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周

唐宣宗大中十年(856年),敦煌居民沈都和因為急等錢用,賣掉了自家的房子。按照慣例,他跟買方簽了一份房屋轉讓合同,合同上寫道:“慈惠鄉百姓沈都和,斷作舍物,每尺兩碩五升,準地皮尺數。算著舍櫝物二十九碩五斗陸升九合五圭干濕谷米。其舍及地當日交相分付訖。”
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沈都和這套房子按面積計價,每尺價值小麥兩碩五升。另外房子里所有家具陳設也隨房子一塊兒出讓,價值小麥二十九碩五斗六升有余。“碩”是容量單位,跟“石”通用。唐朝一石有59.4公升,一斗是十分之一石,一升是百分之一石。按每公升小麥重1.5斤計算,唐朝一石小麥重90斤,一斗小麥重9斤,一升小麥重0.9斤。所以“兩碩五升”小麥重約 180斤,按今天麥價8毛一斤去買,至少需要140元。
唐朝的“一尺”是0.09平方米,“每尺兩碩五升”,說明每0.09平方米能賣140元,也就是每平方米能賣1555元。放在一千多年以前的敦煌,這房價是很高的。
不過歷史不喜歡孤證,單憑這一宗交易,并不能說明敦煌的房價普遍高企,所以我還要再舉個例子。
唐僖宗乾符二年(875年),同樣住在慈惠鄉的另一位敦煌居民陳都知賣掉了自家的宅基,換來小麥“八百五碩五斗”,即805.5石。按每石價值 140元計算,陳都知家的宅基賣了人民幣112770元。那塊宅基面積換算下來是大約203平方米。拿宅基總價除以宅基面積,可以得出這塊宅基的單價:每平方米556元。考古報告顯示,唐代敦煌民宅全是單層,容積率很低,所以當地價高達五六百元一平米的時候,房價在千元以上是完全合乎邏輯的。
我手頭還有一批唐代敦煌的雇傭文書,那些文書上顯示,在公元九世紀后期,不管是幫人牧馬放羊,還是給人運送貨物,甚至包括替人當兵在內,敦煌平民每月的收入一般都不會超過兩石小麥。換言之,工薪階層的月薪大多在300元以下。像這樣的收入水平,就是一年不吃不喝,也只能掙夠兩三個平米。
值得慶幸的是,這樣的狀態并沒維持多久,敦煌房價在每平米1555元這個萬惡的制高點上盤旋了一會兒,很快就急轉直下。套一句比較現代的說法,敦煌樓市崩盤了。
唐昭宗乾寧四年(897年),敦煌居民張義全賣房,“東西一丈三尺五寸,南北二丈二尺五寸”,只賣了小麥“五十碩”。一計算,建筑面積28平米,售 價7000元,每平米才賣250元。唐昭宗天復二年(902年),敦煌居民曹大行跟人換房,“東西三丈五尺,南北一丈二尺”的房子,僅估價“斛斗九石”。 換言之,38平米的房子,只能賣1260元,已經降到了33元一平米。
關于敦煌房價,目前能找到的文獻非常之少,暫時還弄不清剛開始房價為什么高企,后來又為什么暴跌。
不過我能確定一點:在敦煌房價暴跌之后,大唐朝廷和敦煌政府都沒有出手救市。當然,唐朝沒有銀行,也沒有房貸,那時候的中央政府壓根兒不可能通過降低利率和首付來救市。
據我分析,唐朝政府之所以不救市,倒未必是因為它更能替廣大購房者著想,才容許房價不斷下滑的,而極有可能是因為以下幾個原因:
第一,當時沒有專門的開發商,所謂房地產交易只是在業主之間進行的二手房買賣,而業主們作為一盤散沙,是沒有能力游說政府做出救市決策的。
第二,當時房地產行業在整個國民經濟領域所占的比重非常小,無論這個行業是否興旺,都不會導致GDP下滑。
第三,當時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于田賦和人頭稅,政府從來沒有想過賣地生財,房價暴漲也好,暴跌也罷,只能影響影響地價,而影響不到政府的利益。
我把唐朝政府不救市的原因歸納為這么三條,似乎太啰嗦,其實還可以說得更簡單一些,那就是救市并不能給唐朝政府帶來好處。如果救市既能刺激經濟增長,又能增加財政收入的話,我相信唐朝政府會做出完全不同的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