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紅玉
摘 要:王路教授是我國邏輯學界的知名學者。20世紀80年代,王路參與了國內數次重要的邏輯學論爭,甚至是很多論爭的發起者,其觀點也構成了邏輯論爭的重要而旗幟鮮明的一派。本文對王路的學術論爭觀點進行梳理,并將其歸納為三個主題:關于邏輯教學;關于邏輯的觀念;關于being的翻譯。本文認為,王路參與的邏輯討論的主線是其對對邏輯和哲學關系問題的持續關注和反思,支撐起這些觀點的是他的旗幟鮮明的邏輯的觀念。
關鍵詞:王路;邏輯現代化;邏輯的觀念
中圖分類號:B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09-0011-03
邏輯學,就起源頭而言,是西方文化的產物,其在中國的傳播和發展,總是伴隨著紛爭和論辯而前行。王路是我國邏輯學界的知名學者,他參與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重要的邏輯論爭,其觀點構成了這些邏輯論爭中旗幟鮮明而又重要的一派。本文從歷次的邏輯論爭中抽取王路的觀點進行研究,一方面可以對王路的學術思想進行系統的反思,另一方面,從王路的觀點反思和總結這些論爭的得失,這也構成了國內邏輯研究的一個側面。
一,關于邏輯教學
1998年伊始,關于大學教育中的邏輯教學,王路發表了一系列文章——《金岳霖的孤獨和無奈》(《讀書》,1998年第1期)、《論我國的邏輯教學》(《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3期)、《論“必然地得出”》(《哲學研究》1999年第10期),這些文章引發了國內邏輯工作者關于邏輯教學的討論和論爭,馬佩教授、張盛彬研究員關于高校的邏輯教育提出了針鋒相對的觀點,以此為標志,一次新的關于邏輯的論爭拉開了序幕[1]。后來,關于邏輯教學,王路又發表了《再論“必然地得出”——回答王雨田等人的批評》,《論邏輯課程的現代化——紀念王憲鈞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等論文,對自己關于邏輯教學的看法進行進一步闡釋和延伸。
在這些文章里,王路認為,“邏輯現代化”主要是指高校中邏輯課程的現代化,而高校邏輯課程的現代化改革,在王路看來,就是用一階邏輯的內容替代傳統邏輯,在高校的邏輯教學中主要講授一階邏輯的內容。其所持的論據如下:首先,從學科機制來看,邏輯是一門科學,其關注的是必然性推理的知識。邏輯學經歷了兩個重要的發展階段,傳統邏輯和現代邏輯,其中傳統邏輯是指亞里士多德所創建的后經中世紀邏輯學家所補充和發展的邏輯類型;而現代邏輯是弗雷格所創立的用人工語言進行邏輯演算的邏輯類型。現代邏輯和傳統邏輯的內在機制一樣,都關注必然性推理,但現代邏輯大大提高了邏輯的運算能力。雖然現代邏輯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經典邏輯和非經典邏輯兩大族群,但非經典邏輯也是以一階邏輯為基礎,一階邏輯的重要性由此奠定。其次,從現實的效用方面,解放前金岳霖先生在清華大學和中國社科院用《邏輯》這本教材講授現代邏輯,培養了一批邏輯學家,而建國后我國普及普通邏輯,金岳霖先生用《形式邏輯》做教材在邏輯教學中講授傳統邏輯,鮮有邏輯學家的出現。基于此,王路對高校主要講授傳統邏輯的現狀進行了批評,并認為高校邏輯課程的現代化就是要用一階邏輯的知識替代傳統邏輯的內容。
王路的這些觀點被稱之為邏輯教學的“取代論”,與此相對應,張盛彬教授、馬佩教授等學者反對王路的觀點,他們從中國邏輯教學的現狀和邏輯課程設置的目的等角度出發,反對廢止傳統邏輯,而是主張在傳統邏輯的基礎之上,吸收現代邏輯的一些優秀成果,來充實高校的邏輯教學的內容,他們的觀點被稱之為“吸收論”。
后來,針對在高校邏輯學教育中所興起的“非形式邏輯(或批判性思維)”熱,即以非形式邏輯課程取代邏輯學課程的做法和趨向,王路提出了批評和質疑,這可以看作是王路關于邏輯教學論爭的延續和延伸。盡管關于“批判性思維”和“非形式邏輯”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很多學者持不同的觀點,但一般而言,倡導以“批判性思維”的課程代替以前的邏輯學教學的學者,也同一以“非形式邏輯”這個名字來命名“批判性思維”課程所講授的內容。王路對這種做法提出質疑,在他看來,首先,“批判性思維”和“非形式邏輯”是兩個含糊的概念。其次,這門課程建立在對現代邏輯的抗拒之上,其實是以變相的方式堅持傳統邏輯,是一種錯誤的關于邏輯的觀念。
值得提及的是,在《關于批判性思維的批判》這篇文章里,王路對自己的關于高校邏輯教學的觀點進行進一步的總結和延伸,強調自己所為的“取代論”,即以現代邏輯課程取代傳統邏輯的課程,主要是基于邏輯與哲學之間的重要關系,其主要針對的是哲學系的學生和課程設置,是一種關于邏輯的專業教育。陳慕澤教授認為,這是王路“取代論”涵義的轉變,并且如果只是針對邏輯專業教育,那么它是沒有異議的并被廣泛接受的[2]。
二、關于邏輯哲學的問題
關于邏輯哲學,盡管對于其精切的定義,邏輯學家的見解不盡相同,但大概而言,邏輯哲學是對邏輯的哲學反思的學問。而對邏輯的哲學反思,包括什么是邏輯,邏輯的對象和范圍、邏輯真的性質等。而關于邏輯哲學問題的思考和論爭,王路集中在兩個問題上:邏輯的性質和范圍,以及邏輯真是否是可錯的。第一個問題也被王路統稱為關于邏輯的觀念
(一)邏輯的觀念
2000年,王路出版了《邏輯的觀念》一書。在這本著作里,王路系統闡述和論證了自己關于邏輯的觀念。王路認為,亞里士多德邏輯是傳統邏輯的創始人,其所創立的兩個重要的邏輯理論——“四謂詞理論”和三段論理論,其目的都是要實現從前提到結論的“必然地得出”的推理過程和推理機制,而之所以前者沒有成功而后者實現了“必然地得出”,是因為四謂詞理論的分類標準運用到了“本質”這個涉及到了推理內容的概念,而三段論則完全是從推理形式出發進行推理。而一階邏輯作為現代邏輯的基礎,其主要的特征就是通過構造形式語言建立演算系統,而一個邏輯演算系統如果實現了完全性和可靠性,則這個推理系統就實現了“必然地得出”的推理關系。正是在對傳統邏輯和現代邏輯的考察的基礎之上,王路認為,傳統邏輯和現代邏輯的一脈相承的是對“必然地推出”的推理關系和精神的繼承,“必然地推出”是邏輯的內在機制。而王路認為自己的邏輯觀在本質而言:“我的邏輯觀就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觀,也是現代邏輯的邏輯觀,而且是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和現代邏輯相交的邏輯觀。我認為,邏輯正像它的創始人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那樣是研究‘必然地得出的?!盵3]在此基礎上,王路認為辯證邏輯、歸納邏輯等其他的邏輯類型進行了質疑和批判,認為他們都不能做到“必然地得出”,因而都不屬于邏輯的范圍。
王路的這些觀點引發了邏輯學界關于邏輯性質以及邏輯范圍的廣泛的爭論,以馬佩教授為代表的專家和學者對王路的觀點提出了激烈的批評。馬佩教授認為,首先,王路斷章取義地摘取了亞里士多德關于邏輯的“必然地得出”觀點,而忽略掉亞里士多德關于歸納邏輯以及其他邏輯類型和邏輯方法的討論,這是不符合邏輯發展的歷史和事實的;其次,數理邏輯只是現代邏輯的一個分支,而不是全部;再次,從實際效用上看,王路將演繹之外的推理類型都排除在邏輯的范圍之外,會嚴重地縮小邏輯學的陣地,也會造成很嚴重的后果,因此,馬佩教授堅持認為邏輯學是關于思維形式及其規律的科學,所有的研究思維形式的學問,包括歸納邏輯和辯證邏輯,都是邏輯。馬佩教授將自己的關于邏輯的觀念稱之為“大邏輯觀”,與此相對應的王路的觀點,則被稱之為“小邏輯觀”[4]。
(二)關于邏輯真理的可錯性問題
2005年,陳波教授發表了一篇文章《一個與歸納問題相似的演繹問題》。在這篇文章里,在談及演繹推理的證成問題時,陳波教授所持的重要論點是邏輯是真可錯的、邏輯是可修正的。對于陳波教授的這些觀點,王路予以了質疑和批駁,并由此引發了邏輯學界關于邏輯真理的論爭,很多知名的學者和教授都參與其中,對邏輯真理的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觀點。
在這場論爭中,王路關于邏輯真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觀點。首先,王路不贊成用“邏輯真理”這個語詞來翻譯和對應西方學界對“logical truth”的研究和討論,而倡導用“邏輯真句子”這種翻譯。其次,陳波教授認為,“邏輯真理是可錯的”這個觀點首先來自于蒯因,而王路經過詳細的對蒯因相關文本的解讀,認為蒯因雖然承認邏輯學與經驗的親緣關系,但蒯因并不認為邏輯真理本身并不包含經驗性的內容,邏輯真句子依據其結構為真,“邏輯真理是可錯的”并不是蒯因本人的觀點。再次,針對陳波教授所謂的“邏輯是可修正的”的觀點,王路也予以反駁和限定。在王路看來,邏輯的發展只是意味著邏輯系統的被修正和可修正,但“邏輯系統是可修正的并不意味著邏輯本身是可修正的”[5]而邏輯本身作為一門科學和學科,有其確定的研究對象和內在機制,邏輯本身不是可修正的。
三、關于Being的翻譯
在西方哲學的研究中,究竟是將being翻譯為“是”、還是“存在”,是國內西方哲學界新近興起的熱點話題,很多專家和學者對此提出了很多的觀點和看法,并由此形成了關于being翻譯問題的大的論爭。在這場論爭中,王曉朝教授認為,應該根據being所出現的不同場合來對其進行不同的翻譯,大概而言,在being作為系詞的場合,being應該被翻譯為“是”,而在being是實詞特別是名詞的場合,being應該被翻譯為“存在”,這是關于being翻譯的“語境論”觀點;而王路則堅持把所有場合所出現的being一詞都翻譯為“是”,王路的這個觀點則被稱為“一‘是到底論”。
王路堅持認為,對being的翻譯問題,其實質是對西方哲學的理解問題。雖然“being及其相關概念”在西方哲學中有動詞、名詞、動名詞、組合語詞等多種不同的形態,但其主要的含義來自于動詞、即其系詞含義。而作為系詞,being與漢語中的“是”相對應。一般而言,學界都傾向于贊同翻譯應該遵循兩個基本的原則和要求:“其一,要符合原詞詞義,力爭對應,至少可以通過闡釋獲得意義上的對應性;其二,要符合母語語感,能夠在母語(譯文)上下文中構造出可理解的語句”[6]。王路認為,把being翻譯為“是”,是可以首先是符合being的字面的含義的;其次,漢語中的“是”有系詞含義和存在含義,是比較符合being在西方哲學中的情況,從而使得對being的翻譯貫徹整個西方哲學研究的始終,而把being翻譯為“存在”,就喪失掉了系詞這中重要的情況,并且使得對being的翻譯不能貫徹到西方哲學翻譯的始終。最重要的是,將being翻譯為“是”,會更加使得我們是意識到西方哲學對語言的關注,以及在西方哲學中哲學、特別是形而上學與邏輯的密切聯系。而西方哲學自古希臘伊始,總是圍繞著對語言的關注和討論來形成自己的邏輯和形而上學理論和觀點,亞里士多德圍繞著對“S是P”句式的討論形成了自己的三段論理論和哲學的觀點;而現代邏輯正是在對自然語言句型的突破的基礎之上,由此也推動了現代哲學的語言轉向和重大發展,而現代哲學對真理論的關注也始終圍繞著句子展開。王路認為,將being翻譯為“是”更能體現西方哲學與語言和邏輯的密切相關性。
四、反思
王路的這些觀點在數次的邏輯論爭中構成了旗幟鮮明的一派,在這些論爭中,王路的觀點呈現出以下三個重要的特點。
首先,在每一場學術論爭中,王路不僅發表文章對相應的觀點進行質疑和駁斥,他還出版一系列的專著對自己的觀點進行總結和延伸,這一現象構成了王路參與學術論爭的一個獨特的特點。在1998年參與關于邏輯教學和邏輯的觀念的論爭的后2000年,王路出版了自己的專著《邏輯的觀念》,從亞里士多德和現代邏輯的視角,對邏輯的內在機制進行分析和解讀,并從學科的高度來論證為什么在高等院校的邏輯教學中要堅持用現代邏輯的內容取代傳統邏輯;在關于being的翻譯問題論爭中,王路相繼出版了《“是”與“真”——形而上學的基石》、《邏輯與哲學》、《讀不懂的西方哲學》等專著,在這些專著中,王路一方面對亞里士多德、康德、海德格爾等哲學家的哲學專著進行解讀,指出在這些哲學家的著作中將being翻譯為“是”,可以更好地解讀和理解這些哲學家的思想和文本,另一方面,在這些專著中,王路辟出專門的章節,討論了being的翻譯和理解問題,以及由此所引申的語言與語言所表達的東西、邏輯與哲學、以及中西哲學的差異等問題。
其次,王路的所有的學術爭論都是圍繞著邏輯的觀念所開展和進行,邏輯是其所有學術論爭的主線和核心。在關于邏輯教學的論爭中,其他專家和學者分別從高校的課程安排、教學目的等方面提出自己對高校的邏輯教學問題提出自己的見解和觀點,而王路始終從邏輯學科的角度認為現代邏輯在繼承傳統邏輯對“必然地得出”關注的基礎上,建立了自己的理論和方法,這種理論和方法構成了一個整體并由此體現了現代邏輯的基本精神和理念,因此,“邏輯的現代化”其實質是“邏輯課程的現代化”,而邏輯課程的現代化就是用現代邏輯的內容來取代傳統邏輯的內容,而不是在傳統邏輯的基礎上吸取和肢解現代邏輯的部分方法來來建構普通邏輯的知識體系;在關于being翻譯的論爭中,王路始終堅持認為翻譯問題是理解問題,對being的翻譯體現了學者關于西方哲學的不同理解。而王路認為:“理解being,不僅與邏輯有關,而且與邏輯有關,還會涉及到邏輯與哲學的關系”[7],而西方哲學圍繞著being所展開的豐富而大量的討論,其都是圍繞著being的系詞形式展開或延伸,將being翻譯為“是”而不是“存在”,一方面可以更好地體現語言與語言所表達的東西兩個層次之間的區分,其次,把being翻譯為“是”,這種翻譯也從字面上保留了being的系詞特征,從而為邏輯的理解保留了空間,這樣的做法尊重和遵循了西方哲學重視邏輯的傳統。
最后,對邏輯與哲學關系的關注是王路學術爭論的主題。在關于邏輯教學的討論中,王路主張用現代邏輯的內容取代傳統邏輯,其立足點有二,一是從邏輯學的學科意義出發,王路認為現代邏輯是對傳統邏輯的繼承和發展,并且具有更強地的表達句子和處理問題的能力;二是邏輯對哲學的重要作用。王路認為邏輯素養的培養和訓練對于哲學研究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在關于邏輯觀念的論爭中,王路認為,邏輯分析是區分思辨哲學和分析哲學的重要標準,圍繞著“必然地得出”這個邏輯發展的內在機制,亞里士多德發展出邏輯理論的同時,圍繞著“是”本身,形成了自己的哲學和形而上學思想體系,而現代邏輯圍繞著“必然地得出”,形成了獨特的方法和刻畫句子的能力,這種方法和能力不僅促進了邏輯學科本身的飛躍和進步,而且為哲學提供了新的分析語言的方法和看待問題的視角,從而極大地促進了哲學的語言轉向和新的發展。在關于being翻譯的論爭中,王路堅持從邏輯和哲學的關系出發,認為將being翻譯為“是”而不是存在。而王路認為:“理解being,不僅與邏輯有關,而且與邏輯有關,還會涉及到邏輯與哲學的關系”[8],而西方哲學圍繞著being所展開的豐富而大量的討論,其都是圍繞著being的系詞形式展開或延伸,將being翻譯為“是”而不是“存在”,一方面可以更好地體現語言與語言所表達的東西兩個層次之間的區分,其次,把being翻譯為“是”,這種翻譯也從字面上保留了being的系詞特征,從而為邏輯的理解保留了空間,這樣的做法尊重和遵循了西方哲學重視邏輯的傳統。
——————————
參考文獻:
〔1〕郭橋.中國的邏輯教學將走向何處[J].哲學動態,2000(10).
〔2〕陳慕澤.傳統邏輯與非形式邏輯.鞠實兒.當代中國邏輯學研究(1949-2009)[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21-22.
〔3〕王路.邏輯的觀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239.
〔4〕馬佩.要提倡大邏輯觀,反對狹隘的小邏輯觀[J].河南大學學報,2001(1):81-86.
〔5〕王路.邏輯真理是可錯的嗎?.王路.邏輯方圓[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242.
〔6〕孫周興.存在與超越——西方哲學漢譯的困境及其語言哲學意蘊[J].中國社會科學,2012(9):28-42.
〔7〕〔8〕王路.讀不懂的西方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263,263.
(責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