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奇
自2014年8月4日起,《人民日報》連續四天在頭版刊登特別報道和評論員文章,聚焦“中國經濟新常態”,使“新常態”一詞成為眼下中國最時髦的詞匯。毫無疑問,這一詞匯在中國的流行,關鍵在于最高領導人的引用和推動。今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河南調研考察時說:“我國發展正處于重要戰略機遇期,我們要增強信心,從當前我國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特征出發,適應新常態,保持戰略上的平常心態?!?月29日,在中南海召開的黨外人士座談會上,習近平又一次使用了“新常態”概念,說“要正確認識我國經濟發展的階段性特征,進一步增強信心,適應新常態,共同推動經濟持續健康發展”。
大家知道,“新常態”一詞最早出自2009年初,在美國舉行的一次“探討危機后美國各個經濟領域復蘇和發展新模式”的論壇上,美國太平洋基金管理公司首席投資官格羅斯和總裁埃利安,在發言中用“New Normal”來歸納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經濟可能遭受的緩慢而痛苦的恢復過程。New Normal概念一提出,立即引起注意,論壇與會者對“新常態”在不同領域的表現特征進行初步的總結。
——金融領域:“后危機”時代的金融體系不可能簡單回歸到危機之前,“新常態”下的金融體系代表著“更低的金融杠桿率與更多政府干預的結合”。經濟學諾獎得主斯賓塞說:“我們將會有一個非常不同的金融系統,它的‘新常態將是被嚴格地監管,資本需求會很高,銀行系統會更有效?!?/p>
——商業領域:“后危機”時代的消費群體和消費觀念都發生了變化,商業環境也將發生改變,全球企業界要在“新常態”中重新定位,以適應這種變化。
——宏觀經濟:“后危機”時代經濟恢復緩慢而痛苦的過程被視為“新常態”,大多數美國人都會慢慢適應這種宏觀經濟的“新常態”。
在這次論壇上,也出現了對“新常態”概念表示異議的聲音,如時任白宮首席經濟顧問的薩默斯就認為:美國經濟不會出現這種“新常態”,實現快速增長的可能性猶存。
由此可見,美國原創意義上“新常態”,本意是讓人們對全球金融危機后的經濟金融恢復不要抱過高期望,主基調可用“悲觀”、“無奈”來概括。
對中國忽然被炒熱的“新常態”,國外媒體將之稱為“Pinormal”即“習近平常態”。對于許多以中國經濟為研究對象的外國專家來說,研究“Pinormal”就是一個霧里看花的過程,因為中國的“新常態”概念無論在內涵和外延都不同于五年前美國人提出的那個“新常態”。而中國的“新常態”概念流行的權威推動者習近平總書記本人也沒有做精確解說,所以就任由專家和知識分子們各執一詞,眾說紛紜了。
《人民日報》在8月5日、6日、7日連續三篇的系列評論以《經濟形勢閃耀新亮點》、《經濟運行顯現新特征》和《經濟發展邁入新階段》為題,在形勢分析的基礎上具體闡釋了“中國經濟新常態”的內容和政策涵義,簡單概括說就是:(1)經濟下行壓力增大,經濟增速從高速轉為中高速;(2)經濟增長動力由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3)具體政策意向是調結構、挖潛力、激活力、補短板、強實體。《人民日報》是第一黨報,發出的肯定是權威聲音,但《人民日報》不是學術報紙,而我們從學術上對“新常態”進行分析時,也可以自由發表看法。
有人認為:“新常態”就是經濟再平衡,而《人民日報》總結的新常態的四個特征(“中高速”、“優結構”、“新動力”、“多挑戰”)中特別是“優結構”和“新動力”之說,恐怕只屬于我們主觀想達到的改革目標,能否實現還要看努力的結果。而《人民日報》所說的“多挑戰”因為挑戰不只是現在“新常態”下的獨有現象,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和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時期所遇挑戰之烈尤甚于現在,所以也很難將之歸納為“新常態”的本質特征之一。由此可見《人民日報》的系列評論似乎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嫌(見《特供信息》2014.31第2頁)。如果一定要總結“新常態”特征似乎可以從經濟增長新階段的事實中去總結,大體有三:一是推動經濟增長因素中出口與內需的再平衡;二是投資比重下降,消費比重上升;三是第一產業比重下降,第三產業上升。這三個特點本質就是經濟的再平衡過程,因此,可以將再平衡歸納為經濟新常態的本質特征。
在經濟學界還有一種更權威的聲音,連續六次參加過中共全國黨代會文件起草工作的張卓元老師近日發表看法,對通過“定向降準”等政策滿足小微企業的資金需求支持其發展持贊成態度,但對有些地方又計劃大規模搞“鐵公基”建設,不考慮可行性和成本收益以政府投資促GDP增長這種做法,深表懷疑,他認為,最近在“微刺激”政策氛圍下,一些地方政府又熱衷于“大干快上”,繼續追求短期GDP最大化,這是在走老路,這種提高政府對資源直接配置程度的做法,會加劇產能過剩和地方政府債務負擔。因此,中國經濟增速目前不必非得7.5%,低0.5個百分點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將GDP增長保持在7%左右就可以了,7%左右這就是所謂的“新常態”。
關于“新常態”的闡釋和應用,我們還可以列舉許多,例如,在發改委對一些跨國企業開出罰單后,一些人馬上跟進說“反壟斷就是新常態”,更有外交國際問題學者將中國同周邊國家的摩擦及相應外交行動總結為所謂“中國外交新常態”。如此這般,不一而足。幸好,金融界的風派們尚未行動起來,否則,肯定會冒出無數個“銀行新常態”、“股市新常態”、“理財新常態”、“互聯網金融新常態”等等許多有如“天涼好個秋”似的東西來。
其實,在我看來,以上有關“經濟新常態”的解說無論是繁瑣的還是簡明的、權威的還是普通的,都漏掉一個新概念解釋的必要環節,那就是語義學的說明?!敖洕鲁B”,“?!闭?,長也,“態”者形勢局面也,而經濟局面涉及到“長”字,就至少要五到十年,方可與“長”字相匹配,因此,用這種語義學的“經濟新常態”定義,似乎有許多問題還可繼續思考。例如,美國人所說的“新常態”,是講后危機時代的經濟局面,自2007年美國次貸危機引發全球金融海嘯后,因為歐債危機的接續作用,美國的貨幣量化寬松政策還未退出,歐盟還要繼續推量化寬松,從2007年到現在,已有近八年時間了,因此,這個美國“新常態”于情于理都說得通。而當下中國說的“經濟新常態”也就是被外媒命名為“習近平常態”的那個“經濟新常態”,如果從中共十八大開始起算,還不到兩年時間,如果往前推演,那好像又跑到胡溫時期去了。所以,趕熱鬧的媒體和經濟學家們,我奉勸大家還是慎重為妙。所謂的中國“經濟新常態”從什么時候開始;可能持續的周期長度;現在是否已經在宏微觀經濟方面形成了穩定的可以總結出規律性的運行特征;在政府作用歷來強大的中國宏觀調控當局工具籃子里有很多可動用的反周期工具,工具作用空間也遠大于美國,在如此這般的環境條件下,我們的“經濟新常態”宣傳還可以那樣或不假思索或任意假說嗎?
我的意思是,對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既要認真學習積極宣傳,同時又要從學術角度進行嚴謹深入的再討論再研究,這樣才能更好地實現新時期“無衰退結構調整”目標。
(寫于2014.8.27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