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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度脫水

2014-09-17 09:02:45張麟
山花 2014年14期
關鍵詞:醫院

張麟

霜晴打電話來的時候,店里正忙得不可開交,明英草草聽了幾句就掛了。等忙完再打過去,霜晴就有些不高興:“是你老娘唉,又不是我老娘,有本事別打回來!”

明英就笑:“是我老娘唉,又不是你老娘,憑哪樣我不打回來?”霜晴什么都好,就是胳膊斷了一只;胳膊斷了一只,就不能像別人一樣出去打拼;不能像別人一樣出去打拼,心里就不平衡;心里不平衡,嘴里也就沒好話。不過好歹是發小,全得她留在村里相幫著照顧老娘,要不明英可真應付不過來。

“不和你扯!趕緊回來,你老娘不太對勁,喉嚨里不知長了什么古怪,吃不下飯,喝不得水,滿寨子塞錢,求人送她去醫院,要不是我阻攔,就成了散財童子,把你白花花的銀子糟蹋了。”霜晴言歸正傳。

明英則無所謂,明英知道自己的老娘,一個二十八歲就守寡的女人,守得久了,就有些神神叨叨,前年還得了老年癡呆,時常會做出些古怪的舉動,比如扯張三的草,拔李四的菜,要么趕王二的狗,攆趙五的雞,等等。這次好像升級了,做散財童子。不過明英也不著急,老娘的錢都是她給的,零零星星一點生活費,她就是想散,也散不了多少。

“哪來的白花花的銀子?把我說得跟個地主婆似的。你這撈七攪八扯的毛病,猴年馬月能改?!”明英說。她還不知道霜晴?霜晴困在寨子里,就跟蟲子困在繭子里一樣,時不時就想找個由頭,讓自己回去陪一陪她,說一說話,從她身上嗅一嗅城里的味道,要不然的話她就如同死水里的魚兒,會憋悶死的。

霜晴急了:“牟明英!你個沒良心的,我好心好意通知你,你倒埋汰我。好好好,反正是你老娘,不是我老娘,從今往后我要再管你家的事,我另一只手也斷!”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明英不笑了,嘆了口氣,翻翻訂單,點點存貨,又思量片刻,發了個短信過去:“對不起,是我話多,再幫我盯一天,我后天回去?!蓖炅艘膊挥玫?,這種時候霜晴是絕對不會回復的。不過只要明英道歉加行動,她就算不回復,氣也肯定消了八分。

明英開的是花店,第二天裝飾完數臺花車,打發走數撥娶親隊伍,又取消了幾張還能取消的單子,一天也就過去了。關了店門,把幾名店員集中起來,千叮嚀萬囑咐,交代完必須的注意事項,明英才洗了臉,換了衣裳,到夜市買了禮物和吃食,急匆匆往家趕。

家里有一雙兒女,分別上著一年級和三年級,此時一邊泡著方便面,一邊打鬧。窩在沙發里看電視的是明英的老公吳勝,見明英進來,陰陽怪氣地說:“幾點了?還曉得回家?是不是又陪哪個客人布置新房去了?”

明英不理,打開袋子,拿出熟食,擺上碗筷,轉身去收拾行李。

兩個孩子歡呼著丟開方便面,沖到桌前狼吞虎咽起來。吳勝不吃,吳勝追著她問:“咋?還說不得?一個屁又沖著了?搞離家出走?”

明英還是不理,直到服侍孩子睡下,上床時才說:“我媽不好,我得回鄉下一趟,你辛苦兩天。”

吳勝一聽又跳:“憑哪樣?你媽,你媽!總是你媽!你媽是禍害,自己癡呆不算,遲早也把你整癡呆!”說著也不管明英愿不愿意,湊上來攔腰一抱,被子一卷,把明英卷到了身下。

見到老娘的時候,老娘果真求醫心切,拿了一百塊錢直往明英手里塞:“啊喲,你是于醫生吧?你不認得我了?我認得你,你給我接過生,看過病,我錢不夠,你還好心少收我五塊錢。喏,我現在有錢了,我還你,不過病你得好好給我看?!苯又鴾惤皝?,在明英耳邊小聲說:“不得了,昨夜夢見小鬼來勾我,我死也不去,我還沒活夠呢,你是好人,你救救我?!?/p>

明英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搶過錢說:“哪樣一醫生二醫生?我是你大姑娘明英!我上輩子欠你的,起早貪黑找幾個小錢,是讓你吃好穿好,你倒這樣糟賤。老娘唉,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說著扯著老娘翻她的荷包,想看看還有沒有余錢可以收回來。

老娘無暇顧及,疑惑地盯著明英:“你說你是明英?你認得她?她是我大姑娘,她腳下還有明貴、明霞,我一兒兩女呢,可他們都不來看我,我都要死了,他們都不來看我?!闭f著流下淚來。這時老太太意識到明英正在掏自己荷包,立即就翻了臉:“你不是于醫生!你還我錢!”說著打了明英一巴掌,又拉了她的手,又掐又擰從她手心里摳回了一百塊錢。

一個指甲斷了,明英一邊檢視一邊哭笑不得:“說自己要死,可這個樣子死得去嗎?氣力像牛一樣,就算想死,閻王爺也未必收!”

可是到了吃飯的時候,明英就意識到真地出問題了。她做了老娘最愛吃的清蒸黃魚、豆腐干炒肉和榨菜粉絲湯,這些以往老娘百吃不厭的小菜,今天卻被老娘一樣樣全吐出來,喂魚吐魚,喂豆腐吐豆腐,喝湯更糟,才逼著她喝得兩口,轉眼就翻腸倒肚,吐得口唇青紫,臉色蠟黃,軟成一攤泥。

軟成一攤泥的時候,倒似乎認得明英了,突然含了淚顫著聲說:“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們不管我了呢,送我去吊鹽水好不好?錢不用你們出,我自己有錢,我只是認不得醫院,我好歹是你娘,你不能見死不救。”說著摸出兩張百元大鈔,又往明英手里塞。

這回明英詫異了,拿著錢仔細辨認:“真的假的?哪來這么多大票?怕她亂花,我們給的都是小票,咋會有這么些老人頭?”

老娘雙手捂著荷包,笑嘻嘻地:“還有呢,我真的有錢,吊鹽水的錢,送我去吊兩瓶鹽水!”說著又抽出一張。

錢還都是真的,于是越發疑惑了,轉頭問霜晴:“你給的?”

霜晴似乎還在生氣,一直待在一旁不吱聲,這回明英問上來,便趁機反擊:“我哪有這能力?我說白花花的銀子,你還罵我扯東蓋西,這回看見了吧,你不是地主婆,你娘是呢?!闭f著“咯咯”地壞笑。

明英見不慣,罵:“笑個球!”說著就逮著老娘要翻她荷包:“給我看看,哪來的錢?明貴、明霞給你的?我咋不知道?”

老娘顯然還沒恢復過來,沒能敵得過,轉眼被明英從荷包里搜得一個塑料袋,里頭整整齊齊用橡皮筋扎著一疊錢,打開卻都是二十塊、十塊、五塊甚至五毛、一毛的小票。endprint

明英一陣發呆,說:“合著就三張大的?為了吊鹽水,就拿著這三張大地到處騙人?”

一旁,老娘蜷縮在地“嚶嚶”而哭:“老天爺,這可是救命的錢,沒了錢,吊不成鹽水,我還咋活?”

第二天一早,明英帶著老娘來到村衛生室。村衛生室十幾年前由老娘所說的那個于醫生坐陣??涩F在于醫生不知哪里去了,換成個小伙子,雖穿著白大褂,卻捧著手機打游戲。見人進來,一抬頭不說好話:“咋又來了呢?不是給你們講過,這個病我醫不了,得往鎮醫院去!”

明英詫異,問老娘:“來過了?你自己來的?還是霜晴帶你來的?”

老娘不理她,盯著小伙子:“你不是于醫生!你把于醫生攆跑了!”

小伙子不計較,只對明英說:“哪個帶她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醫不了,趕緊走吧!”

明英有些冒火:“哪樣叫趕緊?我們是要飯的還是討債的?勞你這么攆?我們就不去鎮醫院,我們就在這里醫,再沒本事,好歹也是個衛生室,打個針輸點液還是可以的吧?咋就這么不負責任?”

小伙子這回終于正眼看明英了,一臉無所謂:“大姐你說對了,我還就不負責任,我負不了,我的文憑是假的,要不是我爹押著,鬼才肯在這里趴窩?,F在的年輕人,哪個不想往外走?就像大姐你,分明也不想待在村里,分明也在外頭打拼。所以實話告訴你,我真負不了什么責,如果你一定要在這里醫,那只能是針你自己打,液你自己輸,我是肯定不會插手的。至少我曉得,不插手事小,插了手再出了人命,那事情可就大了!”

明英頓時沒脾氣,好奇地說:“那你爹是誰?文憑也是他幫你買的?膽子可真大!”

小伙子笑:“誰說不是?遲早得出事情。等出了事,你就曉得我爹是誰了?!?/p>

下午,明英拉上霜晴,打算送老娘去鎮醫院。正是初秋,有些莊稼已經開始收割,霜晴說:“真要去嗎?萬一到了鎮上,人家也說醫不了咋辦?是不是還得上縣里?”

明英站住:“哪樣意思?你是不是不想去?”

霜晴撤退,拉上老人朝前走:“去去去,能不去嗎?總這么兇!”

步行幾里,出了壩子,乘上班車來到鎮醫院。坐診的是個女醫生。老人一見如故,撲上去緊緊抓住人家的手:“于醫生!原來你在這里?害死我了,害我到處找。這回好了,這回有救了?!闭f著又開始摳荷包,摳半天恍惚記起錢已被明英收繳。便轉過來扭打明英:“破屁股!還我的錢來!趕緊還我的錢!”

女醫生想必見多識廣,并不否定自己不是于醫生,反拉了老人坐下說:“對對對,我就是于醫生,我看病不收錢,再說老熟人了,咋能收你的錢?你哪里不舒坦,給我講,我給你開藥?!?/p>

老人眉開眼笑:“只開藥哪行?我的病重呢,得吊鹽水,兩瓶不行,得吊三瓶!”

女醫生順坡下驢:“好好好,吊三瓶,吊三瓶,不過吊之前得檢查檢查,要不吊錯了藥咋辦?你說呢?”說著把老人扶上檢查床,量血壓、測體溫、看喉嚨、查瞳孔,一樣一樣認真檢查。接著又開了一摞單子,驗血、驗痰、驗大小便,外加x光、心電圖、B超等。

忙活了快兩小時,等所有結果都匯總出來,女醫生為難了,對明英說:“抱歉,根據你所講的情況,我們作了相關檢查,可各項檢查顯示,喉嚨里沒問題,胃里也沒問題,肝、腎功能也基本正常,所以病變可能在腦部。這樣我們也就無能為力了,我們設備有限,如果要進一步檢查,就得上縣醫院,作一下CT、核磁共振,才能搞清楚她吃不下東西的原因?!?/p>

明英傻了,霜晴也不吱聲。她們都沒想到,忙了半天,就得了這么個結果。

老人被折騰得越發虛弱,歪在候診椅上直哼哼。但哼哼著也沒忘記吊鹽水,一再催促著要吊鹽水。

明英求“于”醫生:“那就給她吊兩瓶吧,就算找不出原因,吊兩瓶補一補,也算個交代。”

“那咋行?病因沒查清楚,咋能亂用藥?萬一腦部真有什么病變,輸液可能只會加重病情,到時候誰負責?”“于”醫生不同意,原本善解人意的人,突然很講原則。

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帶老娘上縣醫院,回到家吃過晚飯,明英給在浙江打工的明貴和明霞打電話,征求他們的意見。

明貴、明霞都是聰明人,輕易不肯表態,只說:“我們聽大姐的,你離得近,老娘的情況你最清楚,你說醫就醫,說不醫就不醫,至于醫藥費,我們肯定打過去。”

“肯定打過來?錢來人不來?好歹也是你們親娘,昨天還在抱怨呢,說自己生有一男二女,如今要死了,哪個也不來看她。所以要是能請假,就回來一趟,說實話到底醫不醫治不治,我一個人也不好作這個主。”

明貴、明霞都表示請不了假,除了一再抱歉,還承諾明天各打三千塊錢過來,請長姐代為盡孝。

“我不要你們的錢,我要你們的錢做哪樣?幾千塊錢我還出得起!你們要真想盡孝,就自己回來盡!”明英把電話掛了。

掛了電話卻來問霜晴:“自己的孝自己盡,憑哪樣我替他們盡?早曉得這樣,當初我也走得遠遠的,看哪個比哪個瀟灑!你說是不是?”

霜晴卻正好等著她:“有嘴講別人,沒嘴說自己!原來你也曉得出錢不抵用?原來你也曉得有事要靠大家扛?那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咋連聽都不好好聽?”

明英一愣:“不是不好好聽,我有我的難處,沒辦法?!?/p>

“就你有難處?別人就沒難處?好歹你還自己當老板,明貴、明霞卻都在替人打工,是說請假就能請假,說走就能抬腳走的?況且人家也不是不管,明天不是還打錢過來嗎?你還生氣?那要這樣的話,我豈不是要和你絕交?”

這才知道,和弟妹比起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明英趕緊賠笑:“多謝你,真心實意多謝你!以后你前腳打電話,我后腳馬上趕回來!不過你現在倒是給我出個主意,到底是醫不醫?真送縣醫院?”

霜晴倒端上了:“咋?早晨出門的時候,我不是問你說如果鎮醫院醫不了,是不是還要上縣醫院,你心里不是有譜嗎?現在又來問我!”endprint

明英抓抓頭發,打了霜晴一掌:“討厭!我原本的確是想,既然回來了,總得到醫院查個究竟,一來對弟妹有個交代,二來左鄰右舍也不至于說三道四,可沒想到連鎮醫院也醫不了,得上縣醫院。”

“那就上唄!早晨不去還好說,如今去了,一聽說是大病,怕花錢,就不醫了,那別人才要說三道四呢!”霜晴說,不無嘲諷。

不是聽不出來,明英也覺得自己活該被人嘲諷。又抓抓頭發,一臉沮喪:“不是怕花錢,是惹不起吳勝,為我媽這病,我們不知吵了多少回嘴,鬧了多少回矛盾,在他看來,我媽就是個累贅,賴活不如好死,不要說送去醫了,就是我回來看看他也罵出罵進,說我遲早也得癡呆!”

霜晴不愧是發小,一聽就跳:“他龜兒才癡呆呢!他不就是個郊區的花農嗎?比我們離城近一點罷了。再說了,你現在掙得也不比他少,憑哪樣動不動就挨他罵?你告訴他,他要再這樣不識好歹,姑奶奶我遲早殺進城把他剁了,別看我只有一只手,可剩下的一只也不是吃素的,不信試試!”

明英卻并不高興,拉霜晴坐下說:“姑奶奶厲害,姑奶奶了不起!可現在是說我娘的事呢。你說說,就算吳勝不鬧,就算明貴、明霞信任,那我娘這病是醫還是不醫?光上鎮醫院轉一趟,七七八八就花了幾大百,還連藥也沒拿到,這要上縣醫院、市醫院、省醫院,還不得傾家蕩產?”

霜晴這回才正經起來:“算了,不逗你了!你是當事者迷,你媽這病,醫不醫的別人根本就不在乎,要說起來,她三天兩頭攆東家的狗,趕西家的雞,人家早就厭煩死了。就算不厭煩,也都覺得像她這樣昏天黑地地活起,自己的兒女都不認得,吃飽不曉得放碗,下雨不曉得回家,還不如死了算了。所以關鍵在你,你說醫就醫,不醫也絕對沒人說三道四?!?/p>

“真的?真沒人說三道四?我們在外頭,就怕被人戳脊梁骨。那如果換著是你,你醫還是不醫?”明英將信將疑。

霜晴鐵石心腸:“當然不醫!醫來做哪樣?她現在就是個空殼,魂魄早就被閻羅王勾走了,對人對己都是個累贅,不如聽天由命,順其自然?!?/p>

明英無話,起身去看老娘。不吃不喝來回折騰了一天,想必累得夠嗆,此時躺在床上終于消停了許多。

“要不這樣,你再替我盯兩天,我明天回去找吳勝商量一下,好歹他是我男人,醫不醫治不治,至少得知會一聲。還有家里、店里,也都得安排一下?!泵饔⒄f。

霜晴倒也仗義:“去吧去吧,有我呢,有什么情況,我隨時向你匯報。只是你得快去快回,這個時候,我一個外人守著不合適。”

倒了幾次車,轉了幾個站,回到市里已是下午。明英先回花店處理了一些事務,回到家已是晚上。

吳勝對她的如期歸來十分滿意,娃娃們熟睡后,勾肩搭背就想把明英往床上弄。明英正在洗衣裳,沾了一手的肥皂泡??伤龥]推開他,胡亂擦了擦手陪他上了床,完事后卻坐了起來,斟詞酌句把老娘的情況大致提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醫不醫的事呢,吳勝就急了,光著身子就跳下床來,指著明英說:“我說你咋就這么配合呢?原來是有事求我?可惜你打錯主意了,千萬別跟我說要接你媽進城來醫,來醫也行,先把家分了,醫長醫短你拿你自己的錢醫,我的錢休想動,否則就算你不癡呆,老子也把你打成癡呆!”

看著赤身裸體的吳勝,明英突然覺得很陌生,好像壓根就不認得這個男人。她把枕頭摜過去,指著吳勝說:“你才癡呆!你家一家子都癡呆!我警告你,分家可以,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癡呆兩個字,要是敢提的話,我剁了你,你信不信?”說著還不解氣,回頭抓撓,一抓抓著自己的手機,想也沒想就砸了過去:“給我滾!你個臭不要臉的,沒吃飽的時候像條哈巴狗,吃飽了提上褲子翻臉就不認人——分家就分家,老娘現在把你先分出去!”說著就要下床,可一掀被窩才發現自己只披著件上衣,于是趕緊縮了回去。

手機擦著吳勝的左耳飛過去,撞在背后的鐵皮柜子上,“咣當”一聲四分五裂。吳勝臉色煞白,他大約沒想到明英會突然從一只兔子變成一只母老虎,所以張口結舌,手忙腳亂。再看明英一掀被窩奮起欲追的姿勢,越發嚇著了,從凳子上撈起自己的衣裳,倉皇逃至外間,胡亂穿好后又胡亂罵了幾句,然后拉開門望風而逃。

明英按兵不動,除了郊區的花房,吳勝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所以屋外一陣“嗚嗚嗚”小貨車引擎發動時,她一點也不著急,她曉得要不了三天,吳勝又會“嗚嗚嗚”自己回來。

只是第二天早晨起來,左右一權衡,明英才明白也許吳勝可以賭三天的氣,她自己卻不能。別的不說,光是送娃娃們上學一事,吳勝在的話,吳勝的小貨車一早就把他們送到學校去了,可現在她得自己擠公交,好在姐弟倆一個學校,要不還真抓瞎。

送完孩子趕到花店,把員工召集起來臨時開了個會,將一些必要的權力下放給領班,讓她代替自己臨時處理各項事務。脫身后趕到手機市場買了個新手機,插上卡調出霜晴,撥過去就挨一通訓:“喲呵,來電話了?這城還真怪,人一旦進了城,就跟進了天堂似的,不理人間疾苦了?”

“少噦唆!我這邊出了點事,沒心情和你扯,我媽咋樣?吃得下點不?是不是還鬧著要吊鹽水?”明英說。

“出了點事?出了哪樣事?不會是又和吳勝吵架了吧?我跟你說,你吵不過他,不要和他吵,和那種人吵值不得!”

“沒有吵!鬼才和他吵!”明英不想提吳勝,“我媽到底咋樣了?你有沒有去看她?你得給她做點吃的。”

“你咋曉得我沒做?可她也得吃得下啊,昨天還聞一聞看一看,今天干脆睡在那里,連身都懶得翻?!彼绶A報。

“懶得翻你就喊喊她啊,拉她起來走動走動,我這邊有事,估計這兩天都走不開,幫人幫到底,你再替我守兩天,兩天后不管咋樣,我都一定回去?!泵饔┣蟆?/p>

霜晴負氣:“行行行,我幫你,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掛了電話,明英就往郊區趕。這不是賭氣的時候,她得把吳勝找回來。

可是,十拿九穩趕到花房,見到一幫花工,都說吳勝不在,昨天收了工就回城里了,現在也沒回來。endprint

“出了哪樣事?是不是又吵架了?人家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要說你也應該多體諒體諒吳總,你在城里風吹不著日曬不著只曉得賣花,可我們種花的辛苦你曉得嗎?你肯定不曉得。”花工們說。

分明是吳勝的地盤,明英無言以對,轉身就往城里跑。

還是晚了。吳勝先下手為強,不知什么時候溜回家,撬開鐵皮柜,拿走了存折,只給明英留下點散碎銀子。明英捧著這點散碎銀子暗自冷笑,這個鐵皮柜有兩把鎖兩個鑰匙,要打開它,非得兩人為之??涩F在,根本就用不著鑰匙。

好在明英自己留了一手,她在花店賺的錢明里充公,暗里卻留下了一些,到銀行開了個戶,悄悄存了張卡。所以面對打開的鐵皮柜,她沒有想象中那么驚慌,反而有一種暗度陳倉的慶幸。

第二天一早把孩子送到學校,趕到店里,下了一道命令:以后凡是吳勝送來的貨,一律不收,之前未結的貨款,也一律不結!

“英姐,那不是你們自己家的花圃嗎?現在買花的人多,種花的人也多,你這樣,吳哥不就慘了嗎?”領班忠心耿耿,提醒明英。

“慘算哪樣?死了才好呢!”明英說,翻出一疊名片,從中選了幾個,電話打過去,對方都熱情萬分,爭相表示愿意給她供貨。是啊,這年頭買花的人多,種花的人也多,這些年來,他吳勝總以為是他在幫她,可實際上還不知道是誰幫誰呢,有本事走著瞧!

談妥了價錢,敲定了供貨人,明英直接上學校,分別找到兩個孩子的班主任,咨詢了一下托管事宜?,F在新興一種產業,有的老師專門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就近提供食宿和外帶補課。明英找吳勝無望,只好采取這種方式,臨時把兩個孩子托管出去。兩位班主任倒也熱心,聽說她回鄉有事,都分別給她推薦了一兩家。

傍晚放學,明英早已收拾好衣物等在門口,接上兩個孩子以后,直接就去了托管老師那兒??催^環境,交過錢,又再三叮囑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回到家已是八點多,胡亂下了碗面吃,又呆坐了一會兒,就進了洗漱間,打算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明早就回鄉下??蓜倓偯撏暌律寻杨^發淋濕,手機就響了,是霜晴打來的:“趕緊回來,你娘不好了,今天我去人家吃喜酒,好心給她帶了個雞腿,想必是餓慌了吧,爬起來抓起就啃,我還高興呢,以為好了。誰知轉眼全吐了出來,不光吐了雞,還吐了血,大口大口的,怕是把血管戳破了吧——總之,我怕是擔不起這個責了,要真有個好歹,你千萬不能怪我,我也是好心……”

沒等霜晴說完,明英就把電話掐了,頭腦一片空白。接著就趕緊穿衣裳,穿上衣裳才發現頭發濕答答的,可也顧不得了,拉開門就往外走,誰知腳下一滑,仰面摔倒在地。這下連衣裳也濕了,尾脊骨一陣生痛,半天都起不來。起不來索性就不起了,思前想后,突然覺得實在可憐,男人男人卷款而逃去向不明,弟妹弟妹遠在他鄉無法指望,如今老娘又成了這個樣子,這可叫她一個人如何應對?于是不免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半小時后終于鎮靜下來,又在尾脊骨上貼片狗皮膏藥,然后撥通供貨人老鄭的電話,問他能不能送她回鄉一趟。老鄭很爽快就答應了。老鄭答應得爽快,明英自己卻有些忐忑,吳勝小肚雞腸,不喜歡明英和人交往,進城多年,別說異性朋友了,就連同性朋友明英也沒幾個。所以回頭要是吳勝知道她居然搭一個男人的車連夜回鄉,還不知會怎樣??墒窃僖差櫜坏昧?,二十分鐘后老鄭開車過來,明英就把吳勝拋在了腦后,跳上車直接往老家趕。

到達時已是凌晨三點,整個寨子都睡了,唯有自家一盞孤零零的燈火寂寞地閃爍著。推開院門,摸進廂房,只見霜晴和族里幾個老人守著。明英顧不得打招呼,徑直走到床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才短短幾天,原本螞蚱一樣蹦跶著要求吊鹽水的老娘,此時仿佛被人折了翅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成了一具行將就木的軀殼。

“咋這樣了呢?我走的時候還話語喧天,回來咋就這樣了呢?”明英拉拉老娘的手,摸摸老娘的腳,亂了方寸。

霜晴卻沒亂,捏了捏明英的手肘說:“不要這樣!要不我也不會叫你回來,先聽聽老人們咋說吧,他們有經驗,他們說可能時間不多了,得趕緊準備后事?!?/p>

“準備后事?你是說沒救了?”明英反應不過來。

“不是我說!是老人們說!咋?難道你還想救?”霜晴說。

明英就啞了,也不怪霜晴悠她,如果真心想救的話,上回來就上縣醫院了。如今再說救的話,顯然不現實??纯此?,看看大家,這才想起來道謝。道謝完了,扭頭看見老鄭還候在一旁,便對老鄭說:“要不你先回去吧,這樣子我也招呼不了你,辛苦你了?!?/p>

老鄭卻很仗義:“哪樣辛苦不辛苦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還是留下吧,如果要送醫院什么的,也能幫個忙?!?/p>

“送哪樣醫院?這個樣子敢送?只怕半路都到不了,還是準備后事吧,該通知的趕緊通知,該置辦的趕緊置辦,晚了只怕來不及。”老人們說。

于是老鄭也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明英就拉上霜晴送他出來,夜色里看著他的車燈消失在山路上。

“這人是誰?和你啥關系?吳勝咋沒來?”霜晴問。

明英不答,拿出手機通知明貴、明霞,兩人聽了也嚇著了,沒頭沒尾地說了幾句,答應第二天請假回來。

“真是的!就不會等天亮了再通知,你這時候打過去,還不把人嚇死?”霜晴說,丟開了吳勝的話題。

天很快就亮了,在老人們的指點下,所謂的后事一樣一樣鋪排開來:比如趕制老衣、采買棺材、通知親友、商定墳地,等等等等。到了吃午飯的時候,場面就很熱鬧了。

不過最熱鬧的,還要數明貴、明霞傍晚進門的時候。此時老娘已被轉移到堂屋里,一動不動地停放在卸下來的門板上,隨時接受人們的關心和探視。明貴、明霞是搭乘同一班飛機回來的,他們打工的地點相距不遠,昨晚得訊后,上午請了假,傍晚一同歸家。

和明英的反應差不多,他們都不太相信老娘真的要走了,在他們的印象里,老娘癡呆歸癡呆,可身體似乎也沒什么大毛病,怎么能說走就走了呢?所以也都措手不及,摸摸老娘的臉,扒拉扒拉老娘的眼皮,不知如何是好。endprint

“哭幾聲吧,別干站著,你們哭幾聲,讓她曉得你們回來送她,也就安心上路了?!比藗冋f,半真半假地、急切地想驗證一下背井離鄉的人還會不會哭喪。

明貴、明霞果然不會哭,憋了半天“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笑出聲來也無所謂,人們另有準備,提議由明貴、明霞出錢,請村里擅長哭喪的瞎眼媳婦代哭。明貴、明霞自然愿意,當即每人抽出兩百元來,請瞎眼媳婦足足哭了半小時。

哭了以后老娘不僅沒走,反倒“哼”了一聲,吐了口氣,飲下半盞水。

“不會吧?這哪是哭喪?叫魂還差不多。”明貴、明霞說。

“呸呸呸!這個時候可不敢提叫魂不叫魂的,她聽見了,魂興許就回來了。再說了,這分明是回光返照,短則今晚,長則明晨,肯定上路!”人們趕緊糾正。

明貴、明霞就不敢再瞎說,摸到灶間把飯吃了,回到堂屋乖乖等著老娘上路??墒且恢钡鹊嚼杳?,也不見老娘落氣。

接下來又一連守了三天三夜,也還是沒有上路。明貴、明霞就急了,背著人拉了明英細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你仔細想想,還能說話的時候她都說了些啥?要是有沒完成的,我們趕緊替她完成,這樣拖著不是辦法?!?/p>

明英有些猶豫,想了想說:“能有什么心愿?要說有,也許是沒見她娘家人的面。你們記得不,我們不是還有個舅舅?雖然多年沒來往,但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通知一聲?”

明貴、明霞想了想,覺得有道理,決定第二天派人去接。

多年未見的舅舅還真的來了,但己分明是個耳聾目盲的老者,被明英、明貴、明霞喊到房里教了半天,才學圓幾句話。出來趴在老妹子耳邊,卻又自己說自己的了:“老妹唉,你咋成這樣了?你比我還小好幾歲呢,我沒走,你倒要走了?”

明貴、明霞著急,扯了扯其袖子。于是又說:“走了就走了吧,咋又放不下呢?是不是舍不得我?我現在就在你跟前,老哥來送你了,你就安心上路吧,興許要不了多久,老哥也去那邊找你呢?!?/p>

可惜這一招也不管用,老娘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臉色灰敗,氣息衰微,活像一堆被澆了水的篝火,明火沒了,暗火也沒了,但就是冷不透。

又守了兩天,舅舅掛念家里的牲口,回去了。而村里的人們也都忙著收割,白天都散去了,只有到了晚上才前來探望,一聽還活著,就搖頭,議論說餓了這么些天了,人都脫了形還餓不死,可見不是妖就是精,有必要請個大神來跳跳。

明貴、明霞自然聽不得這樣的議論,不同意請??墒呛髞砑懿蛔≌f的人多了,竟然也有些妥協。唯明英一人篤定,堅決反對。

“莫明其妙!你咋就不同意呢?又花不了幾個錢,管它有用沒用,不就圖個心安理得嗎?”明貴、明霞不解,責問明英。到了這份上,明英瞞不下去了,把老娘求醫心切、到處塞錢求人吊鹽水的事仔仔細細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你咋不早說?這分明就是她未了的心愿呀,你卻扯東蓋西扯出個舅舅來!”明貴、明霞說,語氣不甚友好。

“我咋不說?我倒是想說,可隔山隔水的電話里能說得清嗎?就算說得清楚,你們哪個又當回事?哪回不是我一打電話,你們先就不耐煩,十回有九回說忙,回不來,只曉得讓我代你們盡孝,只曉得讓我一個人作主——我咋做?鎮醫院我是帶她去過了,人家說吊不了,得送縣醫院??烧λ停恳粵]車,二沒幫手。可就算有車有幫手,那又咋樣?醫不好瞎子點燈白費蠟,醫好了同樣是個累贅,是明貴你愿意回來照顧她?還是明霞你愿意?到頭來還不是我來來回回一個人跳?”明英語氣也不友好。

明貴、明霞就不敢吭聲了。

“一個人跳也無所謂,畢竟是自己的老娘??蓡栴}是跳到后來,家庭也受影響,不瞞你們說,這幾天你們沒見吳勝,不是因為他留在城里看家,而是他把家都偷空了,不知跑到哪里逍遙去了!”明英繼續訴苦。

于是話題就不得不轉移了,轉移到關心明英的家庭生活上來,明貴、明霞斟詞酌句,努力排解和安慰。

等話題再轉回來的時候,明貴、明霞就變得小心翼翼的了:“那這樣說起來,她根本就不想死?自己拿錢到處求人救她?”

“基本上是這樣。”明英說。

“這就對了,她遲遲不肯去,也就是求死的心沒有,求生的愿望卻很堅決?!泵飨颊f。

“那現在咋辦?還真送她去醫院?要不然,找個人來先吊兩瓶鹽水?”明貴說。

“吊兩瓶鹽水?你的意思是不救了?裝裝樣子?”明霞不解。

“那不就裝裝樣子嗎?難不成現在還救得過來?你說呢,姐?”明貴說。

明英站在了明貴這邊:“就按明貴說的吧,她生生死死都記著要吊鹽水,就滿足她這個愿望,吊了要是合上眼走了,一了百了,要是萬一還不走,那就再說?!?/p>

于是就派明貴去請醫生,先去請村里那個負不起責任的村衛生員,人家不來,還是那句話——不插手事小,插了手再出了人命,那事情可就大了!接著去鎮里請,可還是照樣請不來,說現在誰還敢在家里輸液?都到醫院來輸,這樣真要出了什么事,一來好搶救,二來也說得清,要是到家里輸,事情就難說了。

這樣一來,事情又擺起了。

“那就再守她幾天吧,人家網上說,一個人要是不喝水不吃飯,一般三天就會死亡;如果只喝水不吃飯,最多也只能維持一個星期——老娘多少天了?前前后后也十來天了吧?所以她老人家就算是塊鋼,也堅持不了多久了?!泵髻F說。

“瞧你能的!你是兒,你說了算!可萬一再守幾天也還是這樣呢?那可咋辦?我也聽人家說了,有個礦工被埋在井下一年,沒吃沒喝的,自己硬是挖了個洞爬了出來。也就是說人要是不愿意死,也是能堅持很長時間的,老娘可能就是這種情況?!泵飨颊f。

“是嗎?那可咋辦?要真是這樣,大家就都被捆死了?!泵髻F說。

明英無動于衷,說:“要捆也是捆你們,你們難得來,就好好盡一回孝,至于我,出來也好幾天了,怎么說也得回去給你們兩個侄兒侄女送點錢、送幾件換洗衣裳?!眅ndprint

明貴、明霞就急了:“送錢送衣裳可以,應該送!必須送!但是回去之前,總得想出個法子再走吧?”

明英想不出來,說:“你們總讓我作主,這回我也讓你們作一回,無論你們想出什么法子我都同意,絕無二話。”

明貴、明霞就使勁想,可想了半天還是沒個結果。最后明貴說:“要不這樣,想來想去老娘也著實可憐,我們就再守她十天,十天內她要是走了,大家也就解脫了;如果過了十天還不走,仍然還在堅持,那我們就認輸吧,立即送她到大醫院去,該怎么救怎么救,該怎么醫怎么醫,花多少錢都無所謂,給她用最好的藥,吊最好的鹽水,到時候是死是活,至少醫生也能給個準信兒,總比現在這樣兩眼一抹黑守著強?!?/p>

明英和明霞想了想,都覺得比較靠譜,準予通過。

第二天回到市里,看看時間還早,明英先去花店,一進門就查問吳勝是否送貨來過?答說來過一次,不收,就再也沒有來了。

突然就有些失落。她原本想著,一旦拒絕從他那里進貨,以這個人的本性,肯定立即打電話來責罵??蛇@次咋啞巴了?是拿了錢虧心?還是有了錢不屑再做生意?心里七上八下的,離開花店又往家趕,但是家還和她離開時一樣,亂糟糟空蕩蕩,除了灰塵,絲毫沒有吳勝回來過的痕跡。

鼻子有點酸,心有點痛,擰了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就落下淚來。

后來到學校接上孩子,一咬牙一跺腳,一起去了德克士,并且豪邁地宣布: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一定管夠!兩個娃簡直高興瘋了,上德克士一直是他們的夢想,所以根本顧不上過問這個夢想的代價,歡呼著點餐去了。

花了三百多,吃了個肚兒圓,出來仍不想歸家,又打車去了一家水會,冷水熱水蒸汽浴玩了個遍,回到家已是九點多了,兩個娃困得跟條小狗似的,作業也做不成了,明英只好分別簽了個“家里有事,特此證明”。簽完了,卻暗自苦笑,心想要是可以的話,真希望也有人給自己簽個“心里有事,特此證明”,也放放她的假,犒勞犒勞她的辛苦。

接下來的日子明英沒有急著回鄉下。倒不是偷奸耍滑玩心眼,實在是待喪的日子太過焦愁,焦愁得想一想心都縮成一團。所以有明貴、明霞在那里撐著,她倒趁機埋頭打理自己的花店,暫時忘記那十天之約。再說了,生意也確實不容她大意,剛回來她就發現,老鄭雖然仗義,可畢竟還是生意人,他每天送來的鮮花,不是開得不夠,就是開得太過,堅挺度和新鮮度也不理想。另一位供貨人送來的稍好些,可也沒有吳勝的好。所以在勉強簽收下這些貨品時,明英不免心生感嘆——到底是自家的花圃,到底是自家的人,他給她的,原來都是最好的??删退阍俸茫膊豢赡苻D去求他。唯一可以彌補的是一邊重新考慮供貨人,一邊精心打理和養護這些花朵。

然而無論白天晚上,無論怎么累怎么忙,心里分明有一根弦緊繃著,而這根弦又與手機緊緊相連。剛開始的時候,只要手機一響,明英就會嚇一跳,疑心是明貴、明霞打來的。然而實際上一天又一天,明貴和明霞并沒有打來。到了第五天,眼看期限已過一半,明英穩不住了,撥過去詢問,明貴和明霞說還在呢,人都薄成一張紙了,可命還在。明英聽了就有些發冷,一種罪孽感猶如螞蟻一樣,從每一個骨頭縫里爬出來。

到了第九天,明貴和明霞也扛不住了,打了電話過來:“姐,我們認輸吧,你趕緊聯系一下,明天直接送市醫院,是彌補的時候了?!?/p>

第二天見到老娘的時候,老娘正被急救人員從救護車上抬下來。太陽明晃晃的,救護車也明晃晃的,雪白的擔架輕飄飄的,被幾個同樣輕飄飄的白影子抬著,飄過了大廳,飄過了走廊,最后飄進了病房。躺在病房里的時候,看著枕頭上那張紙一樣透明而蠟黃的臉,明英發自內心地驚慌起來,她突然發現,她再怎么努力,卻也想不起老娘原本的那張臉了。因為眼前的這張臉,怎么看都算不得一張臉了,而是一朵花,一朵被脫水、被風干、被制作過的干花。

大夫們很快就驗證了明英的這一感覺,在稍稍忙碌了一陣之后,他們鄭重地下了一個診斷——重度脫水。明英不知道這個重度脫水在醫學上到底是個什么概念。但是她卻知道,當一朵鮮花在恰當的時候被恰當地剪下來,然后再被恰當地倒懸著吊在風口上,太陽曬著,熱風吹著,水分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緩慢而絕望地蒸發。于是要不了多久,這朵鮮花就成了干花,廣泛地應用于各種裝飾。

而干花大抵都是無可挽回的吧,當它們被懸吊在風口上時,它們的命運就已注定了。住院當天,老娘在吊完第三瓶鹽水時,一切生命跡象突然統統消失,就算大夫們盡職盡責地努力搶救,也無力再多留片刻。

“太晚了,送來的太晚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過喉嚨里長了個疔,要是早點送來,什么事情也沒有?!贝蠓騻冋f。

老娘的后事辦得十分風光,全寨子的人都來了,流水的長席擺著,全套的響器敲著,張燈結彩,賓客盈門,檔次之高,花銷之大,實屬罕見。尤其是晚上做法事的時候,明英、明貴、明霞身戴大孝,手杵戳喪棍,一圈一叩頭繞棺的時候,場面更是感人。

但是這感人的氛圍后來卻被人為地破壞了。那是出殯前夕,正當法事做得更加鋪張,守夜的人們聊得更加投入的時候,隱隱地聽得院門外一陣引擎歇火的“嗚嗚”聲,接著就是一長串的鞭炮聲經久不息,再接下來,正當人們好奇地引頸觀望時,一隊人抬著一個花圈,舉著一匹喪帳進來了。于是場面立即就失控了,因為在這樣的小山村里,人們從來不使用花圈,即使使用,那也是多少年前老支書過世的時候,上頭的領導們來送他,才稀罕地用了一回??墒侨缃襁@棺木里躺著的,只不過是一個瘋傻癡呆的老太,何來這樣的殊榮和抬舉?

好在事情很快就分明了,打頭的原來是吳勝,他一進門就跪在靈前,一聲聲哭訴著自己不孝、負罪來遲等之類的表白。首先反應過來的是明英,此時她手里拿著戳喪棍,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掄起來就往吳勝頭上劈:“你是哪個?你還有臉來?你給我滾!這里不歡迎你!”說著又撲上去踢翻花圈,扯下喪帳,抓起來就往堂屋外扔,扔了還不夠,又跳出來用腳踩。

吳勝臉面無存,氣急敗壞:“你瘋了?我是來給你撐面子呢,真是不識好歹!”

明英聽不得這個“瘋”字,自己的戳喪棍已經丟了,跳回堂屋里搶下明霞的,又朝吳勝撲了過來:“你才瘋!你家一家子都瘋!我的面子早就破了,用不著你撐,你趕緊滾,要不我打斷你的狗腿你信不信!”

場面怪異而失控,吳勝只好落荒而逃。片刻后只聽得院門外一陣“嗚嗚”聲,顯然是帶著手下駕著小貨車拂袖而去了。

“你也真是!心里不是一直盼著他來嗎?來了卻又這個樣子,以后不過了?”明霞一邊搶回自己的戳喪棍一邊埋怨。

“你呀你呀,還真是不會看四六!之前他可能是做了錯事,可現在不是賠罪來了嗎?就算你不給他面子,也得給自己面子,等事情過了再說?,F在倒好,當著全寨人這么一鬧,好好的一場喪事就被你攪黃了!”霜晴也恨得牙癢癢,把明英拉進了里間。

喪事最終在不好不壞中收場,三天后滅了燈火,鎖了院門,明英、明貴、明霞姐弟三個人一同上路,各奔東西。

回到市里,明英一如既往地經營著花店,接送著孩子,過著忙忙碌碌的日子。偶爾呢也會歇下來想一想吳勝??梢簿褪窍胂攵选@夏餄M“七七”那天,她給他發了個短信——我們離了吧。

吳勝沒回復,第二天直接來見她:“為哪樣?到底為哪樣?拿走的錢,我不是分出一半還給你了嗎?再說當著那么多人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到底還想咋樣?難不成你把你娘的死,全怪罪到我頭上?”

“我不怪罪你,我不怪罪任何人??墒俏乙膊幌牒湍氵^了,我就想和你分開。”明英冷靜地說。

吳勝惱怒地低下了頭,再抬起來的時候,眼睛里有一點濕:“那你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想好了?”

“想好了!”明英面無表情。

三天后,他們終于辦理了離婚手續。拿著紅鮮鮮的離婚證書走出來,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明英努力不去想,這到底是誰對誰錯。

秋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太陽卻仍舊明晃晃地照著。午后坐在店里打理花枝的時候,領班問明英說:“英姐,最后一批菊花也下來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制點干花,留著備用?”

明英立即就翻了臉:“制什么干花?干花有什么好?以后再提‘干花兩個字,立馬給我卷鋪蓋走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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