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玲
站起來走路,對于正常人來說,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可對于身患小兒麻痹后遺癥的我而言,站起來,成了全家人最大的希望和幸福。我的父母祖祖輩輩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家里生活條件艱苦,為了能讓我站起來,全家老老小小全跟著“受罪”。
13歲那年,我剛上初一。寒假,父母帶我上昆明做截骨延長術,說到截骨延長術,簡單的來講,就是我患小兒麻痹的右腿比左腿短了7公分,通過手術,將右腿的脛腓骨截斷,用骨外固定延長器固定,每天延長1毫米,直至達到手術預定的標準。那時,由于家庭困難,術后7天,傷口剛拆線,父母就為我辦理了出院手續。辦理出院手續時,主治醫生再三叮囑,要注意多鍛煉、多補充營養,還要多補鈣,補鈣不能吃鈣片補鈣,吃鈣片新長出來的骨頭是脆的,要通過喝骨頭湯來補鈣,這樣補出來的鈣才具有韌性,骨頭長勢才會更好。
做了截骨延長術后,家里人對我的照顧更是小心翼翼。出院后,一回到家,爸爸就去菜市場買筒骨給我燉湯喝。我深深地記得爸爸第一次到市場買筒骨時的情景。
爸爸剛到菜市場,商販街坊就大聲叫嚷著:“老李,買肉啊!”“不買!不買!”爸爸笑瞇瞇地回答,然后挨個往肉攤子上看,直到看見有筒骨,爸爸才收住腳,小心翼翼的問:“你這筒骨頭怎么賣?” 平日里這些老街坊都愛開開玩笑,見爸爸縮手縮腳,就拿他開涮。“老李,是不是被姑娘拖得揭不開鍋了?”“老李,沒錢我們賒兩斤肉給你嘛!”“老李,見沒,姑娘領去做啥手術喲,長大了,找個人家就完事了,你還帶她做啥手術啊!” ……
賣肉的街坊們邊笑邊打趣著爸爸,然而他不急也不惱,自顧自的就問骨頭多少錢?那時的偏遠小鎮,只聽說過要買肉的,沒聽說過要買骨頭的,在大家眼里,買骨頭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街坊們雖然嘴上在取笑父親,可心里還是對他肅然起敬,那年月,深受重男輕女封建思想影響的農村,冷不丁地冒出一戶將姑娘兒子都視為心頭肉的人家,在小鎮上的確令人刮目相看。
“筒骨5毛錢一個,其它就送給你吧!”就這樣,爸爸第一次去買筒骨,就得到“刀子嘴,豆腐心”的商販街坊的眷顧,買了大半籃骨頭,就只花了幾塊錢。
從那以后,每逢街天,一到下午四五點鐘,估計快到散街的時候,無論爸爸在忙著什么,他都會放下手中的活,背上竹籃,佝僂著背,顫巍巍地往菜市場方向跑去,每次出門都能買回來半籃子骨頭。與其說是買,不如說是半買半送。現在爸爸還經常開玩笑說:“要是那時的筒骨也像現在這么貴,我怎么買得起給你吃啊。”
每次,爸爸把骨頭買回來,從來不隔夜,一回到家,就把骨頭清洗干凈,然后生火,用高壓鍋開始熬煮骨頭,熬上半個小時,把高壓鍋冷卻后,滴幾滴醋進去,再繼續熬。每次熬骨頭,爸爸都不放心哥哥弟弟,一來怕不安全,二來怕他們熬煮得不好,影響了鈣質的釋放。所以,每次熬骨頭湯爸爸都是親力親為。
日復一日,骨頭湯喝得多了,我也就開始膩了,不是嫌油多,就是嫌鹽多。為了讓我喝下更多的骨頭湯,讓延長的新骨健康的生長,爸爸就變著法的讓我喝骨頭湯。爸爸說:“骨油骨油,骨之精髓。”太油的骨頭湯我喝不下了,爸爸就先把骨頭熬透了,然后將湯冷卻下來,刮去上面厚厚的一層骨油,煉香了給我炒菜吃。刮過骨油的湯,清爽而不油膩,爸爸在骨頭湯里加些小菜,或是放些木瓜、花生、黑豆,在他的心里,只要對補鈣有益,他就絞盡腦汁地變換著做法讓我喝骨頭湯。
由于家里的經濟拮據,爸爸每天早出晚歸,既要為下次手術籌錢,還要為全家人的生計奔波,家里每月吃不上一頓肉。為了給我補鈣,手頭再緊,父母也沒緊了買筒骨的錢。剛開始熬筒骨湯時,家里人誰都舍不得喝上一口湯,啃一個骨頭。在我的執意堅持下,我喝湯,骨頭大家一起啃。那年月,家里經常連油都吃不上,全家人就著熬出的筒骨湯和骨油,熬過了長長的一段艱難而苦澀的歲月。
每當回憶那段日子,我的心里總是五味雜陳,現在想來那時熬的哪里是骨頭湯,分明熬的就是全家人的愛。那一匙匙的骨頭湯,浸潤著父母對子女最深沉的愛,他們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可他們卻把愛全藏在了那一個個新鮮的筒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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