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泗忠
接受美學認為,偉大的藝術作品都有一種“召喚結構”,它原則上都是未完成的,它含有許多“意義不確定性”和“意義空白”,有待于欣賞者通過創造性想象去填充、豐富甚至重建。
語文教學藝術也應該是一種“未完成”的形態,它需要學生的主動參與,而不是一個教師唱獨角戲。教師如果在教學中能科學地“留白”,留下一些“空白”和“未定點”,就能給學生留下思考和想象的空間,就能“召喚”接受者即學生的能動參與,語文課堂教學就會呈現一個人與人相遇、靈魂與靈魂相撞,輸出信息與反饋信息相融的美妙境界。教學留白,方法很多,其中教師教學語言的“留白”是一個最重要的方面。
一、猶抱琵琶半遮面——通過模糊語言留白
我國傳統美學認為,事物往往因模糊迷離而顯得更美。白居易筆下的琵琶女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她“猶抱琵琶半遮面”,給人留下巨大的可供猜測的空白。語言因模糊而留白,同樣會引人深思不已,令人回味無窮。
美國第22、24任總統克里夫蘭是運用模糊語言的高手。他在競選第二十四任總統時,華盛頓州給西北的一座大山是命名為雷尼爾山還是塔科馬山的問題是當時的熱點,這真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問題。有一次,克里夫蘭乘專列去搞競選宣傳暫停大山附近,當地選民要他對大山命名問題表明態度。但克里夫蘭知道,這里的選民對大山命名的態度不一,如果自己的態度明確,就會得罪一部分選民。于是,他決定采用模糊語言,避開這個矛盾。他首先用大量的篇幅、華麗的詞藻來形容這座美麗的大山,最后,在表明立場時他說:“我要讓人們都知道,我是堅決支持將這座大山命名為……”,關鍵時刻,列車“嗚……”的一聲,出站了,汽笛聲把克里夫蘭后面的話給淹沒了。這里,克里夫蘭巧妙地運用了語言的模糊藝術,避開了得罪任何一方,贏得了選票;同時,也給選民們留下了一個想象的空白:總統候選人對大山的命名到底是什么態度呢?
我在講授《孔雀東南飛》時,就采用了“模糊語言留白”法。當師生共同欣賞解讀完詩歌的第一、二自然段時,有個學生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既然劉蘭芝是一個“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的既工于女紅,又知書達理,還勤勞善良美麗的完美女性,為什么會被焦母看不慣而“自請歸家”呢?我要學生就這個問題展開討論。有的學生說,就是“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但馬上就有學生反駁,劉蘭芝臨走時還“上堂拜阿母”,可知劉蘭芝并非“無禮節”之人;有的學生說,焦母要趕走劉蘭芝是因為劉蘭芝沒生孩子;有的學生還說,焦母要趕走劉蘭芝是因為焦母看上了比劉蘭芝更好的東家之女,她喜新厭舊;有的學生甚至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說焦母要趕走劉蘭芝是因為焦母心理變態,見他們倆感情那么好就生氣。學生表現得異常活躍,他們希望我對他們的看法作出評價。針對學生的期盼心理,我先是贊揚了同學們善于思考,勤于探究的學習品質,接著大談特談“孔雀東南飛”故事所發生的時代背景,最后在表明我的立場時,我說:“在你們眾多的看法之中,誰最有道理呢?結合故事所發生的時代背景,我同意……”我講到這個節骨眼上,剛好打了下課鈴,學生眼睜睜地看著我走出教室。我像克里夫蘭一樣,給學生留下這個“模糊的空白”就走了,問題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學生,引導學生進入了追索的、探求的境界,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教學效果。
二、輕攏慢拈抹復挑——通過語言節奏留白
語言節奏留白,就是借助語言的高、低、快、慢、斷、續等技巧創造“空白”的一種教學方法。白居易著名詩歌《琵琶行》,詩中主人翁琵琶女奏出的琵琶聲,十分感人,人們聽得如癡如醉,詩人更是感動得淚如雨下。琵琶女彈奏的音樂為什么能如此迷人感人呢?原因眾多,但琵琶女善于利用音樂抑揚頓挫的節奏制造藝術“空白”引發聽眾沉思、聯想、回味是一個重要原因。琵琶女“輕攏慢拈抹復挑”,使琵琶聲時而低聲沉咽,時而高亢激越,這種張弛有度、疏密有致、新穎多變、起伏跌宕的音樂節奏,構成一種虛虛實實的藝術空白,吸引、感動了詩人。彈奏音樂如此,語言表達亦是如此。清代戲曲理論家李漁就認為,念白應有緩、急、頓、挫,有當斷處,有不當斷處,都要恰到好處,有些臺詞不必說盡,要“說半句,留半句,或說一句,留一句,令人自思”,這是為了給觀眾留下一個理解、消化的空檔。好的教學語言更應講究變化和節奏。必須有動有靜、有張有弛、開合有度,富于節奏感,必須給學生留下思考的空間,構成一種“召喚結構”,才能吸引學生主動參與。
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的歷史教師、《百家講壇》欄目里的中學教師紀連海就十分精通運用“語言節奏”來制造“空白”以增強講授的魅力。紀老師講課,聲音總體來說,是十分洪亮的,他多半用的是大音量,但當他講課講到精要之處時,有時用極小的聲音講,學生紛紛伸頸側目,甚至站著前傾,聚精會神地聽,學生聽慣了大音量,突然來一個小音量,小音量形成的“空白”,取得了很好的教學效果 。紀老師還善于運用“語言停頓”藝術形成“空白”吸引學生參與教學。我在教歐陽修的《伶官傳序》一文時,也采用過這樣的方法,當我講到“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一句時,我感嘆道:“莊宗由弱變強,又由盛轉衰,直到身死國滅的過程,充分說明了這樣一個道理。”究竟什么道理呢,我打住不說了,我布下空白,此時,“于無聲處聽驚雷”,整個課堂表面上是處于靜態,而實質上是動態,是暗流涌動,強烈的好奇心使學生的思維處在積極的活動中。果然,過了一會,學生爭相討論,使課堂教學呈現出一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精彩生態。
三、此時無聲勝有聲——通過體態語言留白
體態語言是一種重要的交際語言, 是以身體動作表示意義的信息系統,包括身體各部分無聲的動作,如眼神、面部表情、點頭或搖頭、手勢等。人際交往,都離不開體態語言。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的琵琶女就十分懂得運用體態語言來表情達意,給我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那“半遮面”的出場式,使千般風韻,萬般情思,東方女性的羞怯,流落天涯的苦楚,盡在這遮與不遮,露與不露之間;接下來,那彈奏的表情,時而低頭,時而蹙眉,時而起立,時而坐下,就這樣,琵琶女內心的情感,通過這有聲的音樂和這無聲的體態語言充分地表現出來了,感動得詩人和讀者淚濕青衫。
法國作家都德的《最后一課》中有這樣一個令人難忘的情節:
韓麥爾先生站起來,臉色慘白,我覺得他從來沒有這么高大。“我的朋友們啊!”他說“我——我——”但是他哽住了,他說不下去了,他轉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兩個大字:“法蘭西萬歲!”然后他呆在那,頭靠著墻壁,話也不說,只向我們做了一個手勢:“散學了——你們走吧。”
這段文字中,人物話語很少,但韓麥爾先生那眼神、表情、動作和手勢所表達的信息及產生的感染力、穿透力,遠遠超過了暴風驟雨激昂慷慨的語言,真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體態語言是一種重要的教學語言,在教學中為使學生理解教師難以充分表達的意境,不妨以“體態語言”來代替,便于學生充分地展開想象,用想象填補“空白”。我在講授魯迅先生的小說《藥》時,就曾采用過“體態語言留白藝術”吸引學生參與教學。小說《藥》里有這樣一個情節:
原來你家的小栓碰到了這樣的好運氣了。這病自然一定會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笑著呢。”花白胡子一面說,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聲下氣道,“康大叔——聽說今天結果一個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誰家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公開課我采用戲劇表演手法,自己扮花白胡子,學生演康大叔。師生在課堂上反復表演,引導學生逐步進入小說情境,形成體驗,學生通過我們的動作、神態、表情等體態語言,深刻地把握了康大叔盛氣凌人的性格和花白胡子低聲下氣的奴性與麻木,體態語言留下的空白,使學生深度卷入教師的教育教學活動,達到了直覺與想象,活動與學習,動腦與動手,自助與互助,合作與交流融為一體的理想課堂境界。
總之,語文課堂教學中的語言留白是一項含蓄高深的教學藝術,它與教師的個人素養、學生的接受情況、教學內容和具體的場景氛圍等都有密切關系。這種語言留白盡管是教師特意設計的,但它的最高境界應該是大雪無痕,落地無聲。
少著墨,多留白,讓“無語之處皆成妙境”;少講解,巧留白,讓“無語之處盡得風流”。
【此文章為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教育部重點課題“運用現代教育技術裝備促進基礎教育實踐教學模式的改革與創新研究”(課題批準號DCA110195)子課題《基于現代教育技術裝備的新型教學環境下語文“不完滿”課堂教學模式的設計研究》的研究成果】
(作者單位:深圳市第二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