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
剛到社區(qū)上班的第一天,主任就交待給我一個任務(wù)。你把幸福小區(qū)18幢102室的老奶奶照顧好了,就可以轉(zhuǎn)正。
我笑了,我奶奶可是見到我就開心呀,說我是她的開心果。照顧老人,這不太小菜了嗎?在前任大姐的帶領(lǐng)下,我登門拜訪老人了。
在老奶奶打開門的那一瞬間,我親熱地叫了一聲奶奶好,可沒想到的是,老人異常平靜,像是沒聽到似的,一點反應(yīng)沒有,弄得我非常尷尬。大姐對我笑了笑,算是寬慰。相對于寬敞的三居室來說,老人太瘦小了,像一張白紙邊角的一個黑點,不在意看不出來。大姐徑自帶我一處處地查看,一間小小的臥室是老人自己睡的,簡潔,清爽;另外兩間大的臥室好象也有人住,因為被褥、用具、鞋子擺放一應(yīng)俱全,而且一個豪華精致,一個童真可愛。
大姐的交待很詳細,包括我需要做什么,應(yīng)該怎么做,要注意哪些事項,然后才走。我給老人倒了一杯熱水,輕輕放到她身前的桌子上,再拖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微笑著說,奶奶,以后就由我來照顧您,有什么事您盡管說。
老人還是那么嚴肅和不茍言笑,目光直視,卻空洞無物。無法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的臉部皮膚稍稍僵硬了一下,就又放松開來,四下里一打量,開始拖地搞衛(wèi)生。
據(jù)前任大姐介紹,老人已經(jīng)八十出頭了,有一個兒子,是科學(xué)家,在美定居已經(jīng)四十多年,媳婦是美國人,幾乎很少回來。上一次回來好象已是八年前的事。社區(qū)好多次安排老人住到敬老院里去,可老人堅決不肯,只好固定下社區(qū)的一個工作人員來常年照顧。
半天待下來,我知道主任話的分量了。這老人,跟木雕沒什么區(qū)別。但我還是有信心,我就不相信,她會是冷血動物。
老人從不出門,窗戶就是她看世界的唯一通道。一張木質(zhì)靠椅常年放在窗戶跟前,老人每天約有一半的時間坐在那,呆呆地看。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出去,正是小區(qū)的進口,人來人往,盡收眼底。我問老人,你能看見來來往往的人嗎?要不要配副眼鏡?老人不理我,仿佛沒有我的存在。好在,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有些東西,老人是不讓碰的,比如那兩間臥室里的一切。床上的被子、柜子里的衣服、桌子上的照片甚至墻角的玩具,老人每天都親自擦拭灰塵,細心地,用心地,擦好后,再放回原位,保持原樣,分毫不差。那一刻,老人的面色說不出的溫和,有淡淡的微笑自始至終。那也是老人每天必做的事之一,與吃飯喝水一樣,遺漏不得。
老人病了,需要在醫(yī)院吊幾天水。老人很煩躁,對醫(yī)生對護士對我,都沒個好臉色。我日夜陪護著,絲毫馬虎不得。老人叮囑我,把他床頭柜上的全家福照片取來。我以最快的速度取來交到老人手上的一刻,老人的手在抖,眼角有淚光閃現(xiàn)。久久地注目,人也逐漸變得平和和安寧了。
整個住院的過程,照片一直放在老人的枕畔,側(cè)頭就能看到。出院后,老人開始主動找我說話了,問我家里有什么人,父母在哪里,爺爺奶奶在不在,多長時間回去一次等等。我勸老人到樓下曬曬太陽,那會有益于健康。老人搖搖似乎沉重?zé)o比的頭,說,死了才好,死了就不會有盼頭了。早死一天,或許還能早一點看他們一眼。
我無話應(yīng)對,也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只是握緊老人微微顫抖的手。我咨詢了一下心理醫(yī)生,請教像老人這種情況會不會是心理問題。心理醫(yī)生說,是長期的孤獨造成的,對于現(xiàn)在的老人來說,是通病。都只有一個兒女,無暇顧及,甚至沒有兒女,享受不到親情和溫暖,慢慢地,就會孤僻和性情異常。
我嘗試著問老人,想兒子媳婦和孫子了吧?老人不接我的話,半天過去,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人這一輩子,都在盼啦。盼著孩子出世,盼著上學(xué),盼著長大,盼著成人,盼著成才,盼著工作,盼著娶媳婦,盼著抱孫子,盼著回家。再盼他們在我閉眼的那一刻燒點紙錢,送我上路。
說著,說著,老人睡著了,頭歪在靠墊上,有口水流下來。要不是雪白的頭發(fā)簇擁著,真像個孩子。沒有過多要求的單純的孩子。
我向社區(qū)鄭重請求,請求社區(qū)出面,與老人遠在美國的兒子聯(lián)系,爭取回來一趟,哪怕只是看看也好。他們,是老人的盼頭啊!
我也打了個電話給爸媽,強烈要求每個周日為全家團聚日,一起到爺爺奶奶那里過。爸媽很奇怪,奇怪我的想法,也奇怪我的變化,要知道,以前的我可是千呼萬喚也不著家的,更不用說爺爺奶奶那。
我笑了,有點苦澀的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