綁糧

劉柳

我的老家在河北省的河間縣。民國時候，軍閥混戰，適逢幾年干旱，收成很少，卻無人賑災，一時間盜賊四起，山匪橫行。我奶奶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綁架的。

奶奶的前夫是河間縣富商崔俊成。崔俊成娶了三房，我奶奶是第三房。奶奶沒名字，在娘家的時候被叫做四姑娘，嫁到崔家以后，就改叫崔錢氏。

那天夜里，幾個蒙面人悄然闖進崔家，綁走了我奶奶。走了一個多時辰，奶奶被放下，才看清面前共有五個綁匪，都是二十多歲的小伙子。

一個綁匪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色瞇瞇地說：“這細皮嫩肉的……”奶奶嚇得大叫一聲。旁邊一個身高體壯的小伙子呵斥道：“別動她！”綁匪回頭問道：“大哥，這個女的是什么人啊？”

大哥說：“應該是崔老財的三老婆。”

綁匪大哥吩咐手下，一是給崔俊成報信，讓他拿500現大洋來贖人；二是望風聽信，別讓官府給端了窩兒。

信送出去了，等了3天，卻不見崔俊成來送錢，幾個人都有些急了。奶奶嘆了口氣說：“你們綁我可真是綁錯了人。”那位大哥一愣：“怎么綁錯了？”奶奶說：“那崔俊成最是小氣，又無情無義，你跟他要500塊現大洋贖我，他哪里舍得。他肯定盤算，花100塊現大洋能再娶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妞兒，何必來贖人？”

那大哥氣得直跺腳：“自己的女人被綁了，竟舍不得掏錢贖，真是混蛋！”奶奶想了想對他說：“大哥，我給你出個主意吧。”那大哥一愣：“什么主意？”奶奶說：“眼下饑荒盛行，糧價飛漲，崔家的糧庫就是個聚寶盆啊。你給他報個信，說你有辦法讓他家的糧庫一夜之間化為灰燼，你再跟他要錢，看他敢不給你。”

那位大哥一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馬上又寫了一張條，正要派人給崔俊成送去，回頭一看到我奶奶，就叫住了那個人。綁匪迷惑地問他：“大哥，怎么啦？”大哥說：“這女人還在咱們手上，咱們就這么干，崔俊成肯定猜到是她給咱出的主意，還不整死她呀？咱們不能害了她，過幾天再動手，他就不會懷疑了。”

他轉身對我奶奶說：“對不住了，讓你受了幾天苦。你回去也得想好了，怎么應付崔俊成。綁糧這事兒不能攬到你頭上。”我奶奶點了點頭，款款地走回家去。

崔俊成見奶奶平安回來，驚得瞠目結舌，忙問她怎么回來的。奶奶就說，綁匪見他不肯送錢，她是個廢人，綁著她還得給飯吃，就放了她。崔俊成轉了轉眼珠兒說，這正是他的主意：讓綁匪們覺得她不值錢，就會放了她。奶奶恨得直咬牙，卻沒說什么。

晚上，奶奶去聽書。聽到一半，就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崔俊成問她發生了什么事。奶奶說，她剛才聽到了一樁可怕的事，崔俊成忙問是什么事，奶奶這才跟他說了。

就在剛才，奶奶坐在臺下聽書，聽到諸葛亮火燒藤甲兵時，忽然聽到身后有幾個人小聲議論說，這個主意不錯，先偷偷灑上些油，埋下硫磺火藥，再用火箭射，只要著了火，那就是一片火海呀，任你什么都燒沒了。另幾個人點頭應了。然后，那幾個人就鬼鬼祟祟地走了。她怕那幾個歹人是要燒掉書場，沒等聽完，就跑回來了。

崔俊成安慰她：“燒書場干什么？里面無非是些破桌子爛凳子，再加上一個說書先生，不值幾個大洋。你要是害怕，最近就不要去了。”

奶奶聽后，舒了口氣說：“你這么一說我就不怕了，明天我再去聽，諸葛亮打南蠻子這節頂好聽了。”

第二天，崔俊成忽然接到了一張票，綁匪居然綁了他的糧囤，索要1000塊現大洋，若不給錢，就毀了他的糧囤。崔俊成一愣，忽然想到了奶奶昨天晚上說的話，頓時給嚇得夠嗆。左想右想，咬緊牙關，同意了綁匪的請求，送上了1000塊現大洋。這邊他立刻大興土木，要蓋糧倉。

就在那天夜里，我奶奶偷偷溜走了。

她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地溜到了柳毛子村，尋到了一戶人家，之后悄無聲息地坐在那家的門口。過不多時，就見那個綁匪大哥背著個沉甸甸的包裹回來了，也沒看到黑影里有人，上去就推門，結果踩到了我奶奶身上。我奶奶疼得悶哼了一聲，綁匪大哥嚇得倒退了好幾步，驚慌地問道：“誰？”

我奶奶從黑影里站出來，對他說：“你殺了我吧。”

那大哥愣住了：“我干嘛要殺你？”

奶奶說：“你就是那個綁票兒的頭。我要是到官府去告發，你是不是活不成了？你看看，剛分得的大洋還在你背上呢，這叫拿賊拿贓吧？”那大哥嚇了一跳，驚恐地四下里看了看，不見有別人，就更驚奇地問我奶奶：“你真不怕死？我殺你還不跟殺個小雞子似的？”

奶奶忽然沖過去，一頭撲進他懷里：“你已經害了我，干脆就好人做到底，殺了我吧！”

綁匪大哥一愣，忙問怎么回事。我奶奶這才說，她被放回后，崔俊成說一分錢沒掏就能回來，她肯定被綁匪糟踐了，不干凈的女人，他不能要，準備過兩天就休了她。村里也傳開了這話，她爹媽也覺得臉上無光，帶過話來，說不認她這個閨女，讓她自己走吧。她一個女人家，走投無路，可不就跟死了一樣嘛，這才求大哥給她個痛快的。

綁匪大哥忙問怎么才能給她清白。奶奶說，唯一的法子就是帶著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不然，她就到官府告發他。

綁匪大哥最后一狠心，連家門都沒進，就帶著我奶奶走了。

他們一直向西，來到了山西省洪洞縣，在那里定居下來。這位大哥叫劉時成，就是我的爺爺。我奶奶也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錢月芬。

爺爺一直不明白奶奶是怎么找到他家的。其實，我奶奶被綁后，給關在了一座廢窯里。早上起來，爺爺到外面練功，奶奶偷眼一看，見他練的是柳家拳，就猜到他跟柳家有淵源。

她被放出來以后，就悄悄到柳姓人集中的幾個村去探，在柳毛子村外看到爺爺在練功，她就打聽到了爺爺家。她怕爺爺綁糧不成，先給崔俊成打了個預防針，暗示他匪徒要火攻糧囤。

爺爺聽完，大吃一驚：“你吃里扒外的，圖個什么呀？”奶奶昂著腦袋說：“我就想堂堂正正地給你當媳婦，不能給人家當個憋屈的姨太太！”

〔本刊責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民間傳奇故事》

2014年5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