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做自己

你們中的大多數(shù)將走進社會、融入江湖，開始你們真正的人生，開始你們自己的莫迪利尼生命周期。此后，你們將不斷積累財富一直到像我這個年紀。所以我和你們實際上是站在生命周期的兩個關(guān)鍵點。當你們走進社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與書本的差距時，當你們發(fā)現(xiàn)你們進入了一個動物莊園時，你們也許會抱怨老師沒有教給你一個真實的社會。我17歲進入社會，就犯了無數(shù)的錯誤，其中有些是致命的。當我大難不死之后，我常常想為什么老師們、家長們或者是“大人們”，沒有事先給我們以忠告。這種抱怨應該說是對錯參半的，大人們當然難咎其責。然而你們和我都必須明白，生活是一種實踐。就像在未名湖上滑冰，在邱德拔游泳一樣，是不能在課堂上完全教會或?qū)W會的，需要自己的體驗。在課堂上是學不會游泳的，所以我講話到這里呢，實際上就應該完了，沒話可說了。

就是說把你們像鴨子一樣放到大海里面去，自由自在地游泳吧！但是為了履行長者的另一半責任，剛才我們講了，為了避免你們?nèi)蘸蟮谋г?，還有一些也許是多余，但肯定是自相矛盾的叮囑。

第一，你們要誠實地生活，在生活的重大問題上不要騙自己。誠實首先是對自己誠實，維特根斯坦是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從小糾纏的問題就是“我是誰”；“我的本性是什么”?；蛘哂媒?jīng)濟學的語言來說就是：什么是我的Endowment，什么是我的Comparative Advantage。他曾經(jīng)長期地糾纏羅素，就是當時比他大幾十歲的一個哲學家。（他）就是為了找一個專業(yè)的人員去弄清楚，他是不是適合研究哲學。他曾經(jīng)在課上和羅素辯論，下課以后又追到羅素的辦公室，一談就是幾個小時。這樣堅持了幾個星期，直到羅素收他為徒弟為止。當然我們知道，他們的師徒關(guān)系很快發(fā)生了逆轉(zhuǎn)，他就開始給羅素上課了。這使我想起我和你們之間有些同學的交往。誠實不僅在于是否總講實話，而在于是否不顧一切壓力，堅持做自己。不隱瞞自己之所是，真實于自己不能違背的責任，包括對自己天才的責任。比如說你如果適合做一個哲學家，但是按照你爸要求你就做了一個飛機設(shè)計師，這樣就辜負了你自己的天分。

尋找自己的路，成為你自己，在自己身上找到人生的價值。像梁漱溟先生所說的“喜歡一種科學就弄那種科學”，“喜歡賣豬肉就賣豬肉”——后面一句話是我加的。

守住一口井，力求挖出水。保持一種生活狀態(tài)，就像孔子形容自己的那樣，“發(fā)奮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這是第一點，就是要拼命做你自己。

第二，就是你要完善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其它的一切都依賴機遇，持久不變的是人的品格，人自身的品質(zhì)。北大人、經(jīng)雙人的品質(zhì)，如高貴的天性、聰明的頭腦、樂觀的氣質(zhì)、爽朗的精神、健康的體魄，是幸福的第一要素。你們應當努力保存和完善這些使人生幸福的特質(zhì)。莫汲汲于外界的功名利祿，不為欲望和期待所擾動，才能保持心靈的平衡。如果一個人的自然稟賦較高，感到孤獨冷落就是不可避免的，孤獨是心靈平靜的源泉。

第三，格物致知，誠意踐行，從自身做起，推己及人，以道德的力量、教化的力量去影響他人、感化他人?！敖潋溄湓辏辉陝t滿，滿則溢；日中則昃，月盈則虧；盈滿之時，不待天平，則預先自平。”這是曾國藩老先生講的話。生活并不總是盡人意的，《紅色的葡萄園》是一幅畫，你們當中誰知道作者是誰？紅色的葡萄園這幅畫的作者是誰，沒人知道嗎？梵高，這是梵高在世時出售的唯一作品。他那么多作品在世時無人問津。所以不要對生活抱有過度的期待，每個人一生中總要遇到重大的挫折，要學會面對、忍耐和克制。如果失敗了，那也是因為生活本身就是充滿僥幸和失誤的游戲。

所以以上我講了三點，到大海里去游泳，拼命做自己，保持美好的內(nèi)心世界，用內(nèi)在的力量去影響他人，平靜地面對失敗，應該是比三點要多了。其中有些可能是自相矛盾的?？梢园阉鼩w納成四個字，就是“內(nèi)圣外王”。如果外王做不到，外王太難了，則退求內(nèi)圣，這可以由自己作主。在出世和入世之間找到你自己的“納什均衡”。就是說在你的內(nèi)心世界和外部世界之間，根據(jù)你自己的效用函數(shù)，達到一個你自己的均衡，對這個世界既不貪求也不厭離。

“盡人力，知天命”，祝你們在未來的生活路程上好運。

（本文摘自北大國發(fā)院教授張帆在2014年北大國發(fā)院畢業(yè)典禮上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