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碚糧食畫五谷雜糧的藝術

曾金

米粒、綠豆、芝麻、花生、玉米、谷子、樹葉甚至野草種籽，這些看起來并不值錢的材料，卻能在民間工藝大師手里幻化成一幅幅靈動飄逸的藝術作品，最后賣出上萬元的高價——我們并沒有異想天開，在五谷糧食畫第五代傳承人唐大焱的手里，那些不起眼的糧食就真的搖身一變，成了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起于豐收后的歡愉與祝福

在北碚北溫泉街道金華路，有一個名叫“天下糧倉”的工作室。不大的工作室里放滿了顏色各異的瓶裝種籽和各種用芝麻、草種、玉米、谷子等自然材料制作而成的五谷糧食畫。當本刊記者走至一幅新近完成的五谷糧食畫前時，唐大焱興奮地介紹道：“這幅《孔雀牡丹圖》用了十多萬粒各類種籽，尤其是孔雀尾巴，為了表現翎毛的自然感，光是選擇適合的種籽，我都花了三天時間。”畫框里，一只長尾綠孔雀悠閑地在牡丹花間踱步，不是傳統國畫，卻有著國畫的質樸神韻。

唐大焱告訴本刊記者：“所謂五谷糧食畫，就是把各種糧食、植物或中草藥種子，經過配藥、加熱、晾曬或烘干、染制、定色、防蟲、防腐處理等工序后，粘貼到畫板上，制作成山水、人物、花鳥、卡通等各種畫面。”

據他考證，五谷糧食畫初起于盛唐。當時五谷豐登，國泰民安，因“五谷”在佛教和道教規儀中地位極高，被視為奪天地之精華的吉祥物，民間就把“五谷”作為辟邪之寶。將米、芝麻等粘貼到石板上，立于門庭中，寓意豐收平安。

五谷糧食畫的鼎盛時期是清代。那時，還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清乾隆元年，即公元1736年，江浙大旱，后波及全國半數以上省份，劉墉的父親劉統勛曾將所見繪成《千里餓殍圖》呈報乾隆。隨后，乾隆下令，從天府之國四川運糧救急，可運糧賑災過程中，朝廷大員、州縣衙門與地方勢力勾結，欺壓百姓、中飽私囊，全國上下糧食再次緊缺。乾隆十分憤怒，派欽差大臣前去調查，欽差大臣路過四川重慶府，老百姓得知欽差到此，便向欽差申訴官員如何克扣官糧、欺壓百姓。欽差聞言大怒，便想出一法，叫老百姓寫萬言書由他轉呈乾隆皇帝。為了更加體現糧食的金貴并引起皇帝對糧食問題的深度重視，欽差讓民間藝人用五谷雜糧做成萬言書。這份特殊的萬言書轉呈皇帝后，乾隆看后，深知糧食之于國家的重要性，最后下令懲辦了貪官，并開倉濟民。

此后，五谷糧食畫在西南地區，尤其是重慶十分興盛，曾一度成為重慶府敬獻給皇帝的貢品。雖因清末戰亂，大師凋敝，五谷糧食畫一度沉寂。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大批“文革糧食畫”相繼產生，從此這個起于田間地頭、歷經千年滄桑幾經傳承斷代的鄉土藝術又重現民間，開始了真正有體系的傳承。經過第三代、第四代傳承人唐述清和唐幫東的改良和創新，到第五代傳承人唐大焱這里，北碚五谷糧食畫開啟了新的藝術起步。

斑斕的糧食畫背后是歷經磨難的傳承人

在沒與唐大焱見面之前，本刊記者一直以為他是個五六十歲的老藝術家。等見了面才知道他今年才29歲。可就是在他年輕的身體里面，卻經歷了人生太多的大起大落。

唐大焱出生在重慶萬盛。唐家祖輩就會制作五谷糧食畫，一代代傳承下來，他從5歲起就開始接觸糧食畫，此后這成為一項業余愛好從未間斷過。2001年，唐大焱考入重慶師范大學就讀數學教育專業，期間，他選修了“民間工藝”課程。在老師的指導下，結合家傳技法，花了一年時間，用一萬粒糧食創作完成了處女作《鳳凰牡丹》。畢業后，唐大焱在重慶一中當了一名老師。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的同事見到了這幅《鳳凰牡丹》，之后同事三番五次要求唐大焱把這幅畫賣給他。這件事讓唐大焱意識到糧食畫蘊藏的價值。

2008年，唐大焱不顧家人和朋友的反對，毅然放棄了重慶一中豐厚的待遇，辭職后正式從事糧食畫的創作。時值周總理誕辰110周年紀念，唐大焱決定創作一幅紀念周總理的糧食畫。于是，他花了5個月的時間與11萬顆芝麻，創作完成了國內最大的彩色糧食畫《人民總理周恩來》。這幅畫獲得了全國金獎，并被一位收藏家以8萬元價格買走。這讓唐大焱對糧食畫的創作有了更大的信心。

眼看事業有了起色，誰知沒過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差點讓唐大焱從此與五谷糧食畫絕緣。是年9月25日，唐大焱因安裝糧食畫，不慎從10米高的畫室窗臺上墜落，造成全身20多處骨折，右肺嚴重挫傷。因其長期昏迷，醫院出具了三次病危通知書。好不容易挺過了死神這一關，醫院卻言明即便恢復到最好，終身也是在輪椅上度過。

躺在病床上唐大焱絕望地想著以后該做什么，但思前想后都不是他想要的。這時，經過熟人介紹，他認識了他的女朋友，也是他現在的妻子，她對唐大焱說：“這些年你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既然堅持了那么久，你就應該繼續堅持下去。要是放棄了，怎么對得起你的付出，對得起關注過你的人？”正是女朋友的長期陪伴與鼓勵，讓唐大焱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只要命還在，一切都可以重來”。

2009年6月，仍被傷病困擾的唐大焱創辦了國內第一個五谷糧食畫傳承工作室，取名“天下糧倉”。原以為一切都將順風順水的時候，上天再一次出了道考驗他的試題。在其身體基本康復后短短一年內，唐大焱先后失去了爺爺、婆婆、爸爸和媽媽4位至親。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或許真如孟子所說，只有經過了生的絕望與死別的痛苦，人才能更快的成熟起來。此后，唐大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五谷糧食畫里，“只有好好的將五谷糧食畫傳承下去才能告慰至親”。

2011年4月，北碚五谷糧食畫被重慶市人民政府列為“重慶市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唐大焱也成為了糧食畫“非遺”傳承人。其作品《維納斯》在全國最高的工藝博覽會——中國工藝大師博覽會上被六星級高價收藏，《聶榮臻元帥》被聶榮臻元帥紀念館邀請收藏，《五谷豐登》在中國第十屆工藝美術大師博覽會上獲獎……標志著北碚五谷糧食畫得到了業內重新肯定。

糧食畫的價值在文化與審美

不了解五谷糧食畫的人，會因為其制作材料的普通而看輕它的藝術價值。可就是這么一幅由米粒、芝麻、玉米等五谷材料繪就的畫作，兩尺見方，售價便高達3000元。唐大焱稱，五谷糧食畫的價值不在于自身，而在于其蘊含的文化、審美價值。

五谷糧食畫是農耕文明時代的產物，它的產生伴隨農耕文化的興衰而不斷演變，本身就是農業文化特征的縮影，在五谷糧食畫背后，隱藏的便是最深厚的糧食文化：一個種子或果實在不同時代的形態、質感和功用皆可以通過一幅五谷糧食畫以不同的方式進行體現和演繹。

所以，在唐大焱的傳承工作室，本刊記者除了見到傳統的中國國畫、年畫題材的糧食畫作，西方印象派、抽象派油畫等世界文化瑰寶用五谷糧食畫也同樣表現得惟妙惟肖。“江南水鄉、月季、孔子、觀音像，甚至維納斯等各種風格的圖畫都可以做，我們不僅仿照名畫，也有很多自己的原創作品。”唐大焱告訴記者，“最暢銷的糧食畫是以巴渝特色的風景、民俗畫面為主的，它們的地方特色很鮮明。”

在長期的藝術創作過程中，唐大焱在探求本法初源的基礎上，強化五谷糧食畫的藝術性和觀賞性，將全國的五谷糧食畫分為原色五谷糧食畫、彩色五谷糧食畫、合成色五谷糧食畫和夜光五谷糧食畫四大類。其中，彩色五谷糧食畫由唐大焱首創，是對糧食和種籽進行特制染色，以達到永不褪色的效果。

在對五谷種籽是否染色上面，唐大焱當時考慮良久。雖然與原色五谷糧食畫相比，彩色五谷糧食畫解決了原色五谷糧食畫顏色單調、灰暗的問題，但染色五谷畫的缺點也是致命的，由于它的染色破壞了原色五谷畫的本色，打破了一派天然的優點。還由于染色的材料多以小型糧食為主，如小米、芝麻等，此類糧食顆粒太小，凹凸感不強，造成了彩色五谷糧食畫立體感不強，所以才有了后來的合成五谷糧食畫。既能保持傳統五谷糧食畫色彩自然、層次分明的特點，又解決了原色五谷糧食畫顏色單調、灰暗的問題，使單調的畫面有了絢麗的色彩，唐大焱告訴本刊記者，合成色五谷糧食畫是五谷藝術的極致。

對五谷糧食畫的熱愛，讓唐大焱從未停止前進的腳步。他根據自己多年潛心鉆研五谷糧食畫的經驗，編撰完成了《五谷文化藝術大觀》一書。他說：“民間工藝是中國文化的一種傳承，中國文化不能丟，現在好多民間文化要么丟了，要么就只有一兩個傳承人。”所以，為了適應時代的發展，唐大焱把卡通畫這些現代的東西，融入到傳統五谷糧食畫里，“這樣再怎么也不會丟了”。

如今，重慶北碚華光小學在內的多家小學已與他合作，準備通過基礎教育來傳承民間工藝，讓五谷糧食畫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我現在的目標是把五谷糧食畫推向海外，讓老外看看，中國文化有多棒。”唐大焱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