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濱軍
母親已離我們而去三十余載,她走那年才五十歲,因腸癌早逝,我們做兒女的每當思念起母親那慈祥的面容,心里常常陣陣難過、潸然淚下……
母親個子不高,瘦削的臉頰,眼睛透著亮澤的神韻,她出生在湖南一個偏遠的山村,姥爺早世,家境貧寒,她和姥姥拉扯著尚小的舅舅。后來母親嫁給我的父親(部隊軍人),并隨父親到了東北。母親小時候沒錢念書,大字不識,只好去市郊某假肢廠上班。
我家離工廠很遠,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擠公共汽車上班,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她每天穿著厚硬的勞動服,戴著磨露的帆布手套在蒸鍋般地高溫、膠味兒刺鼻的車間壓假肢膠,母親拽起厚沉的橡膠下腳料用大剪子剪成長方形,按手腳模樣擺進熱燙的模槽里,雙手握緊鐵模棍,抿著嘴唇使勁旋轉按壓,半小時后用扁鐵棍從熱燙的模具中撬起成形的假肢,一天下來要壓近二十副。母親滿臉汗珠,后背勞動服都濕透了……
母親脫掉手套,露出燙滿水泡的手,用剪子細細地剪去假肢毛邊,然后整齊地擺到模臺上。望著母親燙傷的手背和眼前深褐色的假肢,我心里陣陣痛楚,眼眶頓時濕潤了……母親俯下身深情地對我說:“殘疾人安上了它,生活就能自理些,也會幸福了。”
母親天生要強,干活麻利,在廠里挑煤、扛膠料包樣樣吃苦在前,叔叔、阿姨都叫她“母老虎”,她年年被評為省、市勞動模范,還在全廠職工會上作過事跡講演。記得有一次周末母親加晚班,父親沒回家,我要買作業本去母親工廠,我到原來的車間沒找到母親,車間阿姨告訴我:母親和另一個阿姨正配制橡膠粉和下腳料。我推開門,只見滿屋粉塵飛揚,整個車間彌漫著漂浮的白粉,看不見人,“媽媽!”我急了喊道。過了好一會兒才從粉塵中走出渾身白粉的人。“你咋來了?”母親語調有點責備,我這才聽出她的聲,母親滿頭白粉,連眼睛都看不見。我說:“班級讓買作業本。”母親低頭抹下眼角,從褲兜掏出一毛錢叮囑我“回家寫作業吧”,轉身又消失在粉塵中。回家路上,我望著遙遠的星空和道兩旁深綠色模糊的樹葉,心里涌上一股難忍的苦澀……
母親上班十幾年每月工資僅有二十幾元,后來才漲到三十二元直到終身,僅靠這微薄的收入和父親的軍貼,卻要撐起一家七口(姥姥也常在我家)的衣食生活、兒女學習費用,還要給南方的奶奶、叔叔、舅舅寄錢。母親常為我們縫補衣裳,還早早地為兒女縫做夏單秋棉、樣樣齊全,直到我十五歲參軍前,我們兄妹所有的衣服、鞋襪都是母親夜晚親手縫做的。她每天早上三點起來(父親在部隊)為兒女做飯帶飯、縫洗衣服,再擠公共車上班……母親樣樣活都會,還省吃儉用、不倒剩飯菜,就連發黃的蔬菜、芹菜也摘了吃。久而久之,家里的剩飯和車間膠味兒的蒸米使她四十多歲就常常便血,患上直腸癌,術后兩年又摘除直腸,改道腹部排便。
一天放學回家,我輕輕地走進母親房間,母親鬢發銀白,戴著老花鏡,面容憔悴地靠在床頭,借著斜暗的陽光,一手錐子一手拽麻繩為兒女納鞋底。“媽,您剛手術半個月,休息吧。”“今晚得把這雙鞋底納完。”母親面容堅毅,我深知母親的性格,只好轉身出屋,屋里仍傳出“刺刺”地拽麻繩聲……一年后母親癌細胞擴散,臨終之前五六天已不能進食、說話,走的時候只剩一身瘦骨。
母親雖沒文化、工資微薄,卻把省下的錢供兒女學習音樂、美術、書法、武術,四個兒女每人學一樣,讓我們個個有技能、學有所成。她短暫的一生含辛茹苦地培育出四個有出息的兒女:有省直機關公務員、有國家特級教師、有部隊專業文工團,還有在南方經商,我想母親在九泉之下會含笑欣慰……
母親是千千萬萬勤勞賢惠偉大母親中的一個,兒女們為有這樣的母親而驕傲自豪。她那短暫的一生雖然沒有輝煌的事跡,但她一生勤勞賢惠、甘為他人奉獻,我們做兒女的沒有減輕母親的生活負擔,也沒讓她享過一天福,我們只有深深地愧疚和難過,在心靈深處默默地懷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