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罐頭狩獵”

落花

2014年2月，美國一名女主持人因在網絡上曬南非狩獵“戰利品”——一頭雄獅，引起動物權利保護者的強烈憤慨，甚至引來恐嚇及死亡威脅。千百年來，非洲人一直心懷敬畏與這些頂級獵食者和諧共處，互不侵犯。可如今，為了尋求刺激，歐美富人們將目光鎖定在了位于金字塔頂端的獅子身上，由此，在非洲誕生了一項新興的狩獵項目——罐頭狩獵。事實上，對于“罐頭狩獵”的爭執持續了近20年，為何人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非洲獅走向瀕臨滅絕的邊緣，卻無力改變它們的命運呢？

危險的暴利職業

西蒙·特里奇是南非林波波省的一名普通農民，每天拼命地勞作，也只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走投無路之際，西蒙會帶著獵槍去克魯格國家公園附近碰碰運氣，有時他會遇到一兩只跑出保護區的黑斑羚或是野疣豬，那么他們一家人就可以享用一頓美餐了。

有一年，一個叫約格的獵場主找到了西蒙。十幾年前約格就以精準的眼光發現了狩獵行業巨大的市場潛力，投入所有家產買下上千公頃的土地，開辦了約格莊園。約格在莊園里散養了許多食草動物，供那些到南非來游玩的歐美客人進行狩獵。

盡管收費高得離譜，約格的生意卻異常紅火。來自世界各地的狩獵愛好者紛至沓來，爭相將大把的鈔票塞進約格的口袋。短短幾年時間，約格就成了當地最有錢的人之一。

約格將一沓美元拍在桌上，笑瞇瞇地對西蒙說：“我聽說你是這附近最出色的獵人，我想讓你為我弄頭獅子，不過要活的。”

這個要求有些難辦，但西蒙看著那厚厚的一沓鈔票，拒絕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最終，他咽了口唾沫答應了約格。

獵捕獅子對西蒙來說是頭一次，何況還是活的，不過巨大的利益讓西蒙忘卻了膽怯，他將獵槍換成了麻醉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悄悄潛入了克魯格國家公園。他知道西北數公里的范圍是一個叫瑪莎獅群的統治范圍。這個獅群由一頭成年雄獅和十幾頭雌獅及數只幼獅組成。一般當獅群外出捕獵時，會留下一兩頭雌獅在家看護幼崽，這時是他下手的好機會。

西蒙運氣不錯，很順利地弄到了一只雌獅。賣獅子的錢讓西蒙一家過了一段時間舒服日子，沒多久，約格再度找到他，提出要一頭雌獅和兩只小獅子。西蒙有些好奇，難道還有狩獵者對獵殺幼崽感興趣嗎？

事后西蒙才知道，原來有些客戶不想玩這些“重口味”的射殺項目，約格就為他們提供了另一種選擇，花幾英鎊就可以和像毛絨玩具一樣的小獅子來次親密接觸。如果再加些錢，甚至可以把小獅子帶回他們的房間過一晚。而4萬蘭特（折合3400歐元）就可以買一只小獅子，將它帶回家。而當這些小獅子長大不能再供人玩樂時，就會被投入獵場，當作被捕殺的獵物。

當晚，西蒙再度潛入克魯格國家公園。不過這一次他可沒有那么幸運了，他剛將被麻醉的雌獅拖上車，雄獅突然從天而降。西蒙被咬斷了一只手臂，帶回的兩只小獅子也有一只因麻醉藥過量而死掉了。

約格支付了雌獅與一頭小獅子的費用，同時鼓動西蒙，目前越來越多的歐美富人有了獵獅的需要，所以他急需大量的“獅源”，如果西蒙肯冒險，會有豐厚的利潤等著他。

剛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的西蒙雖然仍心有余悸，可是約格開出的價錢太誘人了，他猶豫了很久，終于還是選擇了繼續從事這一危險而賺錢的行當。

“罐頭狩獵”的旋渦

西蒙告訴自己，如果不狩獵獅子，挨餓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有一次，當他成功地將一只小獅子裝上車后，母獅瘋狂地追逐了半個小時之久，他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只母獅咆哮著拼命奔跑的身影，突然有一種強烈的內疚和惻隱之心：獅子，也有保護幼崽的天性。

然而狩獵謀生仿佛是一條不歸路。漸漸地，一些客人開始不滿足于狩獵個頭小、力氣弱的雌獅，提出了狩獵成年雄獅的要求，并且毫不吝價。約格再次找到了西蒙，可這次西蒙卻拒絕了。危險只是次要原因，西蒙了解獅群的習性，一只雄獅要用七八年才能成為獅群的統治者。它死了之后，繼任的雄獅會殺死前任獅王的所有孩子。因此看上去是殺死了一只獅子，實際上是害死了很多獅子。

不過西蒙的拒絕并不能阻止約格，在高昂的報酬面前，還有很多人愿意冒這個風險。沒多久約格如愿弄到了瑪莎獅群的頭獅，只不過圍捕的人中有一個失去了一條腿。而隨后接管獅群的新首領進行了一次殘忍的大清洗，因此喪命的獅子共計九頭。西蒙不禁對獵捕獅子產生了抵觸心理。

約格倒也沒再強迫西蒙，而是提出讓他來自己的圈養農場幫忙。原來，由于野外的成年獅子不好弄，買入的價格又過高，而獵獅的需求越來越大，這讓一些人看到了商機，開始將獅子像家畜一樣圈養起來。他們以相對低廉的價格大量收購幼獅，然后關在籠子里將它們養到五六歲后就可以用于狩獵了。

飼養獅子對西蒙來說可以接受，就這樣，西蒙從最初的獵獅者變成了養獅人。約格在自己原來的獵場旁邊又買下了一座廢棄的農場，里面建起一排排的鐵籠。盡管籠子看起來很大，但對于自由馳騁慣了的獅子們來說還是太過狹小，而且吝嗇的約格每日所提供的食物根本無法讓它們吃飽，大多是一些不新鮮甚至壞掉的肉。看到曾經威風凜凜的叢林之王在籠子里向自己露出渴望甚至是諂媚的眼神，西蒙的心都碎了。

由于這些供獵殺的獅子是在狹小的籠子里長大，所以這種狩獵行為又被當地人稱為“罐頭狩獵”。

不久，西蒙在約格莊園第一次目睹了所謂的“罐頭狩獵”。

西蒙所接觸的第一批客戶來自德國，據說是一家大企業的高管，為了獎勵他們的辛苦付出，以及幫助他們宣泄壓力，公司特意定制了這趟狩獵之旅。捕獵行程共計十天，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想要證明自己。

不過，這些高管們并不知道，這上千公頃的莊園里雖然看起來原始又自然，卻沒有食肉動物出沒。

每天早上，西蒙會和其他員工一起假裝出去尋找獅子的足跡，當然前幾天他們總是空手而歸。

大約七八天后的一個早上，在約格的授意下，西蒙假裝很興奮地沖進餐廳對正在用早飯的顧客叫道：“我們發現獅子的足跡了，它看起來是只很大的獅子呢！”于是，整個餐廳都沸騰了，人們顧不上吃完他們的早餐，紛紛拿起獵槍叫嚷著準備出發。endprint

事實上，那只被選中的獅子在半個小時前剛被打了麻醉劑，放在了獵場的一棵樹下。為了防止獅子在獵人沒到達前蘇醒并離開，他們還在獅子旁邊放上一只被人打死的動物。

就這樣，西蒙引著這群亢奮的德國人向獅子所在的地方走去。快要到達那棵樹時，西蒙放慢了腳步，側耳細聽，他聽到嘎吱嘎吱咬東西的聲音，知道獅子已經醒了。這才徑直將顧客帶了過去。

興奮的“獵人們”看到一頭真正的獅子正趴在一棵樹下享用美餐，全都不約而同舉起了槍。一陣亂槍響過之后，那頭剛剛蘇醒，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的獅子就已經尸橫樹下了。而這群來自文明世界的獵人們則發出一陣歡呼。站在遠處的西蒙看著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體，心里充滿了無限悲哀。

內幕曝光結局叵測

兩年后，西蒙已經因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辭去了圈養場的工作。他用積蓄買了個小農場，自己種植水果，生活基本穩定下來。不過由于約格等人所從事的行業為南非帶來大筆可觀的稅收，所以政府對他們采取了鼓勵的態度。直到有一天，英國《衛報》的記者找到西蒙，希望了解圈養狩獵的內幕。西蒙鼓足勇氣，講述了自己知道的內幕。

《衛報》曝光了罐頭狩獵的丑陋內幕后，引起強烈震動。此時西蒙才知道自己仿佛捅了一個巨大的馬蜂窩，由于他的報料傷害到很多人的利益，所以他們對他恨之入骨。西蒙和他的家人不斷接到恐嚇電話，還經常被人跟蹤，甚至有一次，他汽車的剎車裝置被人動了手腳，差點兒因此喪命。

然而，讓西蒙心痛的是，曝光非但沒有阻礙圈養狩獵的發展，反倒起了推波助瀾的宣傳作用。約格等狩獵場的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很多以前不知道這項驚險刺激游戲的人紛紛打電話詢問詳情與價格，并痛快地支付定金預約行程。而讓約格喜出望外的是，這些人根本不關心狩獵的獅子是野生的還是圈養的，對他們來說，帶一頭自己親手捕殺的獅子尸體回去炫耀才是最重要的。

就這樣，圈養狩獵非但沒有因曝光而受阻，反倒愈演愈烈。此后南非合法的商業牧場超過160個，被圈養的獅子數量超過了五千只，比野生獅子數量（約兩千只）還要多。其間盡管指責抗議之聲不斷，但南非政府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直裝聾作啞。直到2005年，在輿論的巨大壓力下，政府才頗不情愿地出臺了禁止“罐頭狩獵”，規定在獵殺動物前必須保證其兩年的自由生存權利的規定。但職業養獅人惱怒地聯手向政府表達強烈抗議，最終政府竟又妥協了，南非最高法院裁定上述限制是“不理性的”，圈養狩獵仍舊合法。

人類社會的漠視似乎激怒了獅子們。2007年，南非接連發生了三起獅子食人事件。2008年1月，斯沃特魯詹斯地區一處狩獵場的一名管理員遭到九只獅子群起圍攻，被吃得只剩下頭骨和脊椎。慘劇震驚了整個南非。一時間，要求將惡獅及其管理者繩之以法的呼聲不絕于耳。

而關注這起事件的西蒙卻悲哀地想，為什么沒有人站出來為獅子們說話？為什么沒有人去思考獅子們為何會做出如此反常的行為？

數據顯示，從南非帶出關的獅子尸體，由2006年的1830具增至2011年4062具，漲幅達122%，其中絕大多數為圈養。之后在各方壓力下，南非政府又象征性地出臺了一些限制措施，可是只要對這些規定稍加推敲，你就會發現，那些規定簡直就是狩獵行業自己起草的。

如今整個非洲大陸的野生獅子已經不足兩萬頭。南非的野生獅子不到三千頭，已經被列為瀕危物種，在過去20年間，它們的數量已經下降了50%。

西蒙經常會懷著一種惆悵的心情來到克魯格國家公園，有時他會看到一幅恬淡美好的畫面：微風輕輕吹拂著雄獅的鬃毛，幼獅在母親身邊盡情地嬉戲打鬧。每當這時，西蒙的心情就會格外沉痛，眼前會出現多年前一只母獅追著裝有自己幼崽的車狂奔在草原上的那一幕，他不禁嘆息：人類果真是萬物之主嗎？如果沒有獅子，非洲將會是怎樣的一個非洲？是不是有一天我的后代們只能通過照片或影視來緬懷這些曾縱橫叢林和草原的王者了……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知音·海外版》

2014年6月上半月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