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16歲那年,這位“準童工”進了一家軍工廠當了名噴漆工。18歲那年,他穿了一身肥大的軍裝進了軍營,當過報務員,喂過豬,當過炊事員和文書。到地方后,從臨時工干起,最后成為一名公務員。這位自稱“業余詩人”的公務員沒想到自己還獲得了“中國十佳詩人”的桂冠,并獲得了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惹得一片爭議。一時間,車延高紅了,紅得透紫;“羊羔體”火了,火得爆滿網絡。
做官,需要嚴謹與穩重;作詩,需要浪漫與激情。二者在“官員詩人”車延高身上得到了一種完美的契合。車延高說,詩歌創作是自己的業余愛好,這與本職工作并不矛盾。從工作來說,是“居廟堂之高”,而作為詩人,則是“處江湖之遠”。
曾被質疑的“官員詩人”身份
車延高的父親是軍人,曾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母親早在1947年就加入中共。車延高說:“父母對我最大的影響就是信仰堅定,對黨忠誠,做任何事以公為大。在他們身上一直保持著一種艱苦樸素的作風,進城后擔任領導干部,生活上照樣簡樸。”
車延高是家中的老大,出生一年后隨父母到了上海,后到鎮江、重慶。在歌樂山曙光小學讀至三年級時,“文化大革命”就爆發了。于是,被迫中斷學業。16歲那年,車延高進入陜西國營792廠(現陜西群力電工有限責任公司),成為一位噴漆工。噴漆是有害工種,作業時必須全副武裝,纏裹得結結實實。尤其是夏天,一場活下來,常常一身汗水。但他任勞任怨,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1975年,他報名入伍,成了84673部隊的報務員。部隊在青海西寧,空氣高度缺氧,條件十分惡劣艱苦。然而,車延高沒有因此而退縮,而是努力地工作。報務員工作要求政治素質高,最初訓練時,打電鍵手指會裂開,滲出血,疼痛難忍,但還是堅持。由于常年連蔬菜都難得吃上,整天是土豆,連饅頭也蒸不熟,兩年后車延高的身體垮下來了,于是連隊安排他喂豬,當飲事員,后看他有一定文字功力,就安排他當文書。
當時,車延高負責過部隊的墻報,所寫的文章與一手字讓戰友羨慕不已。為此,他曾被抽調到西寧軍區政治部編撰過《紅四方面軍青海蒙難記》。這時期,他開始寫文章反映部隊生活。1978年,《青海日報》副刊發表了車延高的處女作。盡管是一首小詩,但他足足興奮了一個星期,那種感覺至今難以忘懷。作品變成鉛字,給車延高的文學夢想披上了美麗的衣裳。當時,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獲得崇高的魯迅文學獎。
6年的部隊生活,練就了車延高堅韌、果斷、雷厲風行的秉性和辦事風格。1981年轉業后,車延高先后在武漢市江岸區二七街辦事處、勞動街辦事處,江岸區委、硚口區委工作,后任中共武漢市委組織部副部長。2001年5月任武漢市江漢區委書記,2003年2月任武漢市政府秘書長。其間,組織上曾派他到國家行政學院學習3個月,1991年獲全國思想政治工作創新獎。“回顧自己成長的歷程,我深深感到是祖國養育了我,是黨和人民培養了我,是一起共事的領導和同志們幫助了我。我受人民之托,要謀人民之事,當好人民公仆。”
車延高清楚,自己長期在城區工作,思維方式、工作能力、實際水平都有局限性,組織上調自己到政府辦公廳工作,既是對自己的信任,也給了自己一個學習、鍛煉的新平臺。他化壓力為動力,要求辦公廳的工作要落實領導的要求與滿足群眾的需求一致起來,并作為自己的工作目標,把群眾是否滿意作為評判工作好壞的標準。
2004年4月,車延高任武漢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2006年12月20日下午,中共武漢市第十一屆委員會舉行了第一次全體會議。全會選舉產生了新一屆中共武漢市紀律檢查委員會。車延高當選為武漢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
獲魯獎后,曾有不少人對于車延高的“官員詩人”身份給予了質疑:“紀委書記不反腐敗,還有閑情去寫詩?”“詩歌需要激情,紀檢反貪工作需要理智甚至冷酷,他是如何演繹好人生中這兩種角色的?在一個很嚴肅的部門里,車延高先生是如何讓自己的激情保持而不讓其泯滅呢?”車延高如此回應:“我覺得官員具有詩人情懷不是壞事,詩人講究真情流露,需要深入百姓,才能把真情賦予謳歌的對象。官員同樣需要深入群眾,了解基層情況,想群眾之所想,用真情去對待工作、對待群眾。從這一點來講,官員既要有執政能力,也要有執筆能力。”他說,我覺得官員熱愛文化、注重學習,有利于提高自身素質素養,反過來對開展工作具有促進作用。因此,官員應該熱愛文化、向往文化、重視文化、注重學習,這樣才能培養可持續能力,素質提升之后,也有助于提升執政能力。
車延高的每一首詩作并不長,二十幾行的居多,有的甚至只有三四行,可以看出他的寫作更多來自于靈感的噴發。他說:“我讀詩時發現古體詩之所以膾炙人口,除了其藝術魅力之外,另一個優勢就是短。而新詩則長,一長就容易產生閱讀疲勞。根據我個人的感覺詩歌在8到23行內是最佳閱讀行距。所以我盡量寫短,短更需要功底,短有四兩撥千斤之奇效,短方能余音饒梁,三日不絕。”
在同事、朋友的眼中,車延高是“很理性的”。他自己也說:“如果不看我的詩,沒人會相信,我心里埋著一條情感的大河。”
被誤會的“羊羔體”
2008年,車延高的組詩《日子就是江山》被《十月》雜志評為年度文學獎,同年被《芳草》雜志推舉為雙年十佳詩人,2009年又被《詩選刊》評為年度“中國十佳詩人”。其中,有關車延高的頒獎詞是:“車延高的詩歌具有將廣泛的題材予以豐富其內在活力的創作能力,充分體現了現代詩對傳統詩歌中的節奏和韻律進行美學經驗吸取的努力和嘗試,體現出了從容的大智慧、大視角和大悲憫。”
什么是詩人?車延高說,詩人是揮霍自己情感的人,是半夢半醒的人。“什么是讀者呢?讀者是被詩人騙出眼淚和情感的人,讀者是靠詩增加幸福指數的人。”
說到創作體會,車延高說:“第一點詩人要把腳放在地上,根基穩一些、扎實一些。我覺得真正有分量的詩要站在時代的高度、人民的高度、時代發展的高度。第二,詩人必須用真實的感情寫詩,詩是可以讓人落淚的。第三就是詩人要憑借想像力和靈感。”據說,車延高有一個習慣,平時隨時都帶有紙與筆,哪怕是散步,每有靈感突現,他會及時記下來。
“他們習慣于扎堆兒/三五一群,在樹蔭下躲著/他們習慣坐在自己的扁擔上/就像坐在穩穩的江山/……”車延高這首《把自己當扁擔的人》就是靈感噴發而出的文字。他說:“我為寫這首詩到街頭看挑夫看了好幾次,看他們坐在扁擔上等待,他們坐在扁擔上像坐在穩穩的江山。其實這就是在生活中的靈感。”
車延高曾以詩人身份,在北京大學百周年紀念講堂與北大學子就現代新詩欣賞與創作進行了面對面的交流。一位朋友得知車延高將到北大作詩歌講座,在電話里說:“你一定要脫了自己的外衣講。”車延高清楚,朋友“不是說讓你脫衣服,是讓你脫掉官員的衣服”。為此,車延高開場白中如此提到:“站在這里時,我心里并不踏實,因為我是該讀書的年齡沒有很好的讀書,不該讀書的年齡才醒過來讀書。同時也是不該寫詩的年齡醒過來開始寫詩,所以業余詩人這個帽子是自己給自己戴的,在開講之前給同學提一個建議,大家對我講的內容當報紙看……”
中國的現代新詩是從“五四”時期開始發展的,形成了一種有別于主體詩的新的詩體。車延高認為, 中國新詩自產生到現在走了近100年的路,經歷了翻天覆地的革命。新詩背離了傳統詩歌的經典型。他說,古體詩和現代詩相比的話,就像我們生活當中所遇到的食品,一種是壓縮餅干,一種是膨化食品,可以認為我們的古體詩是壓縮餅干,塊頭不大,但是很有分量,現代詩說得上是膨化食品,在加工的時候當中已經達到了最大化,相比之下古體詩我們在學習和閱讀當中可借用學習的非常大,“但可不可以說新詩就不如古體詩呢?不能這么說,就個人而言,從欣賞上,我比較喜歡古體詩,但是就表現手法,在創作當中使自己的意愿、自己的靈感,做到洋洋灑灑表達自己的感覺,我還是喜歡現代詩。”
車延高強調對現代詩人特別是草根詩人要寬容,要有一個寬容的文學發展空間。“森林之所以成為森林,就是讓各種花木、草木在其中生長,詩歌就是讓各種體在其中繽紛才可以發展。作為一個讀者,寫得好就是鼓掌,寫得不好就是要寬容,至于說好與壞就是讓時間去評價。”
什么是好詩,車延高認為,好詩的標準有兩條,一個是真正的好詩當你讀著讀著的時候就是心會發光,再一個就是讀的時候你的思維會有牛的功能,出現反芻了。
2010年,車延高以詩集《向往溫暖》摘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獲獎名單公布當晚,有人在其微博中公布了車延高的詩作《徐帆》和《劉亦菲》,質疑其白話式的詩歌寫作水平夠不上魯迅文學獎的獲獎標準。微博在很短的時間內被廣泛轉載,車延高這種口水式的詩歌,由此也被網民根據其名字的諧音戲稱為“羊羔體”。
車延高回應道:“這是一場誤會。網友把我給當地的一本通俗類的刊物《大武漢》雜志寫的一組詩放到了網上,引發了大家對于我的作品文學水準的質疑。事實上,網上的詩作也只體現了我全詩的一部分。因為微博有140字的字數限制,因此,只上了我37行詩句中的8行。更重要的是此次我獲獎的詩集《向往溫暖》并不包括《徐帆》、《劉亦菲》等詩。”
車延高說,“羊羔體”是網民對自己名字的一種諧音,叫起來比較順口,也沒有惡意。“如果因此而使大家可以記住我的詩歌,我覺得挺正常,也挺有趣。但‘羊羔體這3個字無法概括我詩歌的全部風格。我一直在追求創作形式的多元,表現手法的多樣,力求突破自己,白話體只是我創作的一部分。”他解釋,《徐帆》、《劉亦菲》這樣一些直白的詩歌,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己出于社會需要所寫的“命題作文”。“題材決定了這些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并非出自我日常自發的、噴涌的創作靈感,我建議大家不要超越時代和事件的背景來看作品。”
回應詩歌創作中的是是非非
“詩是屬于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去侍弄的;是長在花季,用花朵的眼睛看世界的人去寫的;是形象思維大于理性思維的人去寫的;是帶著情感肆意揮霍文字的人去寫的;是滿世界找靈感,用血熬心寫字的人去寫的。這些好像都不屬于我——從年齡看,我屬于激情已被歲月榨干了的年齡。但命運還是鬼使神差,讓我在不惑之年邁進詩歌創作的苦旅。”盡管車延高在詩歌上很有成就,但是一般人并不知道他其實是詩歌界的一位“新兵”,他自2005年初才正式開始詩歌業余寫作。
業余創作于車延高來說,最稀缺的資源是時間,除了工作,他是那種“周六保證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證”的寫作狂,有一點時間就去琢磨詩。“最初寫詩是一種無奈。沒到重要領導崗位之前,寫什么都是一己之見,任職以后就不同了,一篇雜文出去,別人隨時可能對號入座,于是我開始尋找一種不易對號入座的文體,最后選定了詩歌。從2005年2月開始,我邁進了詩歌創作的苦旅。結果一發而不可收。另一個原因是工作太忙,詩歌短,可以一氣呵成。我是靠每天早晨5:30到7:40這段時間寫作。”
其實,車延高一直對詩人有一種特別的景仰和崇敬。年輕時,徐志摩、郭小川、李瑛等一批優秀詩人是他崇拜的偶像。因為身份特殊,官員寫詩為人所詬病,往往遭到“不務正業”和“附庸風雅”之類的非議和責難。對此,車延高如此解釋:“詩歌對我來說,是從政過程中觀察生活的又一只眼睛。有了這只眼睛,可以使我在謳歌生活時有一種清醒,眼睛不離泥土和根,不忘生活的另一個側面,這樣寫作才會和社會息息相關。所以我寫詩時追求一種堅持和對生活的切入,抗冰雪,抗震,奧運會,我都會讓我的筆站起來說話。”
《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刊》、《詩選刊》、和《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各類報刊都發表過車延高的詩歌作品,組詩《日子就是江山》還曾被《新華文摘》轉發。“現在擠時間寫詩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大樂趣,這種樂趣就是在調整和轉換中讓時間給自己奉獻成果。坐在辦公桌前,我是公仆,我的成果是勤政為民,圓滿完成各項任務。坐在電腦桌前,我是詩人,我的成果是草就一首好詩。”
詩人車延高作為一個官員,肯定會在詩作中傳導出自己憂國憂民、愛國愛民的情懷。“上一輩人蓋著黃土睡了/這輩子的人拍拍褲管兒進城去了/我嚼著麥粒,和麥子一起苦想”、“當年的街市被看不見的手拆了/漢唐風骨進化成老態龍鐘的遺址/李白沒了,唐明皇沒了/歲月收容的只是一些殘破的陶罐”、“我去過他們棲身的工棚/里面住著擁擠/床挨著床,混在一起的汗味和煙味/到了晚上更擠”、“走上舉重臺的不叫陳燮霞,叫自信/舉過頭頂的不叫重量,叫自豪/……國家和人的驕傲/被一個中國姑娘舉到了世界的頭頂”……他的詩歌確實是經過熾熱化的感情溶烈,用心血經過藝術的提煉,像熔巖一樣從血管中流淌出來的,內蘊詩人對社會強烈的關注、對改革熱情的謳歌、對民族殷切的期盼、對生存深沉的思考。車延高的詩歌激情和理性并重,激情當中有著理性的思考。他是一位思考性的詩人,詩中有一種思想的涌動。在車延高的詩歌里,記者讀到了深深親情,讀到了青澀愛情,讀到了溫馨鄉情,讀到了一位官員詩人不一樣的情感世界。
對于有人質疑身居要職的他以官員身份“花錢買獎”,車延高回應:“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的確存在權錢交易、錢利交換的現象和問題。大家對我這種身份與這次獲獎有沒有關系產生質疑,我覺得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于腐敗問題的仇視和對權錢交易的憎恨。我們社會生活當中確實存在著權和利交易的問題,這也是我們需要主動接受群眾監督的一個方面。不僅僅是在質疑我個人,更多的是體現了公眾對于整個社會環境如何凈化,如何使一些問題在處置的過程中更加陽光化的一種期望,所以從這個角度上看,質疑也是一種很正常的社會現象。”
還有人批評,車延高的獲獎是“文學媚權的典型寫照”,“官權支持下的粗俗低級詩強奸了繆斯”。對此,車延高回應:“我的這本詩作參評,是由出版社推薦選送的。我出版書不像別人猜測的那樣,自己出錢出書包銷,出版社是支付了我出版稿酬的。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的評獎明確要求需要近3年內出版的詩集,而且詩集中3年內創作的作品必須占到2/3以上。很多優秀的詩人有詩集出版,但因為受條件的限制,可能失去了參評的資格。最近幾年,我總共發表了490多篇詩歌,這幾年正好是創作的高峰期,詩歌的迸發期。”
在車延高眼里,詩歌作為人類的神曲,具有永恒性的生命力。“它可以用最短的文字表達作者最豐富的情感,并引發讀者的強烈共鳴。所以詩歌被稱為文學寶塔上的一顆明珠。但這顆明珠需要養護和擦亮。養護來自于愛,為它創造一種有利發展的寬松、和諧環境。”除了詩歌創作,車延高還寫隨筆、散文、報告文學、電視劇本,接受采訪時他表示下一步將開始嘗試小說創作。
責任編輯 董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