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愛新
“一天有多長?不過一念間。一年有多長?不過一念間。一生有多長?不過一念間。”
2014年9月19日,王潮歌新作《又見五臺山》首演。她用一場演出來闡釋自己對五臺山和佛學的理解。
劇場是北京市建筑設計研究院院長朱小地專門為她的演出設計的,就建在五臺山清水河畔,因掛滿風鈴取名“風鈴宮”。進入劇場,需要經過一段長730米的甬道,由低向高,形狀七折,每一折都像打開的經卷,墻上刻著《華嚴經》經文。主劇場可容納1600名觀眾。
“一歲我出生了,兩歲我學會了走路,19歲我上了大學,32歲我結婚了……”演出從世俗的生活和與之伴隨的煩惱開始。90分鐘,觀眾從室內情境體驗區穿梭到360度全景旋轉舞臺區,舞臺全長240米,隨著劇情演進不停轉動,提醒觀眾時間的流轉。
這個劇的主題是什么?
“佛教文化浩瀚如大海,不可說清楚,我們的作品哪怕只是有一點點醒你、啟悟你,或是讓你撫摸到文殊菩薩智慧輕羅的一角,都達成了我們的夙愿。”王潮歌答道。
王潮歌卷發披肩,黑衣黑褲,配一條紅綠相間的條巾。無論開幕式、新聞發布會還是專家研討會,她都應對自如,自信撲面而來。
我出生時就組裝好了
化完妝,王潮歌看著鏡中的自己,手舞足蹈:“這是誰家小姑娘,長這么好看!”
她平時工作不僅沒時間化妝,有時甚至連臉都不洗。
采訪時,丈夫徐東在身邊忙著幫她拿衣服、買吃的。據悉,丈夫是她大學時的班主任。
“哎呀老公,你看我長白頭發了。”她在鏡前撒嬌,徐東馬上走到她身邊,撥弄著她的頭發說,“就幾根。”
王潮歌的父親曾是《中國教育報》主編,母親曾是《縱橫》雜志總編兼一家出版社社長,當本刊記者問她成功是否得益于家庭影響,她不以為然:“我出生的時候就組裝好了!”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你的性格等各方面受家庭影響很多吧?
王潮歌:我完全不這么想。父母不能決定孩子的性別,也不能決定孩子的性格,更不能決定他的命運。你不能說一個人所有的成功跟家庭熏陶有百分之百的絕對關系。可能跟家庭有一定的脈絡關系,但不是決定性的。我還有個姐姐呢!
《瞭望東方周刊》:你和于丹有個對話傳播很廣,你們好像有很多相似之處。
王潮歌:我不是一個感嘆者、評論者,我是直接在一線干活的人。這是我和于丹老師不同的地方。我要在一線辛苦地干實在的工作,然后才把我在工作中的感受說給大家聽。如果作為一個導演,我每天抱著膀子在那兒感嘆,不會有人愿意跟我。做《又見五臺山》我幾個月沒回北京。我戲要排,夜要熬。
因為我經常對
馬云曾經說王潮歌是“女馬云”, 任志強說王潮歌“像神仙一樣”。王潮歌說,她跟馬云、任志強“很熟,是朋友”。《又見五臺山》首演次日,任志強專門開車到五臺山看了演出,并在微博上說:“慶祝演出成功!人與禪的融合!”
《瞭望東方周刊》:你以前曾經主持過大型的服飾晚會,“印象”系列以及后來的“又見”系列的劇本也是你創作的,你好像是個全才?
王潮歌:一個好的導演或編劇,什么題材都有可能成為他的載體,成為思想表達的方式。前提是,你是不是對這個社會有話要說。你是不是能在日常拉拉雜雜的生活之中,以一個旁觀者的目光觀察。觀察久了之后,就會出現一個觀點,然后就非常希望說出去讓很多人知道,這個時候你就會去找手段。
我會找很多種手段把它表達出來,希望引起共鳴。這整個流程我覺得自己完成得不錯。我一直保持著對社會的敏感,有敏銳的旁觀的目光,所以我會自己想、自己寫。
《瞭望東方周刊》:一名女性總導演帶領一個男性居多的團隊,會不會有人不服你?我發現你和合作者之間,你既強勢而且又能讓對方服氣,怎么做到的?
王潮歌:因為我對啊,我經常對!我發出的口令、做出的事情是正確的,并且因為這個正確帶給你非常大的益處,你是不是服我了?他們是這么形容我的:有超前的判斷力,當我預料到和我說了以后,我的執行力是極強的。
《瞭望東方周刊》:比如你和朱小地意見相左的時候,你怎么處理?
王潮歌:我和朱小地合作(設計劇場建筑)的時候,他說要造微景觀,但是我覺得微景觀力度不夠,要去掉微景觀,全部把綠石頭鋪起來。現在就是按這個方法搭的,小地院長看了之后,也覺得這個方法挺好的。
市場的眼光
《瞭望東方周刊》:有報道說,你在陽朔做《印象劉三姐》,演出完,當地的幾個文化人并不認同這是他們的文化,要求和你在茶館談一談。對此,你說“落后真可怕”,為什么?
王潮歌:文化人的思想禁錮是最可怕的,有一種可怕叫自以為是。實際上文化是非常復雜的狀態,所以國外有很多爭議性的作品。當這些作品出現的時候,外國人會說,為什么他這么想呢?而我們的文化人卻說,他跟我想的不一樣,所以他錯了。
我為什么非要和你想的一樣?你要看我為什么這么想,這么想行不行、好不好!每個人都是觀眾,要聽絕大多數觀眾怎么看。
《瞭望東方周刊》:你說現在更學會用市場的眼光看自己的作品,用市場的眼光,就是不需要知識分子討論來討論去嗎?
王潮歌:農民還是藝術家,在我來看,都叫觀眾。任何一個走進我劇場的人,都是觀眾。
如果劇場里90%的人都說不好,那就叫沒市場。但如果作品大家看著都覺得好,70%都覺得好,這就叫有市場。
《瞭望東方周刊》:在中國,除了一線城市的居民,很多人是沒有機會看話劇的,看到實驗演出的人就更少。你的劇是不是有點普及的想法?就是讓普通的人都能夠看懂,不需要太高的藝術追求,因為曲高和寡。
王潮歌:我沒有這種想法。實際上我很簡單,就是有話想說,正好有個地兒請我去說。我覺得一個好的作品應該是“深者看了不淺,淺者看了不深”。在中國,100個人里肯定有兩個以上看過我的戲,所以我應該是現今中國觀影人數最多的導演。
我的劇不是旅游產品
《瞭望東方周刊》:發布會的時候,有記者說你的作品是和旅游業結合的產品,你好像不太認同?
王潮歌:對。你們如果把它看成是旅游產品就都看低了。第一,把游客低看了,旅游的人怎么了?是沒文化的人嗎?旅游的人和你們有什么區別嗎?第二,這個文化產品在什么地方很重要,怎么做,做的是什么很重要,不要把挨著旅游行業的就看成快餐化的秀,這樣去定義我的作品,我覺得不公平。
我倒不介意別人非要說我這個是旅游產品,但是介意大家對旅游的定義。
《瞭望東方周刊》:別人這么認為,是因為從《印象劉三姐》到《又見五臺山》都做在旅游區。
王潮歌:反過來說,為什么這些地方成為旅游景區,因為它有足夠的文化,足夠美麗,足夠吸引人去看。別把雞和蛋搞混了。像平遙,是世界文化遺產,幾百上千年的古城。
《瞭望東方周刊》:平遙的公開宣傳中,就把你的劇當成旅游產業的一部分啊。
王潮歌:沒問題,這是他們旅游業的一個產品。他們的項目公司要運營產品,我是搞研發的,至于他們怎么銷售,那是他們的事。
《瞭望東方周刊》:事實是,你的劇,觀眾絕大多數都是旅游的流動人群,但是北京的保利劇院或者梅蘭芳大劇院,他的觀眾人群相對固定,你的劇恐怕重復觀看的不多。
王潮歌:做這個計算多傻啊。看看百老匯的《第42街》,全世界都去看。
不對未來做設想
《瞭望東方周刊》:從《印象劉三姐》到現在已經是第十家了,你差不多一年做一個。這種節奏會不會太忙?有沒有想過放慢腳步?
王潮歌:我從來不預計以后的生活,將來做或者不做,我是隨性往前走的。
《瞭望東方周刊》:有人說你的劇是在不同的地方復制,你不擔心做太多了會把自己的牌子給砸了?
王潮歌:這么大的中國,文化都成了奇缺,而紐約小小的42街,一家挨一家全是演出;三平方英里的倫敦西區,300多家劇院。偌大的北京有幾家可看?咱現在是拿不出像樣的作品證明我們是有文化的。
《瞭望東方周刊》:你的劇都要專門蓋一個劇場,有沒有想過,如果若干年以后,劇沒有人再看了,這劇場怎么辦?
王潮歌:我的劇場是專門給自己做的,在建之前我就已經知道這舞臺、這空間怎么用了。我不會對未來做設想。《印象劉三姐》演了十幾年了還有生長,我會去想這劇十年以后沒人看了咋樣?這不是王潮歌。
《瞭望東方周刊》:一個劇會一直有人看下去嗎?
王潮歌:那當然,一定的。在國外很多戲都是這樣,演十幾年,一代一代的人受它滋養。
我對這個世界有看法
王潮歌說,寫劇本的時候,有一個“特別好”的小段子可惜最后沒放進去:
有一個送快遞的小伙子,每次送完快遞后,都會多說一句:“菩薩保佑你”。有一個老太太追著送給他一瓶可樂,還有一個人問他為什么要說這句話?小伙子說,給予別人不見得是給錢,給別人一個笑容、一句好聽的話,一種善意,都是給予。
《瞭望東方周刊》:我采訪《又見平遙》的時候,他們解釋說,這臺劇有深刻的文化內涵,你是怎么通過一臺劇把本地文化以及民俗的內核抓出來的呢?劇本的醞釀時間又很短,好像只有一年。
王潮歌:對,很短。我沒有抓他們的內核,我抓的是當下,我有什么話要說。
《又見平遙》和《又見五臺山》這兩個項目是同時接的。前一個我問的問題是,我是誰?我從哪里來?后一個,我的問題是,我是誰?我將向哪里去?
這是我的想法。我只不過找到當地的素材去完成這個想法。我從來不會在腦子里沒什么的時候出去采風,比如采訪到一個民間故事就把它改編。我的勤奮在于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我的高級也在于我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我最后打動人的不僅僅是故事,也是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我們那么多人到五臺山干嘛去?如果你問一個人理想是什么,他們的回答大多是,開一個什么樣的公司,掙多少錢,坐一輛什么牌子的車,或者娶一個什么老婆,但很少人說精神上的追求。拜佛也是談物質,生病,一求,好了,想要錢,一求,來了。其實佛教說的不是這個,它某種程度不是一個宗教,而是一種世界觀,給人精神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