將士是一種鞭策和鼓舞,從而提高部隊的戰斗力,給那些土共予重創、乃至基本上消滅之。這都全憑師座您的雄才大略在發揮作用呀。”
梁天榮很高興,他志得意滿地笑了一笑,又說:“但愿吧。可是,正如軍座提醒的那樣:我們也絕不能小看了那些土共;加之這年頭,大的氣候基本形成,尤其繼共軍突破長江天險以后,沒多長時間,他們就以勢如破竹之勢,不僅把華東、華南染成赤色海洋,即便廣西與大西南的氣數,眼看也是朝不保夕了;所以,我們這些黨國之精英,可真是任重而道遠哇。”
彭景仁:“是。師座明鑒。”
1949年10月6日
下午。滇東南丘北縣布凹村。
天低云慘,秋雨迷蒙,霧靄縹緲。
一座陳舊的四合院里。滇東南地委暨邊縱4支隊的主要骨干——饒華書記兼四支隊政委、廖華司令員、張鴻謀參謀長、李文亮主任以及4支隊37團的干部們正在開會。
秘書進院就開口:“報告,新組建的突擊隊已經做好出發準備,請首長們去作指示”
饒華對與會者說:“好哇,走吧,我們去送送他們。”
大家一起出了院子。
突擊隊駐地的草坪上。警衛連長周家華見首長們前來,立即對突擊隊員命令道:“立正。”繼而,他對饒華等人說:“報告首長,由22 名同志組成的突擊隊已經做好出發準備,請予指示。”
饒華對廖華說:“你是司令員,你講吧。”
廖華點點頭,對突擊隊員說:“同志們,你們是經過認真考慮而挑選出來的干練之才,尤其孫慶、張興朝、楊文義等同志都是平遠鎮上的人,很熟悉那里的地理環境,希望你們在周家華同志的指揮下,圓滿地完成這個‘打蛇先打頭的光榮任務,給這個擁有500多人的敵161師師部一個猶如神兵天降似的打擊,讓他們嘗了苦頭還不知怎么回事。同時,你們一定要做到,既要按預定方案做事,也要有隨機應變的頭腦,一旦戰斗打響,就有可能出現新的情況,就得充分發揮你們主觀能動的作用。”
饒華:“是的。就是在戰斗中認真把握問題,一切從實際出發。”
眾戰士:“堅決完成任務。”
廖華:“出發吧。”
眾戰士向首長們敬禮。
周家華對突擊隊員命令道:“向左轉,向前走。”
首長們向已出發的突擊隊員揮手致意。
1949年10月9日上午
上午。滇東南地區平遠鎮。
天寬地闊,青山碧水,膏沃肥美,桑竹青翠;街道、民居古樸,軍營、碉堡儼然。
一座很氣派的宅院,被選定為國民黨161師師部所在地;于是,該宅院前前后后,崗哨林立,戒備森嚴。
宅院內,一雅室里。副師長彭景仁對師長梁天榮諂媚道:“師座的戡亂計劃真是英明哇,若下面各單位的長官指揮得當,且各團之間又相互配合的話,我看要在一個月內消滅土共是沒問題的。”
梁天榮既高興又憂慮地說:“我說吶,關鍵要看天意如何了。”
彭景仁忙說:“是是是,師座深謀遠慮,深謀遠慮呀!”
梁天榮又問:“我想,現在給軍座發報,就說我們可以提前半月,不,提前20天完成戡亂任務,你看可行嗎?”
彭景仁:“沒問題的。師座。”
梁天榮很自信地點了點頭。
1949年月10月9日夜10時
崇山峻嶺中。月色朦朧,山野迷離。
由邊縱4支隊37團新組建的突擊隊,在警衛連長周家華的帶領下,經兩天跋涉抵達距平遠鎮15公里、名為“小鋪子”的村落。大家在本村人孫慶的引領下,很警惕地進了村并去到孫家門前;孫慶先翻過圍墻把庭院的門打開,將大家引進院內,又以學三聲貓叫向屋內發出喊門暗號,待到孫父開門時,只聽他低聲說:“爹,不要吭聲,是我們來了。”就又將周家華等人引至堂屋。
周家華進堂屋之前,又轉身對副隊長黃達說:“先別進堂屋,讓大家在院子休息一會再說。”黃達當即做了一個讓大家原地休息的動作,全體隊員就都靠著墻坐下休息。
月色朦朧。狗吠聲聲。
1949年10月10日
清晨。滇東南平遠鎮。與鎮上相依、并起著控制作用的山峁上,有剛建立的數座碉堡、剛開挖的塹壕、剛構建的鐵絲網,只見崗哨、復哨重疊,火力配置嚴密。寨子東、西兩頭布有控制人員出入的柵子門,門口有衛兵嚴格執勤,盤查出入人員,兩側設有崗樓,能夠東西南北遙相呼應。
東、西柵子門口。農民為了生存要秋收秋種,要進山打柴,要下水捉魚,甚至要娶親嫁女走親戚。所以,在每天清晨至黃昏,東、西柵子門口總有你來我往的村民或出或入,國民黨軍的執勤衛兵也只是對于眼生者盤查搜身。其間,我邊縱突擊隊員黃達、孫慶、楊文義等人,也就瞅準機會,化裝成老百姓進了柵子門。endprint
中午時分。柵子西門。因為陽光熾烈,已基本摸清敵情的黃達等三個人,趁著守門衛兵受不住熾熱而打瞌睡之際,比較輕松地出了柵子門。
少頃,從崗樓上下來的敵排長看見衛兵在睡覺,就摑了他一個脆響的巴掌,還罵道:“小心土共來提你的頭;他媽的。”
入夜以后。月光如水。周家華率領著以他為首的突擊隊,從小鋪子村出發;月色溶溶的山野間,這支隊伍時而猶如一根迎風飄曳的繩子,時而又像一條迎面而來的溪流。
隊伍到了依稀可辨村落的山峁上,前面一戰士傳來口信:“報告周隊長。我們已到達咪西古村,你看是走還是停?”
周家華掏出懷表再以電筒一照,見時間只是21點30分,就說:“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能到平遠鎮了,大家原地休息一會。”
斯時,半透明的蒼穹下,山野一派岑寂。
黃達去到已然坐在草地上的周家華跟前,輕聲問:“連長,是不是把今天我們去平遠鎮偵察敵情后所制訂的戰斗方案在這里講清楚?”
周家華點頭,又做手勢讓大家坐攏一些,才說:“我再強調一下,我們這次的任務,主要是敲山震虎。所以,根據白天偵察到的情況看,我們決定不打碉堡,只是分別對付守衛東面柵子門和崗樓的那個排以及干擾敵師部。我們的人員分成三個組:其中,一、二組由我帶領,負責襲擊東柵子門;第三組由黃達同志帶領,直接前往敵師部附近埋伏起來,等到我們這邊打響,你們那邊也跟著開火,從而使敵人難以判斷情況,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記住,我們要以最快的速度,闖進敵人當中并打響戰斗,使整個平遠鎮的敵人一時摸不清我們的底細,從而造成讓他們越亂越好的效果。此外,千萬不能戀戰,一定要在零點30分撤出戰斗現場。清楚了嗎?”
周家華見大家都點了頭,就緩了一下口氣說,“那就休息一下。每人都要多坐幾‘屁股墩,這是要造成今夜我們有很多人從這里出發,前往平遠鎮打仗的假象。”
萬籟俱寂。不遠處,那個叫“咪西古”的村子里,不時傳來夜貓子一聲聲凄婉的叫聲。
1949年10月10日23時以后
平遠鎮東柵子門一帶。月明星稀,月華如水。
柵子門口,有兩個執夜崗的哨兵很疲倦地立在那里;與之不遠處,還有兩名游動哨走來走去。
離東柵子門一百多米的樹陰下,周家華率領第一、二戰斗小組的隊員們,戴著樹枝編成的帽子靜靜地埋伏著,等待周隊長下令的那一刻。
駐平遠鎮敵師部。從大門口至宅院內部,均布有衛兵和流動哨。敵師長梁天榮臥室的門口,也有執勤的衛兵。室內,傳出梁天榮如雷的鼾聲。整座宅院很寂靜,能聽見遠處傳來貓叫的聲音。是時,黃達率領的第三戰斗小組也已摸索至陰暗之處隱藏著。
東柵子門一帶。已有孫慶、張興朝、楊文義等4名突擊隊員,已經匍匐到了離敵哨兵只有50米之遙的陰暗處。另有周家華等4人也埋伏在離他們僅10米之遙的一堵大青石后面。
天上的月亮鉆進了云層,天地間霎時黯淡下來。這時,隱藏在大青石后面的周家華果斷下令:“上。”大家就悄悄地、一步一步逼向柵子門的衛兵,繼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上去,那兩個衛兵和兩個流動哨兵還沒弄清怎么回事,就分別被捂住嘴巴、扼住脖子、又扳倒身子制住了。
緊接著,突擊隊員們分別上了兩個崗樓。其中,一個崗樓內正在夢鄉里的十幾名敵人還沒醒過來,就在被窩中光著身子當了俘虜。可是,那位敵軍排長沒被馴服,他要抓槍反抗;于是,突擊隊一戰士只好一槍崩了他。幾乎與此同時,因為另一個崗樓已被敵軍封死,突擊隊員難以上樓,便用手榴彈炸開樓門,再沖了上去……
槍聲既響,天地皆驚。霎時間,首先是孫慶舉槍、并朝天開了兩槍,命令敵人要老實,不許亂動;繼而,另一崗樓里的突擊隊員故意抱起剛繳獲的輕機槍嘩嘩嘩地朝天而放,造成一種很急切的情勢;再接著,整個平遠鎮的敵人都在不知共軍來了多少的前提下,紛紛開槍射擊;而且,東邊的以為西邊陣地已被共軍占領,西邊的又以為東邊陣地已落入共軍手中,于是紛紛揚揚、卻又毫無目標地操動起家伙來;他們除了沒有開炮,其它各類槍械一概打響,好不熱鬧。
在密集的槍彈劃破夜空的同時,與平遠鎮成為毗鄰的田心回民村清真寺里,驟然響起了急促的、提醒回民們注意安全的黃鐘之聲,一時間,那深沉卻能震人心魄的鐘聲,久久地縈回于平遠的夜空,并在平遠民眾的心靈深處回蕩。
敵161師師部。師長梁天榮被突如其來的槍聲驚醒,立即大叫衛兵進室內詢問情況;當他得不到確切情報時,急忙抓起電話機搖了起來,可是電話線已被剪斷。
密集的槍聲,震撼著全鎮以及方圓村寨各家各戶的心靈。
蒼涼的夜空,被密集的槍彈劃出了無數道雖然閃現即逝、卻也絢麗耀眼的痕跡。
周家華掏出懷表一看,正是零點30分,感覺已經達到此行攪亂敵師部駐地之目的,就下了命令:“同志們,任務已經完成,給黃達他們發信號,盡快退出戰斗。”
稍后,突擊隊趁著敵軍胡亂開火之際,比較順利地撤出戰斗。
周家華等人到了預定匯合地點時,按此前分工,負責擾亂敵師部的黃達等人也已等候著了;僅僅分別一小時,大家卻是無比興奮,又是握手又是摟抱的,親熱至極。
1949年10月11日
清晨。遭襲擊幾小時后的滇東南平遠鎮。
無論碉堡、兵營、崗樓,總之只要有國民黨軍人之處,均陷于倉惶收拾東西準備逃跑的慌亂之中;各處都有當官的在命令士兵們抓緊時間、收拾物品、準備逃跑的吆喝聲。
那座被當作161師師部的大宅院里,所有人為了逃跑都亂得沒了章法,只有梁天榮把自己關在一小間雅室里陷于一種無可言狀的悲慟之中。為此,一直站在他跟前的副師長彭景仁安慰道:“師座也不必過于自責,其實我們并沒有與共軍真正的交火,僅僅是他們派出的武工隊來鬧騰了一下,讓我們賠了7人、傷了多人,充其量也只是試探我們虛實而已。”
梁天榮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是哇,可軍部卻認為我們無能,命令我們把隊伍收縮至開遠。這是沒給咱161師面子呀。”
彭景仁:“這個……其實,師座的雄才偉略,在咱26軍是眾人皆知的。”
梁天榮:“老弟呀,什么雄才偉略的,現在看來都不重要了;不信你就走著瞧吧,總裁要把云南經營成反共堡壘的構想,只能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這個……”彭景仁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秘書敲門進來說:“報告,一切準備就緒,是否可以出發?”
梁天榮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的副手彭景仁,口中發出連連的噓唏之后,方才把手一揚,說道:“逝者如斯夫!一切都是天意哇——走吧,部隊收縮至開遠。”
就在國民黨161師師部及師直機關500余人龜縮開遠的當天,平遠鎮不少民眾心照不宣且喜形于色,并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嶄新時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