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信托業發展研究：文獻述評

摘要：中國信托機構自1979年恢復以來，短短35年歷經6次清理整頓，“中國信托業是金融界的壞孩子嗎？”、“中國到底需不需要信托業？”和“中國信托業路在何方？”三個核心問題一直困擾著信托理論界和實務界。學者們嘗試著從多維度、多種經濟學理論來回答上述問題。文章力求將不同時代背景和經濟條件下有關中國信托業發展問題的觀點及其表現盡可能全面地納入討論框架，提煉其精要，梳理其邏輯，評論其得失。

關鍵詞：中國信托業；信托業發展；信托制度；文獻述評

一、 中國信托業發展問題的探究

解決中國信托業的發展問題，首先要找到問題的癥結，凡是研究這一問題的學者，都是以此作為研究起點的。同時，認識問題也是有一個由淺入深、由點到面、由表及里的過程，信托業發展問題的探究也不例外。按照這個脈絡，本文將此問題的研究進行了全面梳理，初步歸納為現象歸納、產業分析、制度分析、機構分析、監管分析、實證分析等六個研究視角。

1. 現象歸納視角。信托機構恢復時間不長就出現了一系列問題，并且持續不斷。學者們開始總結這些問題產生的原因，比如，肖薇（1995）認為信托業具有濃重的銀行色彩，這是中國信托業發展的主要障礙。曹遠剛（1995）認為，市場需求與市場供給的矛盾、地方扶植與自主經營的矛盾、以及市場發展與金融工具單一的矛盾阻礙了中國信托業的發展。劉翔龍（1996）認為，中國信托業陷入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脫離了信托的屬性，行業定位不明。郭輝（2000）認為，中國信托業的扭曲主要表現在信托法制、信托觀念和信托政策的扭曲，擾亂貨幣市場是政府清理整頓信托投資公司的原因。上述學者基本是對信托機構前五次整頓的原因分析，應該說他們看到了一些深層次的問題，但是主要還是對一些現象的總結，缺乏理論深度和宏觀視野。

一法兩規頒布后，信托業又出現了新的問題。張春華（2011）認為中國信托業盈利模式最根本的問題在于信托公司與其他金融機構的不公平競爭。羅志華（2011）認為我國當年金融分業機制改革中對信托分業并延續至今存在錯誤。

2. 產業分析視角。唐壽寧等（1999）首次將中國信托業的發展問題納入產業經濟學分析框架，認為政府對于信托機構的工具性政策導向導致信托業形成行政--市場結構，信托公司選擇的策略必然是與監管當局的博弈、對政府業務范圍限制的突破，但是，這種策略并沒有提高信托業的集中度并促進整個產業的發展。楊大楷等（2000）認為中國信托業發揮了金融體制改革“先行軍”的特殊功能，中國信托業現實問題的癥結是在特定制度背景下始終未能真正確立其作為獨立產業的發展基礎。袁吉偉（2013）、蔣國均（2014）認為我國信托業產品差異性不大，區域經營特征顯著，市場集中度逐漸下降，市場競爭程度弊端加強，經營績效呈現良好發展態勢。由于行政--市場結構、特定制度背景、缺乏獨立產業基礎等環境因素的存在，信托業的產業分析是缺乏經濟學意義的。

3. 制度分析視角。制度經濟學是解釋轉軌經濟問題的一個很好的理論工具，將信托納入制度經濟學分析框架是必然趨勢。范從來等（1996）提出了制度“創新主體”和“供給主體”兩個概念，對于解釋中國信托業的波動具有一定的制度經濟學意義，但作者沒有區分清楚經濟學上的制度與法律制度的關系，也沒有將制度主體與制度創新主體、制度供給主體區分開來。

孫東升（1998）認為由于產權關系不清晰，中國信托制度創新并不具備最基本的制度環境。林毅夫、胡書東（1999）肯定了信托業的歷史貢獻，但認為信托業作為替代性制度供給已經完成歷史使命。曹芳（2004）認為恢復信托是一種超經濟發展需求的強制性制度供給，信托投資公司的產權基礎模糊不清所導致的地方化特征是中國信托業功能異化的根本制度缺陷。吳吉芳（2005）構建了中國信托業功能演進分析框架，但該框架與“目標、外部環境—功能—結構”的金融功能分析范式相去甚遠。李廷芳（2007）提出了信托業博弈二階段模型，將中國信托業發展歷程分為1979年信托業恢復到2001年第五次整頓結束、2001年至今兩個階段，認為信托制度缺失、委托代理關系的不合理以及由此而導致的信托公司業務定位缺失是中國信托業發展的癥結所在。陳赤（2008）認為信托功能錯位是造成信托業矛盾累積和清理整頓的制度根源，“一法兩規”頒布實施這一強制性制度變遷構建了信托制度整體的價值功能，實現了信托功能回歸。熊俊（2010）認為信托制度環境與制度安排的不相容、以及信托業制度各子系統之間的摩擦和沖突是造成信托業發展交易費用遞增、制度效率邊際遞減的主要原因，但作者沒有將不相容問題放到更大的制度安排上進行分析。

4. 機構分析視角。一法兩規頒布之后，信托業產權問題逐步得以規范，信托機構回歸“理性經濟人”，信托公司經營業績、經營風險成為經營管理者利益函數的主要變量，這一時期學者們將注意力轉移到影響信托業發展的微觀主體——信托公司。吳吉芳（2005）、曾忠生（2006）探討了中國信托機構的風險管理問題，張興華（2007）研究了信托公司治理問題，而更多的學者研究了信托產品問題。其中，吳吉芳（2005）認為中國信托業在功能擴展的同時缺乏風險管理功能也是導致信托業功能紊亂的重要原因。

5. 監管分析視角。李勇（2006）認為發展信托業的關鍵是監管，中國信托業發展中整頓不斷的重要原因在于沒有找到適合的監管思路。張穎（2011）進一步分析了信托監管面臨的主要問題，包括信托發展目標與信托監管目標不一致，信托發展狀態與監管體制不理順，信托創新要求與法律法規滯后，現行信托業監管架構不合理等。作者對監管問題的認識是較為深刻的，但將監管問題視作影響中國信托業發展的唯一變量則忽視了制度變遷的復雜性。

6. 實證分析視角。張立忠（2009）對信托業規模與區域經濟相關指標進行了相關性分析，結果表明區域內居民的富裕程度是影響信托業規模與增長速度的主要因素。但是，作者在統計分析中既沒有做假設檢驗，也沒有給出該次統計的置信度，統計結果的可信性讓人質疑。張穎（2011）認為信托公司不是銀行體系的替代品，也不是銀行規避信貸政策的通道。這一結論有獨創性，但實證結論的準確性不足。高福波（2013）認為行業整體經營效率水平不高導致近五年信托業整體的利潤增長速度與資產規模擴張速度不匹配，但是并沒有找到影響信托公司效率水平的主要因素，并且統計模型中的變量即影響信托公司效率水平的因素是作者設定的。

二、 中國信托業發展方向的選擇

由于對信托業存在問題的認識以及分析視角的不同，學者們對中國信托業的發展方向給出了不同的建議。主要如下：

1. 分業經營觀。鄭直方（1992）提出，要將金融信托業與銀行業、保險業區別開來，并實行相適應的分業管理政策。肖薇（1995）提出，獨立化是中國信托業的根本出路，要在業務范圍、收益分配、權責關系等觀念上分清信托與銀行的區別，管理上實行分業管理，業務上開展真正的信托業務，并完善和健全信托法規，以此實現中國信托業的獨立。劉銳、謝衛（1995）建議中央銀行將現有的信托公司進行適當分流、改組；建議信托公司與其母體“脫鉤”，銀行不得兼營信托業，信托不得兼營銀行業務。諶贊雄（1999）認為，由于金融法規體系不健全、監管調控力度缺乏彈性等原因，我國信托業不具備采用兼業經營模式的前提條件，只能采取分業經營模式。

分業經營出路觀主要是要解決當初信托機構產權不清晰問題，監管部門也采納了這個建議，對信托、銀行、證券、保險實行嚴格的分業管理。但是，隨著制度環境變量的不斷發展，這種分業經營模式是否適合中國金融業發展趨勢，值得探討。事實上，信托機構與其他金融機構的不公平競爭問題已然影響到整個金融業的發展。

2. 兼業經營觀。曹遠剛（1995）建議允許信托業兼營與其性質相近的銀行業，兼營一些與其業務相近的業務。范從來等（1996）提出中國信托業的發展模式應選擇信托業兼營銀行業務，信托業以長期性融資業務為主。王新權（2000）認為，中國信托業的經營模式近期應為信托業兼營銀行業，未來應該是混業經營的“全能銀行”模式。作者的這種經營模式選擇純粹是為了解決信托業當時的生存問題，沒有抓住“信托市場小、業務少”的真正原因。熊俊（2010）建議信托機構應以專營為主、兼營為輔，并結合自身資源稟賦的不同選擇金融控股集團、銀信聯盟等組織形式。這種政策建議是一種較為簡單的國際借鑒，缺乏深入的比較制度分析。

兼業經營或者說混業經營是世界金融業的發展趨勢，在中國金融制度整體安排中，信托業是否應該采取兼業模式，不僅僅是借鑒國際經驗，更應該考慮到信托制度與其他相關制度的共時與歷時關聯。不管是分業還是兼業，解決的僅僅是信托業經營機制問題，但是，信托業到底應該經營什么業務，上述兩種出路并沒有給出答案。

3. 定位明確觀。這一派的觀點就是要解決信托業的主營業務問題。劉翔龍（1996）提出中國信托業發展的出路在于“正本清源、信托回歸”，要本著“開正路、堵邪道”的原則調整國內信托業的資金來源，建立符合國情和實際的信托業務發展模式，清晰界定信托業同銀行業之間的關系。范從來等（1996）認為中國信托業應明確財產管理的功能定位。吳吉芳（2005）提出將發展中長期理財作為信托業核心功能。李廷芳（2007）認為，信托業的功能應定位于資產管理、破產隔離和投融資一體化，連接貨幣、資本和實業三大市場。熊俊（2010）提出應將中國信托業定位于“綜合金融服務提供商”。

4. 產業發展觀。唐壽寧等（1999）提出，要改進信托業的績效，就必須改變行政—市場結構，改變信托業的競爭形式，提高信托業的市場集中度，但這種建議缺乏實踐意義。季紅（1999）認為提高市場集中度并不能解決信托業的發展問題，關鍵是政府要把信托業當作一個獨立的產業去發展。楊大楷等（2000）提出信托機構的出路關鍵在于與地方政府、財政脫鉤和市場化歸并，強調產業發展的基礎很重要，并論證了信托業具備生存的必要財產基礎，但是這種基礎是否具備支撐信托業的長遠發展值得商榷。同時，單單基于產業的角度，而不考慮與信托業相關的整體制度安排，信托業的發展仍然充滿不確定性。

5. 機構退出觀。林毅夫、胡書東（1999）對中國信托業的發展提出了三條路徑：一是業務轉型。部分具備生存能力，有發展前途的信托企業，要與原主辦單位脫離隸屬關系。二是業務合并。各大銀行主辦的信托企業，能夠生存下來的應與主辦銀行合并，成為各銀行的信托部，專營受托理財業務。三是市場退出。對于沒有生存能力的信托企業，應關閉或與其他企業合并。這三條路徑實質上是讓信托企業退出歷史舞臺，同時也肯定了信托業務存在的必然性。齊佩金（2006）對于中國信托業的界定是以信托制度的運用為標準，肯定了商業銀行在信托業務經營中的優勢。羅志華（2011）基于金融功能觀視角，提出讓信托公司轉型為銀行業或者證券業機構。

6. 產品創新觀。王新權（2000）認為，中國信托業必須創新才有出路，而創新的核心就是開拓新的信托品種。陳赤（2008）運用金融創新理論，構建了由產品創新、業務創新、組織創新和制度創新組成的信托創新結構框架。張春華（2011）提出了基金化業務、資產管理業務以及銀色產業信托、低碳信托、房地產投資信托基金等信托產品，但是并沒有超越以前學者的研究成果。

產品創新是信托業發展的“題中應有之義”，但是是否能夠解決困擾信托業發展的問題值得懷疑，因為避開信托的功能定位問題而直接談信托產品創新，是難以化解中國信托業發展癥結的，并且在對信托制度沒有形成共有信念的基礎上進行產品創新，很有可能又將信托機構帶入歧途。

7. 監管調整觀。郭輝（2000）提出要加強信托業的自我監管和中央銀行、法律對信托業的監管。王新權（2000）提出，建立獨立的信托監管體系是中國信托業發展的客觀需要，應在國務院下設信托業監督管理委員會，負責全局性的信托機構監管工作，這個提法在當時銀監會、保監會等機構還未設立的情況下，是較為超前的。李勇（2006）提出，信托業監管的理想模式是“調節型監管”，并強調這一模式蘊含的“功能性監管”、“維權性監管”和“引促性監管”。張穎（2011）提出中國信托業的監管模式應采用自上而下的單一集中型模式，這一觀點側重于信托監管權力的分配結構和層次。

8. 制度創新觀。孫東升（1998）提出中國信托業要在法制制度和企業制度方面進行創新。郭輝（2000）強調，信托業有效發展的唯一出路在于實行制度創新，應該從信托業在金融體系中的定位、信托業的經營模式以及信托業的監管制度三方面來構建中國的信托制度框架。曹芳（2004）提出要從宏觀制度環境的優化改進、中觀配套制度的完善、微觀產權制度明晰和公司治理結構與風控制度的完善，構建中國信托業發展的整體制度框架。熊俊（2010）試圖構建一個復雜有機的制度系統來解決中國信托業的發展問題，但實際上作者并沒有提出有效的信托制度系統解決方案。

制度經濟學是解釋轉軌經濟問題的一個很好的理論工具，那么，采用制度創新方式解決中國信托業的發展問題應該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遺憾的是，目前的研究對信托制度的理解還存在認識上的有限性，制度分析對一法兩規頒布前的信托歷史研究有了突破，但是對之后的研究缺乏全面、系統的思考，以致于信托業目前的發展仍然問題層出不窮。

三、 結論性評論

本文嘗試梳理了信托業發展問題探討的六個視角和信托業發展方向選擇的八條路徑，但是絕大部分觀點存在局限性，顯得有些粗糙。這主要表現在：一是缺乏對已有文獻的深入分析，存在“觀點重復說、事實重復說”現象，導致信托研究水平提高較慢，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信托業發展；二是很多研究有觀點，但是缺乏論據、缺乏深入的理論分析，存在癥結找不準、政策建議與癥結脫節、政策建議與實際脫節的現象；三是大部分研究缺乏理論分析框架，個別有的要么獨創，但是難以自圓其說，前后自相矛盾；要么借用，但是理論與分析脫節，存在“兩張皮”，各說各的；要么簡單套用，斷章取義，理論與實際脫節；四是實證分析不夠嚴謹，要么沒有假設檢驗、置信度，要么變量選擇周期太短，導致實證結果缺乏可信性。

當然，我們也注意到學者們普遍運用了新制度經濟學理論來分析中國信托業發展問題，這是一個好的研究方法和趨勢，大家對于信托制度的共有信念在逐步形成。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目前學者們對于制度以及制度與政策有所區別的認識還不完備，時常將信托業、信托機構、信托制度、信托法律制度等概念混為一談，以至于對于信托制度的“外生”還是“內生”、形成與變遷還沒有一個精準、系統的認識，而這些認識對于把握中國信托業的癥結并提出有效的發展出路至關重要。我相信，上述問題也是未來中國信托業發展研究的方向和重點。

參考文獻：

1. 郭輝.中國信托業：理論與實踐.西南財經大學學位論文，2000.

2. 王新權.中國信托業走向探索.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位論文，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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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曾忠生.中國信托機構風險管理研究.暨南大學學位論文，2006.

6. 李勇.信托業監管法律問題研究.中南大學學位論文，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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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張興華.基于共同代理的信托公司治理研究.山東大學學位論文，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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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陳赤.信托創新研究.西南財經大學學位論文，2008.

11. 石緯林.信托法律制度的經濟分析.吉林大學學位論文，2009.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項目號：71273164，71272010）。

作者簡介：龔先念，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博士生。

收稿日期：2014-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