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文字詩意的美

【精彩段落】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風。

……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鍬一鍬挖開。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來了，烏黑的。有的梢頭已經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

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紅；又不大一會，綠了。

——汪曾祺《葡萄月令》

【文章導讀】

此文寫于1958年，這年作者受到非人的對待，“寫了無數次檢查，聽了無數次批判”，最后，他被發配到張家口勞動了3年，所幸的是，他進入了一個果園種葡萄。在那里，他用功勞動，也用功讀關于葡萄的書。后來就寫出這篇《葡萄月令》。在汪老的筆下，葡萄已經不僅僅是葡萄了，簡直就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他疼愛它們，一葉一果都蘊含著作者深摯的憐愛和贊美之情。

【精讀感悟】

汪曾祺主張“信馬由韁，為文無法”。在《葡萄月令》中，作者用近似日記的形式，寫一年12個月葡萄的種植、培育、采摘、貯藏的過程。初次讀來感覺文章像流水賬，散淡、漫不經心。實際上作者通過自己的細致觀察，以12個月為基本框架，以葡萄的生長來組織文字。文章擺脫了起承轉合的羈絆，真正做到行云流水。這篇散文語言優美，描寫細致，文字精練、淡遠，透出飄逸詩化的風致。

詳略有致，流水一般的隨物賦形的布局很有特色，將富有人性的趣味和人生的態度，滲透于作品的敘事之中。雖然寫了12個月來葡萄的生長和收獲過程，但有些月份詳細些，有些月份簡略些，井然成序。比如第一月，寥寥三行字的略寫的部分也不是草草了事的，寫出了大雪中果園的寧靜和美麗，“睡”字渲染出一片寧靜與祥和。在整篇文章的結尾，作者寫葡萄又入窖（jiào）了，“熱熱鬧鬧的果園，現在什么顏色也沒有了”，與開頭呼應起來，雖然簡略，但意韻深遠。三月，從準備到上架再到施肥，寫起來事無巨細；進入四月，大段的文字只是講了澆水……

這么寫葡萄生長過程最為翔實，因為這是作者心中最有情味的內容，是整個葡萄園蓬勃生命活力的展現，也是最能見證的自然生命張力令人感動的時刻。

口語的敘述方式使本文淳樸自然、閑適自在。如說：“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的。那，來回一晃悠，全得爛！”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人為的雕飾，充滿京味的方言隨處可見又恰到好處，使得名家的文章那么樸實親切，充滿生活情趣。而“靜靜地”、“忙忙地”、“松松的”、“舒舒展展”、“ 熱熱鬧鬧”、“土墩墩”等疊音詞的運用，使語言口語化更突出，充滿童趣。增強語句的聲律美，增強語言的描繪力和形象性，讓人仿佛觸摸到葡萄靈動的生命。

文章中，擬人修辭手法隨處可見，如“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 優美動人的文筆下，每一粒葡萄都是有生命的精靈。于是，作者“請葡萄上架”、跟它聊天，“葡萄，你愿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語氣里滿是疼愛、親昵，這種對葡萄的感情，其實就是一個勞動者對勞動的感情。比喻修辭也用得很多，如描寫各種顏色的葡萄“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極盡能事地渲染雨后葡萄的色彩絢麗。又把葡萄比喻成具有古典氣質，寧靜、幸福而慵（yōng）懶的“少婦”，淡雅而富有內蘊。可見，作者眼中的葡萄，美得無與倫比，在作者眼中，葡萄已經超越了植物自身的生命范疇（chóu），它已帶有人的思想，靈魂。

本文短語、短句精彩紛呈，增加了一種凝練而又輕盈跳躍的詩意感覺。如“一月，下大雪。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更有短得夸張的：“把立柱、橫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模擬著一種口語化的現場感，無不體現了汪曾祺的行文的隨意、靈動的風格。

本文是在他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村勞動時所寫的。此時的汪曾祺，是一個下放農村勞動改造的知識分子。 可文章中沒有絲毫的抱怨、委屈、頹廢，文章只有對葡萄詩意的描繪，快樂而充實的勞動。正是有了這顆樂觀豁達的心，這份對生活真摯的熱愛，所以面對苦難，他依然樂觀，不悲不切，依然能感受到果園的美麗，能品嘗到勞動的快樂，能享受生活的詩意和雅致的情趣，達到了對生命的靜觀與忘求。

【作者簡介】

汪曾祺，著名作家、散文家、戲劇家，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主要作品有《邂逅集》、《受戒》、《大淖記事》等。被譽為“中國最后一個純粹的文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

【互動思考】

生活中有很多情景可以用詩意的眼光去發掘，試用“12月令”這樣的組織結構方式，寫一寫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