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徒手
1976年9月9日毛澤東病逝,按照預案,治喪委員會各工作機構很快落實成立。委員會下設秘書組、警衛組、總務組、宣傳報道組、外事組、衛生保健組等等。衛生保健組由衛生部部長劉湘屏、衛生部副部長黃樹則擔任正副組長,負責處理吊唁、追悼大會期間領導和群眾的衛生保健事宜。
衛生保健組的當務之急,是9月11日至17日吊唁期間的衛生保健工作,經過緊急處理的毛澤東遺體安放在人民大會堂的北大廳,估計每天有十余萬群眾前來瞻仰遺容。劉湘屏、黃樹則根據以往經驗,決定在北大廳和東大廳內由中南海門診部、北京醫院設立醫療點,重點照顧中央首長和省市領導、重要黨外人士;而首都醫院(即協和醫院,“文革”中被改名)、阜外醫院的醫療點設在北大廳和西大廳內,主要面向一般的吊唁群眾。同時,在人民大會堂外也設立4個醫療點,由北京市友誼醫院、工農兵醫院(即后來的宣武中醫醫院)、宣武醫院、北醫一院負責籌備。每個醫療點需要6名醫務人員,其中內科醫生2名,外科醫生1名,護士3名,并各自配備1輛救護車。
對于參加吊唁大廳衛生保健的醫務人員,衛生部首先要求政治可靠,業務上具有獨立處理疑難急癥病人的經驗,政審由各單位黨委負責,并報衛生保健組批準。
9月10日毛澤東遺體放置到人民大會堂后,北大廳就迎來一批批悲痛欲絕的吊唁人群,哭聲震響,不少上歲數的老干部老淚縱橫,步履艱難。據衛生保健組第三期簡報通告,10日這一天在人民大會堂內共有61個病號,其中因悲痛暈倒19人。天安門廣場內發生674個病號,其中發生一例休克,經急救后均恢復正常。
第一天吊唁帶有內部性質,來的多為中共高層領導人士,東大廳因室溫過低,使那里休息的一些領導出現嗓子痛、頭痛、流涕等輕度感冒癥狀。最為嚴重的是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他平常就患有頭暈、腹瀉等毛病,吊唁過后感到嚴重不適,醫療點大夫打算緊急安排他到北京醫院做腦血流圖和下消化道窺鏡檢查。但張平化本人卻要急于趕回湖南,不愿住院,并搭乘當晚6時飛機返回長沙。從當時內部簡報來看,張平化是整個吊唁期間唯一出險的高級領導干部。
針對東大廳第一天出現的情況,衛生保健組與中辦商量后決定采取應對措施,連夜調運上百件棉大衣存放在大會堂入口處,凡是領導人士進入大堂都臨時發給一件棉大衣披掛,并在東大廳內喝姜糖水。這種方法簡易卻頗為有效,高層干部傷風感冒的情況幾天內明顯減少。
9月11、12日以后在吊唁大廳發生的病號人數有上升的趨勢,因極度悲痛而暈倒39人,一些老弱病人禁受不住場面的刺激而在現場出現休克、冠心病的癥狀,都加重醫療點的工作勞累程度,大夫護士每天值班需16個小時以上。
據9月17日晚上統計,從10日到17日吊唁期間,大會堂內共治療398人,大會堂外天安門廣場共治療8431人,巡診6984人,合計15813人。15000多人在吊唁大廳內外出現不同程度的病狀,體現出中國民眾對最高領袖去世的悲慟程度和承受不住的精神打擊。這么大的治療量確是事先無法料到的,居然就靠30多位大夫護士當場處置而圓滿解決,在醫學治療史上也屬一種特例。
緊接著的工作是18日下午3時天安門廣場百萬人追悼大會的繁雜事宜,實際上在9月11日衛生保健組和北京市衛生局就已經擬定出完整的《天安門廣場追悼大會醫療救護站救護工作方案》,并獲治喪領導機構批準。在方案中,擬建立醫療救護站34個,西至西單北大街,東至東單北大街,但重點還是放在天安門廣場內。
醫療救護工作總指揮站設在天安門紅西四觀禮臺下,配備一輛機動車來回巡視應急。下設6個分指揮站,分別設立在公安部門口、歷史博物館西門、人民大會堂東門、二十八中學門前、南池子南口東側、原工會大樓門前。
各醫療站只備有一些急救藥品及一般常見的防治高血壓、冠心病和中暑的中西醫藥品,再則是兩張行軍床、折疊床及擔架,條件稍好的醫院還能帶上一部半導體心電圖機、一兩個氧氣袋及保護藥品的冰桶。這些就是當年北京所能具備的最好的急救家當,顯示醫療條件的簡陋和落后。為應對副主席以上中央領導的緊急情況,在西觀禮臺下也只是設幾張簡易病床,別無其他先進的搶救設備,由友誼醫院機動小分隊負責。
中央治喪委員會辦公室事前向各單位下發了《群眾參加追悼大會注意事項》,同樣要求嚴格審查參加者的政治面貌,登記名單,指定負責人帶隊。再三強調:“要提高革命警惕,防止階級敵人破壞和搗亂。”并規定所有人員一律不準帶包,會前30分鐘要列隊肅立,不能隨便走動。而各醫療點則要在當日上午8點30分以前進駐規定位置,并各人自帶一份午飯。
追悼大會準時在9月18日下午3時舉行,百萬人站滿了廣場,氣氛肅穆凝重。在開始播放哀樂、全場默哀肅立后的短短二三十分鐘內,不同方隊的3200多名參加者因“心情萬分悲痛”而突然昏厥,先后暈倒虛脫在地,隊形大亂,引發現場一片混亂和緊張。值勤的首都工人、民兵和民警來回穿梭,手忙腳亂地把病人抬送到醫療點。歷史博物館西門一帶的6個醫療點一下子集中了800多名昏厥病人,300多名病人被送到新華門醫療點。
救護人員把地毯、被子、塑料布等鋪在地上讓病人休息,采用針灸、西藥、中西醫結合等多種辦法,就地搶救了大量病人。市衛生局9月24日《衛生工作簡報》還透露,之所以能夠短時間內搶救大量昏厥病人,和附近各單位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北京飯店、歷史博物館、公安部、輕工業部、旅游局、外貿部招待所、北京郵局、西長安街郵局、大風刀削面館、原工會大樓內的部隊和附近居委會的居民,他們主動送水,送桌子、椅子、床板、被褥、席子,郵局送郵包袋以及濃茶、白糖等,為搶救病人起到積極作用。
追悼大會主席臺上沒有明顯的醫療險情,只有2名虛脫者,一般患病21人,主席臺下有9名警衛戰士因過于勞累暈厥。整個追悼大會過程中,醫保方面無一差錯,平安度過。9月18日當晚衛生保健組發出第九期簡報,居然已經有了詳實的救治數字,其多其細令人驚訝:“天安門廣場和東西長安街,共診治20126人,其中巡診4449人。主要疾病有虛脫3259人,心血管疾病35人,腦血管病3人,其他一般疾病16829人。”追悼大會之后,只有7人被安排送進醫院治療,其中有中毒性痢疾1人,急腹癥1人,疑似腦炎1人,高燒待查1人,心臟病1人,休克2人。
市衛生局事后總結說,搞百萬人大會的醫療救護工作,我們是第一次,沒有經驗,總的來看,為大會配備的醫務人員只有350多名,少了一些。但是幸虧依賴了層層建立的群眾防病隊伍:“參加追悼大會的群眾隊伍都是按班排連隊組建的,每個連隊有一名衛生員或赤腳醫生、紅醫工,他們在搶救治病方面發揮了主力軍的作用。”
衛生保健組在事后小結中承認有兩個存在的問題:一是在追悼大會中,由于思想準備不足,短時間內發生大量的昏厥病人,醫護人員顯得有些忙亂,經驗不夠;二是會前沒有疏通落實,救護車輛的票證問題未解決好,導致病人的轉送受阻。
但是相對于規模上至百萬、民情特殊的追悼大會來說,這幾點問題已是微不足道。劉湘屏、黃樹則他們在滿意之余,向中央匯報中特意提到:“參加追悼大會的43個醫療點500多名醫務人員懇切要求治喪委員會辦公室給他們安排一次瞻仰偉大領袖毛主席遺容的機會。”
百萬群眾追悼大會的肅穆場景早已作為歷史瞬間被世人銘記,“短時間三千多人集體昏厥”這一個以前不為人知的小細節,也可作為毛澤東時代最后一個有意味的事例,列入中國當代史的腳注之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