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岔路的司機

霍偉華

李龍在外打工幾年，雖掙錢不少，但感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就回到老家做了一名司機。他勤懇好學，因此開車技術越發嫻熟。

幾年后，縣里招聘司機，李龍前去參加考試，雖然成績拔得頭籌，但是仍未被錄取。李龍正失落時，忽然又傳來錄用他的消息。

李龍一打聽才知道，先前被錄用的人有很多都是花錢、托關系進去的，其中有一個家伙沒有駕駛經驗，打算先占窩，然后再學下蛋，誰知工作第一天，那人就被派了任務，結果開車出了岔子。領導很生氣，將那人開除了，然后一查考試成績，親自點將成績出眾的李龍。

李龍上班后，勤勤懇懇地工作，過了實習期，就專門負責給劉副縣長開車。李龍駕車技術好，話少、辦事精，頗得劉副縣長喜歡。

這天，劉副縣長告訴李龍，省里一位領導要來視察縣里的革命老區。由于革命老區山高路遠，路況較差，縣里準備讓技術出眾的李龍負責開車。

李龍不敢怠慢，立即找來縣里的地圖，分析革命老區的路況。看著看著，忽然一個熟悉的地名映入眼簾：觀音巖。

李龍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二姨夫不就是在那里工作嗎？前不久，二姨來到李龍家借錢，一問才知道，二姨夫在觀音巖的煤礦工作，不久前查出了塵肺病，但是煤礦卻以不是工傷為由拒絕賠償。二姨夫的病情嚴重，必須得住院治療，二姨急得四處借錢。與此同時，二姨夫留在煤礦，正拖著病體和十幾個同樣染上塵肺病的工友跟礦主談判……

李龍看著地圖，忽然靈機一動，想出一個主意，能讓二姨夫治療塵肺病的錢有著落了。

一周后，省領導來了，下了專車直奔革命老區。據說這位省領導的父親曾經在革命老區戰斗過，念念不忘那里的一草一木，尤其是山里的父老鄉親，就托兒子前來探望。

到了山腳下，省領導坐進了李龍駕駛的車里。按照縣里布置的路線，本是要遠遠繞過觀音巖的。但是，李龍卻選擇了另一條路線，這條路線會直插觀音巖，然后再進入到革命老區。

李龍開車一進入觀音巖，就看到煤礦大門外扎有十幾個窩棚，里面還躺著人。不用說，這些人就是塵肺病人。李龍故意放慢車速，還關掉車里的輕音樂，車外的嘈雜聲立即顯現出來。省領導覺得奇怪，就提出下車查看。窩棚里的人一聽是省里來了大官，紛紛哭訴自己的遭遇。省領導獲知觀音巖煤礦存在著嚴重問題，十分生氣，當場責令縣里官員立即調查此事，并對有關責任人做出嚴肅處理……

很快，觀音巖煤礦對身染塵肺病的工人不管不問的惡劣行徑被登上報端，而且還在行業系統內被全省通報。翌日，李龍被縣里暫停工作，等候處理。李龍早就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李龍回到家中，就給二姨打了電話。電話里，傳來二姨欣喜的聲音：“小龍，你姨夫的醫療費有了保障，多虧省里下來視察的那個大官，老天爺睜眼了啊！”掛了電話，李龍稍感安慰。這時手機響了，一看來電號碼，李龍心里咯噔一下，是劉副縣長的。電話里，劉副縣長讓李龍去他家里一趟。

李龍忐忑不安地來到劉副縣長家，劉副縣長一見他，就厲聲說：“小李，你怎么那么不懂事，把省領導帶到觀音巖上去了？你知不知道，你給縣里惹了多大禍！”

李龍在心中苦笑，低著頭不說話，只等著劉副縣長發泄完，然后讓他回單位收拾東西滾蛋走人。

果然，劉副縣長站起身，拍著李龍的肩膀說：“小李，現在縣里要開除你，說你不走縣里規劃好的路，非要走岔路，是造成這次影響惡劣事件的罪魁禍首。”

說完，劉副縣長坐了下來，過了片刻，他忽然又笑出聲來：“小李啊，你這條岔路走得好啊！”李龍感覺有點不對，這是怎么回事？

劉副縣長繼續說：“省領導震怒，要調查煤礦黑幕，誰也不敢攔著，結果調查出觀音巖煤礦的礦主身份，其實是王副縣長的內弟，前不久還出了礦難事故，死了幾個人，一直被隱瞞著。其實這些事縣里的人都知道，但是誰也沒敢捅開。就因為這次你走了岔路，這件事才大白天下，王副縣長已經被雙規了，哈哈！”

李龍恍然大悟。他知道，如今縣長任期快滿了，即將上調一級，留下的位子一直都被劉副縣長和王副縣長盯著，這次王副縣長被雙規，等于說，劉副縣長已經是十拿九穩就任下一屆縣長！

看著劉副縣長滿面春風，李龍忽然明白，自己的工作有保障了。

接下來，事情跟李龍預料到的一樣，由于有劉副縣長的幫忙，李龍繼續擔任他的司機，只不過被內部通報批評，扣發獎金。

半年后，劉副縣長轉正，終于去掉了他最討厭的“副”字。劉縣長深知李龍是他轉正的最大功臣，就把他看成自己的心腹。

劉縣長官升一級，權力大了一級，野心也大了起來，許多幕后交易都在默默進行。

不知何時，縣里開始瘋狂賣地，不到兩年，縣里黃金地段的土地都被賣光。劉縣長正愁悶時，有個房地產開發商發來一條消息，讓他眼前一亮：劉縣長，穿城而過的引水渠就在縣城的正中央，如果封死河面，咱們不就又可以大干一筆了嗎？

這天，劉縣長讓李龍開車來到引水渠旁，查看地形。李龍得知有人要在引水渠上面蓋房子，就對劉縣長說：“千萬不能這樣做，引水渠雖然只是用來引水的，但是到了夏秋雨水多的季節，卻是縣城泄洪的唯一通道，這樣做，豈不是棄全縣百姓的安危于不顧？”

劉縣長搖了搖頭，笑著說：“小李啊，你想多了。開發商只在引水渠上面鋪設一層水泥板，然后再往水渠里打幾根樁子，不會阻礙引水排水的！”半年后，水上別墅群建成了，因為地理位置優越，很快就銷售一空。

隨后進入七月，雨水連綿，到了八月底，仍舊不見晴天。縣城積水無法排出，全城的百姓都成了浸在水中的魚蝦，苦不堪言，有人把照片傳到網上，一時成為網絡焦點。很快，事情就牽扯出水上別墅，縣城在引水渠上建房的荒唐事情全國盡知。緊接著，有關部門介入調查，悄悄入駐到縣城……

這天傍晚，劉縣長叫來李龍，讓他載自己到百里外的機場。一見劉縣長滿臉驚恐，李龍頓時心知肚明，劉縣長東窗事發了。李龍感覺胸口的壓抑，一瞬間卸去不少。

去機場的路一共有兩條，一條需要繞道臨縣幾個鄉鎮，多走幾十里；另一條需要穿過市區。劉縣長聲音有點顫抖：“去臨縣那條路，安……安全第一！”李龍點點頭，往臨縣的方向開了一會兒，忽然在一個十字路口，掉頭朝市區的方向駛去。“小李，你想干什么，路走岔了！”劉縣長尖聲大叫，近乎歇斯底里。

李龍平靜地說：“車快沒油了，我去加油。”劉縣長心稍平靜，但是過了幾分鐘，他忽然覺得不對，李龍在往市紀委的方向開！

劉縣長發瘋了似的搶奪方向盤，但是已經于事無補，一眨眼的工夫，隨著一聲刺耳的急剎車聲，李龍已經把車開到了紀委門前。幾個警衛覺察出異樣，就上前查看。

劉縣長滿頭大汗，喘著粗氣，哆哆嗦嗦，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李龍依舊平靜地說：“劉縣長，下車吧。我跟了你五年，不想看你越陷越深，你就當是自首吧。”

事后，李龍深感不安。他知道，如果劉家人知道是他把劉縣長送到市紀委，一定會大肆報復的。

后來，劉縣長被判刑八年。不久，劉家人找到李龍，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劉家人出奇的和氣。

劉縣長的兒子說：“李叔叔，謝謝你把我爸送到市紀委自首。如果你開車到機場的話，后果就嚴重得多了，因為那里早就布置了警察。縣里的另外一名官員用假的身份信息，好不容易登上了飛機，卻還是被警察揪了下來，因為外逃影響惡劣，被判了死刑……”

李龍吃了一驚。劉縣長的兒子又說：“我爸想見你一面，月底有探視的機會，還請你去一趟。”

月底，李龍來到監獄，見到了劉縣長。劉縣長好似老了十幾歲，他說：“小李，謝謝你讓我自首，并保守這個秘密。一直以來我認為你走的是岔路，現在才知道你走的是正路，我走的才是岔路，是不歸路。謝謝你讓我回頭……”

〔本刊責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3年11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