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瑞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26)
當代藝術家蔡國強以擅長運用火藥實施藝術創作而被稱為“玩火的藝術家”,現今對蔡氏藝術的解讀多見于藝術符號的思想內涵和審美旨趣。殊不知,火藥藝術的成功并非歸功于藝術家的天資稟賦,其藝術成功是藝術場中斗爭的結果,與藝術家的慣習、資本數量密切相關。
一
藝術解碼能力是行動者獲取藝術場資格準入的首要條件。布迪厄認為那些所謂天資凜然的藝術才子其實只是比常人多接受了藝術解碼能力的培養,而藝術解碼能力的強弱與行動者的慣習以及文化資本密切相關。在《藝術之戀》中,他把對歐洲各博物館近9000名參觀者的問卷調查結果予以了展示并得出:博物館的消費取決于個體的文化性情和藝術旨趣,即藝術解碼能力,而個體的這些需要是由教育催生的;1不同教育水平和階級背景下的欣賞者在博物館中體現出了不同的藝術品位,上流社會的人具有更加自主的審美體驗,而中下層公眾則留于形式表面,美學效用幾乎失效。面對藝術品所產生的幻象,普通大眾只能訴求于其它維度,如在觀賞喬托的油畫作品《哀悼基督》時,普通大眾通常以純樸的倫理情感感慨基督的不幸,以倫理道德代替審美探求,而無法從藝術史、藝術風格和創作手法進行對比解析。
蔡國強出生于具有濃厚藝術氛圍的文化名城——福建泉州。泉州以盛產鞭炮火藥而著名,煙花燃爆瞬間的震撼人心、輝煌壯麗,從小就在蔡國強的心靈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而煙花在墻上形成的隨機痕跡,也引發了他日后藝術形式創新的靈感。2蔡國強在童年歲月就開始了與藝術的聯姻,最令他難忘的就是坐在父親的懷中看父親在火柴盒上作山水畫。而蔡父熱衷于歷史、書法、國畫,令蔡國強自幼便受到了傳統文化的熏染。
1981年,蔡國強被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錄取,這被視為其專業藝術解碼能力訓練的起點。在上戲,他接受了正統的藝術教育,系統地學習了關于舞臺美術設計的專業知識,也趁此時機接觸了最為先進的藝術理念和思想,為將來的視覺藝術實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舞臺設計的時空意識和視覺突破讓蔡國強體悟到了抽象與形式的魅力所在,他開始探索新的藝術形式以尋求與時空的對接。加之兒時火藥在其性情系統中的烙印,最終促成其選擇在時間與空間雙向度都有所體現的火藥作為藝術創作的材料和載體。這些經歷都轉化成了資本形式凝聚在了其性情系統中,從此蔡國強具備了基本的藝術解碼能力。此外,擁有上海戲劇學院學位證書更是為進入藝術場并占據有利位置提供了合法憑證,蔡國強順利地拿到了藝術場的入場券。
二
布迪厄稱藝術場為“反經濟的經濟領域”,就是指自主的藝術場“是一個顛倒的經濟世界:藝術家只有在經濟上遭到失敗,才能在象征地位上獲勝(至少在短期內如此),反之亦然(至少在長期來看)。”3換言之,任何想要在藝術場中謀取位置的藝術家都必定要經歷淡泊名利和文化苦行,積累象征資本。但從長遠意義看,象征資本的積累又能夠以經濟利益進行回饋。布迪厄認為藝術場遵循的就是這種“輸者為贏”的邏輯。藝術場中,高質量的藝術作品通常經濟資本匱乏,由于其對欣賞者解碼能力的嚴格要求,但解碼能力的獲取需要系統的藝術教育和文化積淀,這就限制了受眾的數量,進而限制了其商業價值。而偽劣的藝術品卻與上述恰恰相反,如普通的商業電影。藝術場的法則與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的經濟場域背道而馳,它排斥迎合市場趣味的要求,拒絕以商品符號的觀念來評判藝術品的價值。事實證明,那些流通于市場,通俗易懂的作品通常會隨著社會語境的轉變而淡出視野,而之前那些為人們不屑一顧的先鋒作品往往在歷史的沉積中被一代又一代地保留下來,成為長盛不衰的大雅之作,作品的象征資本也與之俱增并可轉換成可觀的經濟資本。如司湯達的《紅與黑》初版時只印了750冊,如今卻受到全世界的青睞,并多次被拍成電影。
上戲學業結束之后,蔡國強并未冒然進入藝術場域,一方面由于當時國內的守舊體制令其藝術創作難以被接受,另一方面他深諳自己的技藝和觀念并未成熟。他攜帶著上百斤的火藥踏上了遠赴日本留學的征途,就讀于國力筑波大學綜合藝術教研室。師從20世紀日本“先鋒藝術”著名藝術家讓他接觸到了更多的藝術資源,提升了藝術解碼能力,他的爆破藝術也開始為人們所關注,但他始終保持著藝術創作的自主性。這段時期,蔡國強并沒有將自己的作品放入商品市場以換取經濟資本,而仍舊是在不竭地進行創新和改良以探尋其獨特的風格。從此,蔡國強開啟了真正意義上的火藥藝術創作之路。正由于在文化資本上的持久積淀,遵守“輸者為贏”的場域規則,蔡國強的火藥繪畫《APEC景觀焰火表演十四幅草圖》才得以在2007年亞洲當代藝術拍賣會上以破紀錄的價格成交。
三
藝術場可謂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場域中的行動者為爭奪藝術符號的權利不得不以獨創性來標注身份特征。作為藝術場的主體,藝術家總是試圖通過不斷的“標新立異”以區別于競爭者,力求脫穎而出。在蔡氏的藝術創作中,他獨具匠心地將剛烈的火藥與傳統的繪畫藝術圓融在了一起,創造了火藥繪畫這一獨特范式。以火藥瞬間燃燒所留下的肌理灼痕為藝術語言,通過構圖布置,藝術家將一幅幅畫作以“非主流”的形式呈現開來。而火藥繪畫的無法復制性要求欣賞者只能聚焦于原作。他的藝術觀念和表現手法扭轉了人們對當代藝術認識,挑戰了藝術常規。對火藥繪畫這一技藝的“壟斷”,直接提升了其文化資本的價值,也于無形之中為創作增添了關注度。
行動者要想在場域中如魚得水,獲取認同,除積累豐富的文化資本外,一定的社會資本也至關重要。布迪厄認為,場域中重要位置的占據者或藝術機構,如藝術評論家、博物館館長、畫廊等同樣決定著藝術家的發展,得到他們的賞識將更有益于在場域中獲取有利位置。在日本取得成功的蔡國強并沒有止步于現狀,應邀來到了當代藝術中心——紐約繼續著自己的深造和創作。他被《美國藝術》雜志選為十大人物之一,同時,在國際權威藝術雜志《藝術評論》評選的全球藝術界最具影響力量的百大名人中,排名87位。4而讓全世界知曉這位“玩火藝術家”是在2008年,身為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閉幕式核心創意小組成員以及視覺特效藝術總設計師的蔡國強憑借作品《歷史的足跡》為那屆奧運會增添了一大亮點。此外,他還奔走于世界各大藝術展覽會,如威尼斯雙年展本尼斯獎、國際金獅獎、廣島獎等等。這些頭銜和榮譽讓他曝光于大眾視野之時,也是對其文化資本和藝術解碼能力的一種肯定和褒獎,進一步鞏固了他在藝術場域中的地位。
隨著以杜尚為代表的后現代藝術登場,傳統美學作為評判藝術品合法性身份的標桿地位愈見示微,審美內涵在后現代藝術范例中已然無法解釋人類精神之花綻放魅力所在。而作為藝術品存在空間的社會歷史語境卻于當代悄然興起,成為藝術理論家和批評家研究的切入點。布迪厄的宣言并非不承認天才藝術家的創造力,其所努力揭示的是身披藝術家罩衣的非天才藝術家其實并不具有點石成金的魔力。藝術家的成功是藝術場中斗爭的結果,與藝術家的慣習、資本數量密切相關,中國當代藝術家蔡國強就是最有力的佐證。
[1]朱國華.藝術博物館:虛假的文化承諾——布迪厄藝術之戀閱讀筆記,2004(03).
[2]馬穎,強墨.走進蔡國強的藝術世界.西北大學學報,2010(04).
[3]皮埃爾·布迪厄.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與結構[M].劉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
[4]ANITA. 蔡國強:為北京奧運會設計煙火[M].中國信用卡,20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