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字筆畫系統簡化芻議

蘇印霞，王漢衛

（1.2.暨南大學華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610；2.暨南大學華文教育研究院，廣東，廣州510610）

1.引言

漢字簡化最主要的體現是筆畫的簡化，理論上，筆畫的簡化也可以包含筆畫系統的簡化。那么，簡化字筆畫系統是怎樣的？跟繁體字相比有什么變化？存在哪些問題？是否有瘦身的可能和必要？當下來看，對這些問題的深入認識關涉到如何認識和評價現行簡化字；長遠來看，將對漢字的進一步規范、對漢字的傳承與傳播起到至關重要的意義。就我們掌握的文獻來看，關于筆畫的討論主要集中在筆畫的定類、定名和定序上，例如傅永和 （1992）、徐莉莉 （2005、2006）、 易洪川 （2004）、 陳子驕 （2011）、趙逵夫 （1978）、 文憲 （1999）、姜 光 輝 （1996）、 張 威 （1998）、 馬 顯 彬（1999、2000）等， 僅費錦昌 （1997）《現代漢字筆畫規范芻議》一文中有部分篇幅涉及到了筆畫系統的簡化問題，而專門就此論題展開討論的文獻尚未看到。

筆畫是漢字構形的基礎，強烈地影響著漢字初學者的感受，跟漢語、漢字的國內外教學息息相關，因此，筆畫系統的簡化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2.常用范圍內現行簡化字的筆畫系統

根據我們對3000常用字 （《漢語國際教育用音節漢字詞匯等級劃分·漢字表》宋體）的統計，發現該表共包含32種筆畫 （見下頁表1）：

這32種筆畫就構成了宋體 “常用字”的筆畫系統。張靜賢 （1987）統計了 《印刷通用漢字字形表》的6196字，所得筆畫31種，沒有， “撇折”的筆形描寫是，例字是“公”，其余筆畫跟上表完全一致。這說明即便在 “通用字”范圍內，漢字的筆畫也還是這樣一個系統，而且據張靜賢 （1987）的統計，各筆畫種的使用頻率跟上表也大體一致。

著眼于 “簡化”，這個筆畫系統有如下三個問題值得關注：

表1 ：現代漢字32種筆畫及其使用頻率

第三，近似筆畫。近似度較高而使用率很低的筆畫至少有以下幾組：

3.從 “系統性”看筆畫系統的簡化

上面列出的四對近似筆畫，其差異都僅僅是審美層面的，而不具有區別意義的作用，合并它們并不會引發字形上的沖突，也不會引起現行簡化字的再認讀。

當然，多樣性是審美的需要，而對審美的強烈追求也是漢字的特點之一，但如何權衡文字的審美性和功能性 （特別是作為規范的字體），這就需要站在系統性的高度。正如漢字要簡化，筆畫系統在滿足區別意義的前提下，總體上也宜以簡化為追求，否則可能不利于筆畫乃至漢字、漢語的學習，這是一個平衡的藝術。

一個至少另本文筆者感到震驚的事實是，我們曾在中國大學生、研究生，以及學習漢語的外國學生中做過多次調查，即便不限時，寫到想不出為止，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完整寫出上表所列的32種筆畫，一般能順利寫出的筆畫不足20個。下文是我們最近就44個漢語國際教育研究生所做的一次調查記錄，憶寫時間為2分鐘 （一般速度書寫26個大寫拉丁字母用時不足30秒）：

表2 ：筆畫的憶寫分組數據

上表顯示，大多數人能夠憶寫出的筆畫集中在14～19種，44人平均 （744／44）憶寫出的筆畫為16.91種。具體數據如下 （單純筆畫全部能憶寫出，從略）：

表3 ：26個復合筆畫的憶寫數據

表3顯示，總體上，26個復合筆畫全部得到了憶寫，但20人以上憶寫出的筆畫是（22 人）、（21人），11～20人憶寫出的筆畫也僅有9種，除了，全部在按使用頻率排序的前16位 （請參照表1），這充分顯示了筆畫的使用頻率對憶寫的影響。與此同時，這兩個使用頻率并不是最低的筆畫卻排在了最后，顯然，這跟它們非常模糊的特征也有著密切的關系。

有趣的是，上文所言10家 “漢字筆畫表”筆畫總計高達46種，而10家共有的筆畫恰好也是17種，它們是：（“撇”因為被各家分化為平撇、豎撇、斜撇、撇點而未有其中任何一個能成為共有筆畫）。其中有4種跟我們調查憶寫出的不同，它們是：。

漢字用戶對筆畫系統的記憶程度差、共識程度差，系統本身首當其沖應該是我們思考的對象。顯然，過于罕用的筆畫、過于形近而不具有區別意義作用的成對筆畫影響到了包括漢語二語者、一般漢語母語者，乃至漢語研究者在內的所有漢語當事人。王惠萍等 （2003）研究表明， “頻率高的筆畫容易識別，頻率低的筆畫不易識別。這表明，和字、詞、部件識別一樣，筆畫識別也具有頻率效應。”從上文來看， “影響”顯然不限于 “識別”，而是延續至漢字用戶對筆畫系統的整體把握。

英語里面有這樣的句子：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a lazy dog.（那只敏捷的棕色狐貍從一條懶狗身上跳過），9個單詞包含了全部26個字母，而我們似乎無法編制出一個這樣簡單的句子來囊括所有的筆畫。這樣的結果也許并不偶然，表4是26個拉丁字母在英語中的使用頻率：

比較表1和表4，得到表5：

表4 ：拉丁字母在英語中的使用頻率

表5 ：筆畫和字母按使用頻率的分布情況

表5顯示，26個字母中使用頻率在1%～9.99%有 20個， 占字母總數的 76.92%， 占使用頻率的86.82%。筆畫恰恰相反，32個筆畫中僅 “橫、豎、撇、點”4個平筆形筆畫就占到了使用頻率的74.4%，如果向下延續至捺、提 （中間插入了一個 “橫折”），一共 7個筆畫，就占到了使用頻率的87.05%。顯然，相較于拉丁字母，筆畫的分布情況較不理想。

漢字用戶對筆畫的記憶不理想很可能跟多種因素有關，例如筆畫沒有簡明的稱呼，沒有確定的順序等，而1%甚至1‰以下的低使用頻率、以及某些筆畫種之間的低區別度等因素恐怕也難辭其咎。

理論上，一個相對簡明、區別度高、應用度 （使用頻率）、分布合理的筆畫系統對漢字的教學、習得和規范都非常重要。所以，從筆畫系統性的高度來看，簡化漢字的筆畫體系應該做到：

（1）原則上不新增筆畫種，特別是不新增罕用筆畫種。

（2）繁體字中的個案筆畫可以借簡化的契機消除。

（3）形似且不區別意義的成對筆畫可以考慮合并，特別是這類筆畫中使用頻率不高者（一對都不高或其中的一個使用頻率不高）。

4.余論

從上文的分析來看，筆畫系統的簡化既有必要進行，也較容易進行。所謂 “有必要”，一方面是因為它有極大的簡化空間；一方面是簡化后，漢字的難度會進一步降低。所謂 “較容易”，是因為它既容易在技術上實現，又可以回避帶來重新認讀的麻煩，應該不會引起漢字用戶的反彈。

漢語正在加速走向世界，漢語不難漢字難，漢字這幅 “畫”令字母文字的人望而生畏，極大程度上累及了二語者 （甚至我們自己）對漢語學習難度的認識和評價。單字筆畫的眾寡和結構方式固然是影響漢字這幅 “畫”的重要因素，更為基礎的因素還是筆畫系統的面貌。可見，筆畫系統的簡化應該是漢字簡化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如何使其既較好地延續傳統，又更好地面向當代、服務于傳承和傳播，這是一個值得學術界關注的基礎問題。

筆畫系統的簡化不僅是一個學術問題，“規范”資質的漢字筆畫表的頒布將會是語言文字規范史上一件大事，需要學術界及社會各界的廣泛參與，充分討論，不宜匆忙行事。在“規范筆畫表”尚未頒布之前，我們不妨回頭看看較早前存在過的筆畫表，歷史對我們采取眼下的 “權宜之計”早有啟發：

“文化革命前小學語文課本所附 《漢字筆畫名稱》，計收筆畫二十一種” （趙逵夫，1978）。本著 “筆畫表應把常用筆畫盡可能收進去……而不常用的、組合率很低的筆畫，則應去掉，使之盡可能簡明”，趙逵夫本人開列的筆畫表也僅為24種。

這樣的筆畫表就是 “教學筆畫表”而不是“描寫筆畫表”。對漢語教學，特別是漢語二語教學而言， “教學筆畫表”尤其值得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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