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基剛
六叔不是我奶奶親生的,但卻是奶奶一手養大的,六叔跟奶奶感情也最深,他后來當兵去了東北最冷的地方漠河市,一去就是五年。
六叔復員那年,我剛出生。不久,立過功入了黨的六叔被招干到鄉里當民政助理員,奶奶看到六叔成了公家人,眉開眼笑,天天張羅著給六叔娶媳婦。一向孝順的六叔卻執意娶了一個“拖油瓶”的寡婦,聽大人們說,寡婦前任丈夫是六叔部隊的班長,因為救六叔和其他戰友,獻出了寶貴生命,也不知道這個傳聞是真還是假。
“賣冰棍嘞,白糖冰棍8分,赤豆冰棍1角,奶油冰棍1角5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到夏天,農村里經常會有這樣的叫賣聲,走街串戶賣冰棍商販有的直接把木箱背在肩上,有的擱在手推車上,有的綁在自行車的書包架子上,然后走街串巷,一路吆喝:“賣冰棍嘞!”每當這時,我總會循著聲音,追出去。
一次六叔看到我跟在商販自行車后邊瞎跑,趕緊掏出2角錢買了兩支赤豆冰棍,一支給我,一支讓我捎給奶奶。六叔說只要“伢兒”學習功課好,他就天天請我吃赤豆冰棍。我撕開簡陋的包裝紙,舍不得咬,用舌頭舔冰棍,舔到冰棍化了。后來我專門蹲在家門口,老遠聽到冰棍的叫賣聲,就趕緊跑去找六叔,他總會變戲法似的給我1角、2角錢,讓我去解饞。
第一次覺得六叔“壞”是1991年淮河發大水,那場洪水摧毀了安徽很多人的家園,我家四間祖屋被洪水沖倒了兩間,剩下的兩間也搖搖欲墜。一夜之間,變成了無家可歸。一天沒吃沒喝,我去鄉里找六叔要救濟,六叔正帶著聯防隊員分發救濟品,一屋子救濟物資堆得跟小山坡似的。兩眼布滿血絲的六叔看我來了,說他太忙了,家里顧不上,讓有事去找“六嬸”。然后拿出50元,讓我給奶奶買吃的喝的。出門的時候,看到地上有一箱餅干,我抱著就要離開,不巧被六叔看到,他呵斥我放下,“救災物資是救命的,怎么能隨便動?趕快回去。”長這么大第一次被六叔呵斥,心里那個恨呀?“不就是當個芝麻大的官,有啥了不起的,如果讓我看見你把救災物資拿回家,我一定去告狀。”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我,心里已經埋藏了仇恨的種子。后來六叔給我家領了一百斤救災糧和一件軍大衣,但我依然不領情。
真正對六叔的“仇恨”是奶奶去世前,那年老家農村正好實行殯葬改革,奶奶害怕死后火化,覺得火化以后下輩子就不能投胎。奶奶就找他的“六兒”,六叔當著奶奶的面,保證一定讓她睡棺床。幾個月以后,奶奶帶著眷戀和不舍離開了人世,可六叔還是做通了其他叔伯的思想工作,讓奶奶火化。當時,我憤怒了,我覺得奶奶生前就不應該收養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應該留在漠河,就不該再回來,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叫過他“六叔”,只叫他“白眼狼”。我當兵那年,爸爸說六叔要回來送我,我連夜跑到城里,躲他遠遠的。到部隊以后,每次家中來信,都會在信里提到六叔要我怎樣當好一個兵。漸漸地,我不再排斥也不再反感他了。
當兵第六年,我榮立了二等功,喜訊傳回老家后,不久我收到一個沒有寄信人的包裹,但里面有我愛吃的家鄉餅干和糕點,這個包裹一定是六叔寄的,只有他知道我喜歡吃的那個味道。也就是那一年,六叔去縣城民政局給低保戶送申請資料,不幸遭遇了車禍。
聽到噩耗后,我從部隊趕了回去,給六叔送行。鄉里給他開了一個隆重的追悼大會,六叔穿著一身老軍裝,胸前掛滿了軍功章,靜靜地躺在花叢中,前來送行的人們都說他是一個難得的好人,他一直做著好事,甚至還用微薄的工資資助一名山區失學孩子讀書。
斯人已逝,六叔您在天堂還忙嗎?我還想吃支赤豆冰棍。如今,我也成了一名民政工作者,您的忙我懂,您的累我知,您是我永遠的親人,您是我永遠的好六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