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韜 楊甜甜
1944年的11月26日到12月10日,短短半月時間,黔南遭受了空前的災難,這一歷史事件被人們稱之為“黔南事變”。戰爭造成的巨大災難,使成千上萬的人流離失所,而王立榮的經歷可以說是萬千難民的一個縮影。
1944年9、10月間,侵華日軍為了打通湘、桂到越南的交通線,把侵華戰場和東南亞戰場聯成一片,因此用重兵攻陷衡陽后,即向廣西進犯。接著分出一部分兵力,沿黔桂鐵路直逼黔境。
自11月26日起到12月10日止,短短半月時間,黔南遭受了空前的災難,這一歷史事件被人們稱之為“黔南事變”。
我叫王立榮,生于1930年三月初三,浙江寧波人。小名叫王阿利,因為跟祖父王阿榮同“阿”字輩,后來自南京逃難至桂林做學徒后改名為王立榮。
人的一生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尤其是在“亂世”之時,整個家族的命運與時代的波動捆綁在了一起。在波濤洶涌的時代長河中,猶如一只破爛的小船隨波逐流,命不由己。
綿長數千里,家破人離散
我的祖父是上海長春機器廠的車工,當時屬于鐵路車工,一家三代都是車工。父親和母親在20歲左右時就結為夫妻,婚后被祖父從寧波叫來上海做車工學徒,以獲得一份工作謀求生路。之后,我的父親調至蒲鎮機場工作,一家人原本其樂融融共享天倫的幸福生活,就在這場戰爭中消失殆盡。一家人顛沛流離,最終只有我與母親幸存下來,經過眾多磨難之后,終于在貴陽安定了下來。
抗日戰爭爆發,當日本軍隊快打到南京的時候,工廠決定遷移到江西新余縣。于是,我們一家6口逃難到了江西新余機廠暫時生活。可是短暫安穩的日子還沒有持續半年,又傳來了噩耗:日本鬼子又打來江西了。
就這樣,隨著日軍的步伐,我們一家人總是在不斷地遷移不斷地輾轉。隨后,我們這一家人又跟著工廠疏散到了湖南株洲機廠。之后鬼子攻打至湖南,年輕的父母便又拖家帶口逃到廣西桂林。
在桂林的生活非常困難,我們6口之家也在這個地方發生了巨大變化。因為時局不穩定,我們總是跟著工廠不斷轉移,但是轉移過程路途遙遠,都是一群孩子,身體的抵抗力弱,加上當時物資匱乏,我們永遠都處在吃不飽的狀態中,更不要說如果家里誰生病了,那可是萬萬生不起病的年代。
就在我們以為暫時可以安穩一段日子時,就在工廠臨時安置地,我的兩個妹妹生病了。年輕的父母束手無策,即便是能夠偶爾得到一些藥品,但也無法徹底醫治好年幼的妹妹,最終我的兩個妹妹都因為“打擺子”(瘧疾的俗稱,是由瘧原蟲引起的傳染性寄生蟲病,中醫稱“正瘧”、溫瘧)而去世了。
兩個妹妹離開了,接下來弟弟又患上了瘧疾。當時的我雖然是長子,可是年齡也不大,但直到現在仍然記得,弟弟拉肚子竟拉到眼睛瞎了。父親和母親努力嘗試著挽回這一條小小的生命,可是最終弟弟還是走了。
我們以為陽光總在風雨后,一家6口如今只剩下了3個人,也許命運的考驗應當就此緩一緩了吧?可答案是否定的。弟弟妹妹的相繼離去,我們還未從悲痛之中走出來,父親卻患上了肺病,最終因為沒錢醫治而去世,那一年我只有11歲。依著工廠的制度,11歲的我頂替父親去機廠學做車工,母親便幫工廠里的工人洗衣服,我們兩個人便這樣相依為命。
就這樣過了兩年,日本鬼子又來了,我和母親又隨機廠乘火車往貴州方向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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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難民證、疏散癥和乘車證,母親帶著我,和工廠的人搭乘了從廣西到貴州獨山的火車,一路上人心惶惶。
到達獨山后便沒有鐵路了,工廠里的員工和難民只好下車步行疏散,馬路上有成千上萬的難民。
20多公里路,我們走了大概兩三個小時。到晚上10點左右,日本的騎兵就追來了。當時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只聽到很遠的機關槍聲。
“趕快逃命啊!鬼子來啦!”一時之間,我們只聽得到這一句話。當時下著大雨,我們一群人在公路上逃命。日軍騎兵拿著機關槍,對著人群胡亂掃射。
當時母親本能地牽著我往身后的山上跑,我們一路提著的箱子、背包都丟了。只見到無數的箱子從山上滾下來,同樣滾下來的還有一個個被機關槍打中的人。
跑到山頂上,我們母子便在一棵樹下用布遮住藏身。那一天夜里,我們不敢下山,不敢走動,不敢出聲,只能任憑雨水沖刷,模糊了視線,忍住眼淚,堅持下去。
到了清晨5、6點鐘的時候,天快亮了。我們一夜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這些騎兵離開。最后我們從山的背面悄悄下山,準備往貴陽方向繼續行走。
這一走便走了3天3夜,途中遇到當地的難民。自衡陽淪陷后,湖南人也紛紛向廣西逃難,廣西吃緊,湖南人加上廣西人又向貴州遷移。獨山等地淪陷,又加入了貴州難民向貴陽涌進。因此黔桂公路上,600里間人如潮滾,晝夜不息。又值隆冬陰雨,有時下雪結冰,三步兩跌,路窄難行。
沿途鄉村城市居民皆已逃空,肚饑無食,口渴無水,饑餓倒斃者隨處都是。日軍西侵湘、桂后,各省流入難民在百萬以上,除公路擁擠不能通行外,兩旁坡頭小路上人群絡繹不絕,四處都是人山人海人潮。路上經常還有謠言,說是日軍已近某地某處,于是隨時都會發生混亂,互相蹂踏,一家骨肉被沖散。每到城鎮,沿街就聽到有人呼兒喚女,喊爹叫娘,無論晝夜都能聽到這種凄慘的聲音。
一路上,我們被其他難民和土匪搶劫,最后,母親只剩下了一件衣服,我也只有一條短褲在身。在行走途中,我們在路上撿到了一只破的鋁制臉盆,餓了就跟農民要一點米,用稻田旁邊溝里的水煮來吃。
回憶那段經歷,讓人難以忘懷的是:當時只要槍聲響起,人人都以為是日軍追來,紛紛棄物逃命,衣物行李遍布路間。一家骨肉分離四散,早晨還是老幼團聚,晚上就變成形單影只。
最是夜闌人靜后,一天烽火憶當時
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于到了貴陽圖云關的難民收容所。用難民證做了登記之后,我和母親被送到了合群小學。
到了那里,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一捆稻草,鋪在地上就是床了。當時的生活是早上一頓稀飯,晚上一頓干飯,維持了一個多禮拜。
之后時局稍微穩定一些后,母親就在一個商車老板家做傭人,而我就去小關買柴火,再挑到貴陽來賣,幫助維持我們的生活。商車老板姓汪,后來介紹我到省體委的一個籃球教授家做學徒,但并不是讓我去學技術做工人,而是讓我睡在車底下防止有人偷車??戳税肽甓嗟能嚭螅衾习逵纸榻B我到王恩權(音)處學修車,最后到了他舅子家跟車當助手。
一年半之后,貴陽解放。我考取了駕駛執照,在汽車交通202聯運社做起了駕駛員。1950年底,聯運社成立工會,在第一批11個工會委員中我是最年輕的,當時只有15歲。工會本來要我做財務,但因為在動亂時期根本沒有辦法接受教育,我的文化功底不夠,后來由工會推薦我到學校學會計。畢業之后,團市工委把我調到團市委當干部。
在舊社會,工人是身不由己的,生活十分困難,生病沒法醫。我家一家6口人,從南京逃難到貴陽就只剩我和母親兩個人。當年的6張難民證上清清楚楚寫著我們一家6口:王瑞慶、王凌氏、王阿利、王興弟、王杏美、王福興。
母親去世時享年88歲。時至今日,我也是年過八旬的老人。難民證只能作為回首往事的物件,當年的經歷浮現在腦海中時,這一段段歷史、這一件件憑證,見證了家庭的破碎,承載著痛苦悲傷的回憶。
如今回憶起來,當時我們都只是一群難民,其中并沒有軍隊或者軍人,而日本軍人卻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進行掃射,這一點讓我至今無法釋懷。縱觀歷史,日本侵略中國始于1874年5月;日本屠殺我國人民始于1894年11月攻占旅順時。其后每次侵略我國,都采取滅絕種族的大屠殺手段。南京大屠殺更是舉世震驚,軍民被殺害多達30萬余人。
這些血的教訓,是子孫后代永不能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