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元+鄒林芳
推介語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錢志富博士曾受邀于《名作欣賞》2013年第9期《師生論道》筆談,獲得了廣泛好評,因此他率隊參加論道的一些學生如呼振楠引起了廣泛注意。這一期錢博士帶著他的學生們又回到我們的《師生論道》上來,選取一位經歷比較特殊的山東詩人馬啟代,在國內以這樣較年輕的詩人為論道對象尚屬少見。這一次,錢博士指導的寧波大學的學生團隊共有五位,四位本科生,一位研究生,其中邵麗霞和倪真婷是第二次出現在論道現場。應該說,錢博士本人對于詩歌和詩人是有獨到眼光的,在他的影響和指導之下,他的那些弟子們對詩歌和詩人也表現出了驚人眼光。原因是,他們選取的這幾首詩實在是馬啟代詩歌中的代表性作品,而且他們對于這些作品的見解也是深刻的。
——牛殿慶(寧波城市學院教授)
筆者最早見到詩人馬啟代是在2013年的夏天,那年北上青島游玩路過濟南,有幸拜見了一些詩人,馬啟代是筆者見過印象深刻的一位。他是地地道道的山東人,有著齊魯大地人的熱情、豪爽和真誠。那年的夏天異常炎熱,馬啟代和野雪駕車讓筆者領略了傳說中的濟南夏天。汩汩而出的趵突泉水、透人心脾的茶棚香茶、幽靜渺遠的小寺廟、接天蓮葉的大明湖、湖上的沖舟翱翔……讓筆者感受到的是一個具有“真性情”的北方漢子。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因為他骨子里就是一個詩人。
作為一個詩人,馬啟代是不幸的,但同時又是幸運的。了解他經歷的人都知道,他可以說是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人,他從讀書時代的文學夢到后來的從商,現在又回到文學上來,這一路走來的辛酸苦楚也許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他的不幸就如古今中外的眾多詩人一樣,需要經歷常人無法經歷的磨難才能真正成為詩人,正如孟子在《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中說:“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而不知是因為磨難要鑄就一個詩人,還是詩人必將經歷磨難,誰知道呢?但是作為詩人的馬啟代終究沒有向突如其來的磨難低頭,因為他懂得磨難只是一個關卡,當沖破這個關卡后,他就能夠自由飛翔。所以,他在一首詩中寫道:“我來坐監,是上帝發的福利。”
但是畢竟面對牢獄之災,每個人的內心是寂寞的、不自由的,乃至詩人聊以慰藉的手上之筆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我必須在時光的身體上刻下聲音》就是在這種被禁錮的情況下產生的:
敲打鍵盤,像彈奏別人的樂譜,總覺得膚淺/ 一再修葺文字/ 像暴君殺戮思想,手指在秋風中抖
兩年來,一墻之隔,為了讓筆保持正直/ 我不讓它說話/ 讓墨水閉口,讓筆對得起天下
我只在寫詩時用它,以便給漢字應有的尊嚴/ 十指變作朝拜的圣徒/ 虔誠地低著頭顱,簇擁著它前行
面對白紙,我就有國土萬里,它一步一叩首/ 是刀,是良心的鉆/ 我必須在時光的身體上刻下聲音
——每當閱讀新作,筆就刻骨銘心地痛
有人說,詩人是天生的思想家,是精神家園的守望者,是在思想和靈魂隧道中穿越的人,詩人天性就是追求自由。但是,事事往往不能如愿,他們總是在羈絆中、在泥沼里掙扎。在獄中的幾年,憑借著巨大的毅力,憑借著對詩的熱愛,詩人努力堅持了下來。如果不是因為心中有熱愛,就不會有今天的馬啟代,他在獄中編報紙,開展詩教,但是又有多少程度上是自由的呢?詩歌開頭就寫出了詩人在不自由情況下的無奈和彷徨,“敲打鍵盤/像彈奏別人的樂譜/總覺得膚淺”,詩人開門見山, “膚淺”一詞點出了他內心的感受,敲打著鍵盤,就像是在彈奏樂譜,這是多么美妙、愜意的事情,這種感覺是多么美好,此時的詩人似乎成了貝多芬,成了莫扎特,他要扼住生命的咽喉,但是他彈奏的不是自己的樂譜,他只是一個借代者,別人用他來達到目的罷了,詩人無法在這樂譜中融入自己的思想,彈奏自己的心聲,這樂譜就自然是膚淺乏味的。而此時的詩人是痛苦的,他得“像暴君殺戮思想”那樣,把自己的唯一的心聲都抹殺掉,看著高墻上的一方天空,鳥兒都是疾馳而過的,誰能寄托詩人內心的情感呢?“手指在秋風中抖”,“秋風”“抖”等詞,不禁讓人戰栗,似乎讓我們感受到了“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悲涼,可不是嗎?詩人的內心是悲涼的、苦楚的。正如牛殿慶教授所說:“他們不再一味地捂著被生活和時代割痛的傷口呻吟,也不再一味地退回自己的內心走向黑暗,他們在保持對生活警醒的同時,從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姿勢走向生活的現場。”{1}
但是這種悲痛的隱忍是值得的,是為了換取更大的勝利,詩人曾說:“我是天性熱愛自由的,不是主流話語層面那種被篡改的‘自由。而且,身越不自由,心愈要自由。毋庸諱言,在不自由的狀態下所秉承的自由才是有真義的自由。”“兩年來,一墻之隔,為了讓筆保持正直/我不讓它說話/讓墨水閉口,讓筆對得起天下”,兩年多的牢獄生活,詩人默默承受著思想的禁錮和肉體的限制,他彈奏著別人的樂譜,用無聲來抵抗這有聲的荒唐,他知道他手中的筆就是利劍,就是寶刀,他相信有劍鋒出鞘的那一天,說話時何其容易,但是他要的是發自肺腑之言,是彈奏出那沒有瑕疵的樂章,那音樂是多么純粹、邈遠,他只是在蓄勢待發。正如他在文集《為藝術之神布道》的后記里寫到的那樣,他說:“我只想保持一顆安靜、干凈的詩心,哪怕一段時間我不寫詩。”
詩、漢字對于詩人來說是神圣的字眼,詩歌描繪下的是一幅幅人間真善美的圖景,鞭策的是假丑惡的現象,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中的“頌”就是用來祭祀時演奏的,可見詩歌從源頭開始就是那樣神圣、莊嚴,而漢字是古代勞動人民心血汗水的結晶,同樣值得我們尊敬,當我們寫下漢字的每一筆,每一畫時,我們當抱著一顆虔敬的心。正如詩人寫道的:“我只在寫詩時用它,以便給漢字應有的尊嚴/十指變作朝拜的圣徒/虔誠地低著頭顱,簇擁著它前行”,在詩人看來,他的每一個字都是跳躍在字里行間的精靈,他要用手中書寫正義、描繪人間美、鞭策假丑惡的筆來寫詩,詩人說:“天下文章就在一個‘真字,當然,‘真有不同的層次和形式,你要堅持自身的‘本真,起碼,記住別說‘假話,‘說真話——特別是在自己的作品中,不然,人道、悲憫都沒有,你已經不會思考了!”千做萬做學做真人,桑恒昌對馬啟代的評價說:“他丟掉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守住了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在詩中找回自己,原來屬于自己的東西一直在血脈里生長著。”只有在書寫真性情的情況下,漢字才真正有著尊嚴,它不再成為虛假的擺設,詩人要用圣徒朝拜的禮節,用十指簇擁著它前行,也只有在寫詩的時候,詩人才肯低下高貴的頭顱,虔誠著低頭前行。這是正直的詩人,這是書寫正義的漢字,這是真善美的放歌。
“面對白紙,我就有國土萬里,它一步一叩首/是刀,是良心的鉆/我必須在時光的身體上刻下聲音”,此時,詩人的情感達到了高潮,面對白紙,對詩人來說這恰似萬里無疆的國土,他可以在國土上描繪錦繡山河,描繪一幅幅人間奇景,他用手中的筆,用心中的秤砣,用虔誠的心細細描畫,這圖上的每一筆都是浸漬著詩人的靈魂和思想,即使是用刀,用鉆,他也要在這時光隧道中留下正義的聲音。詩人是用良心在寫作,用智慧在描摹,他一直堅守著,即使腳下荊棘萬重,滲著流淌的血,他也必須用手中的筆,在時光的身上刻畫出美妙的聲音,那是康德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是張載筆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決心。詩人最后說,這是他筆在刻骨銘心的痛,這筆又何嘗不是心呢?那是心在痛啊!
最后需要說一下的是,歷史上有許多因為正直而身陷囹圄的人,比如周文王,比如牛虻和于連,馬啟代在獄里用他正直的筆寫下了美麗的詩篇。
{1} 牛殿慶,傅祖棟,王巖.和諧:文學的承擔[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12.
作 者:楊方元,寧波大學文學院2012級本科生;鄒林芳,寧波大學教師教育學院2013級語文教育碩士研究生;該文受到了寧波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錢志富博士的指導。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