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兆浩
《孟子·公孫丑上》中說,看見小孩子將要落井之際,就會拉他一把。這種行為不存在功利性。不是因為跟這小孩的父母有交情,也不是要想從朋友鄉人那里得到贊譽,而是人有憐恤惻隱之心,這叫良知。
但人往往在人家有生命之虞時會產生這樣的憐恤之心,而在平時似乎泯然不見。我們讀杜甫的詩歌就見到這樣一個事例。
杜甫流落四川的夔州,他有兩處住宅,一處是靠近市區的瀼西草堂,一處是在東屯農莊的茅屋。平時他居住在瀼西草堂,高秋時節,他搬到了位于白帝城東十余里的東屯。搬家后,將瀼西草堂借讓給后輩姻親吳南卿(吳郎)居住。在杜甫住在草堂的時候,西鄰的一個寡婦常來堂內的棗樹下打棗,杜甫沒有干涉,聽其自由。但吳郎一來居住,就在四圍插上籬笆,這樣就斷了寡婦的打棗之路,這個寡婦就到杜甫那里訴苦。于是杜甫就寫了一首七律《又呈吳郎》:“堂前撲棗任西鄰,無食無衣一婦人;不為困窮寧有此,只緣恐懼轉須親;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是真……”杜甫以很直白又很得體的語言勸說吳郎不可這樣行事,以喚醒他的憐恤之心。后來的結果如何,我們無從考證,但按常理常態,吳郎應該會聽得進去的,何況那屋子和棗樹的所有權還是老杜的呢?
由此我聯想到同樣是一個窮寡婦的故事。
據《圣經·路得記》載,寡婦路得因饑荒跟她婆婆回到家鄉。一天路得對婆婆拿俄米說:“讓我到田里去,我在誰的眼前蒙恩,我就跟在誰的背后撿麥穗。”于是她就到了當地大財主波阿斯的麥田低頭拾穗。恰好波阿斯來巡視,他發現了路得。波阿斯問那監督收割的仆人:“那是誰家的姑娘呢?”監督收割的仆人回答:“她是跟拿俄米從摩押地回來的摩押女子。她說:‘請讓我撿一點兒麥穗吧。讓我跟在收割的人背后,在禾捆堆中撿些零碎的穗子。于是她來了。除了在房子里休息了一會兒之外,從早晨到現在一直都留在這里。”波阿斯就比我們上文提到的吳郎好多了,他不僅沒有想法阻止路得繼續拾穗。波阿斯還對路得說:“女兒啊,聽我說,不要到別人田里去撿麥穗,也不要離開這里,要常常與我的女傭人在一起。你看他們在哪塊田里收割,就跟著女傭人去。我不是已經吩咐仆人不可欺負你嗎?假如你渴了,就到水缸那里去,喝仆人打來的水。”后面波阿斯又請路得吃飯:“你過來,吃一點兒餅吧,拿餅塊蘸在醋里。”路得就在收割的人旁邊坐下來。波阿斯把一些烘好的麥穗遞給她,她吃飽了,還有剩下的。更難能可貴的是波阿斯還吩咐仆人:“就算她在禾捆堆中撿麥穗,也不可以辱罵她。甚至要故意為她從禾捆中抽些出來,留給她去撿,千萬不可責備她。”
為什么這個以色列人有這樣的好心腸呢?原來他們是遵從了他們的上帝的教誨。在《圣經》中有這樣的話語:“你們收割莊稼的時候,不可把角落的谷物都割盡,也不可拾取收割時遺下的。不可把你葡萄園的果子都摘盡,也不可拾取你葡萄園中掉下的;要把它們留給窮人和寄居的外人;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利19:9-10)
神的話語能教育凡人,但凡人的思想能達到怎樣的高度還要靠自己的修養。我們再回到杜甫的《又呈吳郎》一詩的最后兩句去:“已訴征求貧到骨,正思戎馬淚沾巾。”杜甫應該比波阿斯更具博愛精神,他不僅憐恤那個眼前的寡婦,還憐恤到戰爭中的戰士。杜甫總是這樣由近及遠,由一及多,由己及人。他在“幼子饑已卒”的慘況中,沒有沉浸于一己之悲,而是“默思失業徒,因念遠戍卒。”他在老病孤舟凄涼晚境里,還是想到遠方的兵燹,于是“憑軒涕泗流”。他在茅屋為秋風所破、秋雨淋注的苦難時,依然念念不忘天下寒士。
這就不是狹義的憐恤所能概括的了的,這是憐恤的擴展和提升,是更高層次的悲天憫人的精神境界。?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