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昆倫
【摘 要】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本質是“廣播”而非“信息網絡傳播”;作為素材作品使用者的廣播電臺電視臺,只要就“廣播權”得到了授權,即可合法實施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未經廣播電臺電視臺的許可,在網絡上同步播放廣電節目,廣播電臺電視臺有權禁止;“電視回看”“廣播回聽”屬于“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可參照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解決版權問題。
【關鍵詞】廣播電視 信息網絡 同步播放 版權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識碼】A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互聯網在世界范圍內迅速普及,我國廣電行業很快意識到互聯網給廣播電視帶來的挑戰與機遇,全國的廣播電臺電視臺紛紛建立自己的網站,通過互聯網播放自己的廣播電視節目。隨著移動互聯技術在21世紀的飛速發展,手機電視、“微電臺”等已逐漸成為廣播電視新的傳輸平臺。在廣播電視網、互聯網、電信網三網融合的大趨勢下,廣播電視通過信息網絡同步播放將更加普遍。
我國現行《著作權法》對于廣播電臺電視臺播放廣播電視節目相關版權問題所做出的規定,主要借鑒了《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下簡稱《伯爾尼公約》)《保護表演者、音像制品制作者和廣播組織羅馬公約》(以下簡稱《羅馬公約》)的相關條款,而在這些國際版權條約制定之時,廣播電視基本上都是通過無線模擬信號傳播。在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這一“新事物”大量涌現的情況下,我國《著作權法》無法就一些相關的版權問題給出明確的答案,這必然會給著作權人、版權使用者、執法者、司法者帶來困惑。本文將從這些版權問題出發,結合廣電行業實際,以利益平衡的視角,探尋比較合理的答案。
一、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法律性質
本文所稱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是指依據《廣播電視管理條例》設立的廣播電視臺,在利用傳統的無線、有線、衛星、微波等手段傳輸廣播電視節目的同時,通過信息網絡同步播放廣播電視節目的行為。例如: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通過央廣網或微電臺播放廣播節目,中央電視臺通過央視網或CCTV手機電視播放電視節目。本文所稱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不包括僅通過信息網絡播放節目的網絡電臺(如貓撲網絡電臺、豆瓣網絡電臺等)及網絡電視(如PPTV網絡電視、風云網絡電視等)的網絡播放行為。
廣播電視節目通常由若干素材制作而成,這些素材中包括文字作品、口述作品、音樂作品、戲劇作品、曲藝作品、舞蹈作品、雜技作品、美術作品、攝影作品、電影作品,等等。對于這些作品的著作權人而言,他們享有“廣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等著作權。如果把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定性為“信息網絡傳播”行為,那么,廣播電視臺不僅要得到前述著作權人有關“廣播權”的授權,而且要得到其有關“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授權;如果把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定性為“廣播”行為,那么,廣播電視臺取得前述著作權人有關“廣播權”的授權即可。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如何定性,不僅關系到節目素材著作權人合法權益的保護,而且關系到廣播電視對作品的傳播。
1.能否定性為“信息網絡傳播”行為
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的本質就是將數字化的廣播電視節目信號利用信息網絡進行傳播,毫無疑問是一種通過信息網絡進行傳播的行為,那么,我們能否據此把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定性為《著作權法》所規制的“信息網絡傳播”行為?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第十條對“信息網絡傳播權”進行了定義,“信息網絡傳播權,即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的權利”,從該定義中不難發現,版權法上的“信息網絡傳播”行為必須具備“交互性”的特征,公眾對于獲得作品的時間與地點必須具有可選擇性。而在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過程中,公眾不能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而是與收聽收看傳統廣播電視一樣,播什么就聽什么、看什么,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具有典型的“非交互性”,因此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不能定性為版權法意義上的“信息網絡傳播”行為。
2.能否定性為“廣播”行為
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第十條對“廣播權”進行了定義,“廣播權,即以無線方式公開廣播或者傳播作品,以有線傳播或者轉播的方式向公眾傳播廣播的作品,以及通過擴音器或者其他傳送符號、聲音、圖像的類似工具向公眾傳播廣播的作品的權利”。由此可見,“廣播”行為的具體方式可以概括為以下三種:狹義的“廣播”(即通過傳統無線方式傳播);以有線傳播或者轉播的方式同步傳播前述狹義的“廣播”(不包括直接以有線方式傳播作品的行為);通過擴音器等工具傳播前述狹義的“廣播”。我們能否將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歸入上述第二種情況,從而將其定性為“廣播”行為呢?
我國《著作權法》對“廣播權”的界定來源于《伯爾尼公約》第十一條之二第1款,《伯爾尼公約》相關條款制訂時,有線傳播與無線傳播特指通過有線廣播電視、無線廣播電視的傳播,其對“有線傳播”“轉播”的界定顯然不涵蓋互聯網、電信網上的傳播行為。如果僅從這種“歷史解釋”出發來理解我國《著作權法》的規定,顯然不能將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歸入上述第二種“廣播”行為。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我國《著作權法》在定義“信息網絡傳播權”時也使用了“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的表述,但卻沒有將“有線或者無線方式”限定于互聯網或電信網,這里的“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甚至可以涵蓋廣播電視傳輸網絡,只要具備“交互式”特點,就構成“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由此看來,我國《著作權法》中“有線方式”“無線方式”的表述已經不僅涵蓋有線廣播電視傳輸網絡、無線廣播電視傳輸網絡,而且涵蓋計算機互聯網、固定通信網、移動通信網等信息網絡。因此,我國《著作權法》中“有線傳播”“轉播”(無線同步傳播)宜理解為可以涵蓋各種網絡上的有線、無線傳播。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是以有線傳播或者轉播的方式同步傳播廣播電視(即前述狹義的“廣播”)的行為,符合我國《著作權法》對“廣播”行為的界定,因此可以將其界定為“廣播”行為。
除此之外,“網絡同步播放是傳統意義上的廣播在網絡空間的延伸,兩者有著許多共同之處,最為明顯的體現在它們是由同一信息源在同一時間向公眾中的成員傳送同一節目的行為。實際上,網絡同步播放只不過是改變了廣播信號的承載和傳播形式,它所播送的內容仍然是廣播組織以無線信號方式所播送的廣播節目。”① 把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定性為“廣播”行為,也更符合客觀實際。
從其他國家的立法來看,英國于2003年頒布的《版權及相關權法令》第4(1A)條款明確規定,廣播不包括任何互聯網傳輸情形,除非:(1)互聯網傳輸和其他方式的傳播行為同步進行;(2)對現場事件的實時傳輸;(3)傳輸已錄制的圖像或者聲音構成了傳輸者所提供的某一節目的組成部分,而該節目是被該傳輸者在其確定的時間內進行傳輸。根據這一規定,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在英國應被視為“廣播”,與無線廣播享有同樣的法律地位。對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做出這樣的界定具有較強的合理性,值得我國在修訂法律或解釋法律時吸取借鑒。
綜上所述,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是一種“廣播”行為,廣播電臺電視臺在通過這種廣播行為傳播各種作品時,無需從作品的著作權人那里取得“信息網絡傳播權”,只要享有“廣播權”就可以合法地實施這種“廣播”行為。
二、網絡同步播放中廣播組織作為鄰接權人的權利
我國現行《著作權法》第四十五條對“廣播組織權”做出了如下規定:“廣播電臺電視臺有權禁止未經其許可的下列行為:(1)將其播放的廣播、電視轉播;(2)將其播放的廣播、電視錄制在音像載體上以及復制音像載體。”未經廣播組織的許可,其他組織在信息網絡上同步播放廣播電視節目,是否可以定性為上述規定中的“轉播”行為,是否構成對“廣播組織權”的侵犯?
根據《羅馬公約》第三條的解釋,轉播是指一個廣播組織的節目被另一個廣播組織同時廣播。根據這個定義,轉播只能發生在不同的廣播組織之間,不包含非廣播組織轉播廣播組織播放的廣播、電視的情況;轉播只能通過無線電磁波的形式進行傳輸,不包含信息網絡傳輸的情況。《羅馬公約》對“轉播”(rebroadcast)做出的這個定義被國際版權界廣泛接受。如果據此來解釋我國《著作權法》中“轉播”的概念,那么,其他組織未經廣播電臺電視臺許可就通過信息網絡同步播放廣播電視的行為不構成對“廣播組織權”的侵犯,廣播電臺電視臺就此無法得到法律的救濟。
隨著三網融合的飛速發展,通過互聯網、電信網傳播廣播、電視節目的情況逐漸增多,在網絡上盜播廣播、電視信號的問題也隨之而來。這對廣播組織的危害非常大,因為信息網絡的傳播能力遠勝于“轉播”和“錄制復制音視頻載體”,如果不賦予廣播組織許可或禁止網絡傳播其播放的廣播、電視的鄰接權,廣播組織所擁有的權利便會成為一紙空文。如果說當初各國著作權立法紛紛創設“廣播組織權”是為了保護廣播組織以制止第三方對其節目信號的非法盜用,就有必要與時俱進,把對廣播組織權的保護延伸到通過信息網絡盜用廣播電視信號的行為。
近些年來,國際上一直在積極考慮將廣播組織鄰接權的保護延伸到信息網絡,目前已形成《關于保護廣播組織的草案》。該草案規定廣播組織享有的權利包括:“授權以任何方式轉播其廣播節目的專有權;禁止通過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利用擅自制作的錄制品向公眾提供其廣播節目,使公眾中的成員可以在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該廣播節目的行為。”②本文認為,我國《著作權法》應該順應時代潮流,將“轉播”做擴張解釋,廣播組織權的內涵應該隨著新技術的發展做必要的延伸擴展。
綜上所述,未經廣播電臺電視臺的許可,其他組織在信息網絡上同步播放廣播電視節目,構成對“廣播組織權”的侵犯,廣播電臺電視臺有權制止這種侵權行為。
三、“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版權問題
1.“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界定
本文所稱“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是指與“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相類似但又有細微差別的行為,具體指廣播電臺電視臺通過信息網絡向公眾提供廣播回聽、電視回看(時移電視)功能的行為。例如央視網提供的對中央電視臺電視節目的回看功能、央廣網提供的對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廣播節目的回聽功能。這種行為與“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有著高度的相似性:首先,二者都是廣播組織通過信息網絡傳播傳統廣播電視節目的行為;其次,二者都是為了使公眾能夠更加便利地收聽收看廣播電視節目;第三,二者都不直接以盈利為目的;第四,二者都是將傳統廣播電視節目直接上傳網絡,未改變傳統廣播電視節目對各種素材作品的使用方式。這種行為與“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僅有一點差異:前者可以使公眾根據自己的需要選擇收聽收看廣播電視節目的時間,而后者僅僅是增加了公眾“非交互式”收聽收看廣播電視節目的渠道。鑒于二者的緊密關聯,本文將二者放在一起進行探討。
2.廣電節目網絡回放與一般音視頻點播行為的區別
從表面上看來,廣電節目網絡回放與一般音視頻點播行為都符合《著作權法》對“信息網絡傳播”行為的界定:“以有線或者無線方式向公眾提供作品,使公眾可以在其個人選定的時間和地點獲得作品。”然而,二者卻有本質上的差異:首先,前者在網絡上傳播的是完整的廣播電視節目,后者通常傳播的并不是廣播電視節目;其次,前者是為了使公眾更加便利地收聽收看廣播電視節目,后者是為了使公眾更加便利地獲取各種音視頻素材;第三,前者未改變傳統廣播電視節目中對各種素材作品的使用方式,后者直接通過網絡交互的方式傳播各種音視頻素材。由此觀之,廣電節目網絡回放不宜與一般的音視頻點播行為相混淆,直接簡單地將其界定為版權法上的“信息網絡傳播”行為并不符合客觀實際。
3.“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法律適用
如前所述,廣電節目網絡回放是一種“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信息網絡音視頻點播行為。因此,在解決廣電節目網絡回放版權問題時應參照“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的規則來執行。也就是說,廣電節目網絡回放也是一種“廣播”行為,廣播電臺電視臺在通過這種廣播行為傳播各種作品時,無需從作品的著作權人那里取得“信息網絡傳播權”,只要享有“廣播權”就可以合法地實施這種“廣播”行為。
另外,本文建議把“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界定為“廣播”行為而不是“信息網絡傳播”行為,除了前述理論上的原因,還有不可回避的現實原因。如果把廣電節目網絡回放定性為“信息網絡傳播”行為,那么廣播電視臺不僅要得到素材作品著作權人有關“廣播權”的授權,而且要得到其有關“信息網絡傳播權”的授權。然而,廣播電視臺為制作節目而使用的作品范圍廣泛、種類繁多、數量巨大,且廣播電視節目時效性極強,節目制作周期非常短,廣播電視臺在使用素材作品制作節目前一一找到作品的權利人取得授權顯然不可能,那么廣播電視臺就只能通過法定許可制度解決節目素材作品的版權問題。在現行法律框架下,取得“廣播權”授權有可能通過法定許可制度來實現,但取得“信息網絡傳播權”授權卻不可能用這種方式來實現。要求廣播電視臺在使用素材作品制作節目前,一一找到作品的權利人取得“信息網絡傳播權”授權,實在是勉為其難,而立法的宗旨應是順應社會生活發展趨勢,促進權利保護和資源的有序順暢流動。事實上,廣播電視臺為了給公眾收聽收看廣播電視提供新的便利,而通過信息網絡提供回聽回看服務,僅僅是增加了傳統廣播電視的傳輸方式,并不會給節目素材的著作權人帶來任何損害,從知識產權利益平衡的角度來看,版權問題不應該成為阻礙新技術給公眾創造福祉的桎梏。
綜上所述,從理論與現實兩方面來看,把廣電節目網絡回放這種“準廣播電視網絡同步播放行為”界定為“廣播”行為,并適用相應的法律規范,具有較強的合理性。
(作者單位:中央人民廣播電臺)
(本文編輯:寧黎黎)
注 釋
①孫雷 《鄰接權研究》,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2009年版。
②馮曉青 《著作權法》,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