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動的巴塞羅那

畏德

從北海沿岸的格拉斯哥到地中海沿岸的巴塞羅那，從最西邊的布列塔尼到最東邊的克里米亞，歐洲的民族主義和分離主義運動在蘇格蘭公投的刺激下達到了自蘇東劇變以來的新高潮。

9月18號當天，愛丁堡齊聚著加泰羅尼亞人、南蒂羅爾人、科西嘉人、布列塔尼人、弗拉芒人和“芬蘭瑞典人”，甚至連自稱“歐洲第七大經濟體”的巴伐利亞都派出了代表團。

作為這些分離主義運動中勢力最強大的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9月11日在巴塞羅那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150萬當地居民組織起自1977年以來最大規模的游行，向馬德里表示自己的不滿。

伊比利亞恩仇錄

作為歐洲足球史上的傳奇球隊之一，主場位于加泰羅尼亞首府巴塞羅那的巴薩俱樂部一直是加泰羅尼亞人民族自豪感的載體之一，他們的口號“不僅僅是俱樂部”或許可以說明這支足球隊背后的文化意義。

據統計，這支具有強烈加泰羅尼亞獨立傾向的俱樂部可以影響超過30%的當地選民，現在每當巴薩主場比賽進行到第17分14秒（即1714年巴塞羅那被法國和西班牙聯軍攻破的淪陷日），諾坎普足球場的球迷都會高唱加泰羅尼亞獨立的歌曲。

巴薩的主要競爭對手無疑是皇家馬德里，兩大勁旅無論球隊風格及政治立場各有不同，一隊是代表馬德里的皇家馬德里，另一隊則是代表加泰羅尼亞的巴塞羅那，這兩座城市在文化上，在政治上，皆有著強烈的對比，“白色馬德里”和“紅藍軍團”的比賽從來都是全西班牙乃至全歐洲津津樂道的話題。

2006年西甲的國家德比賽前，巴塞羅那的俱樂部主席對媒體說，我們是代表一個國家來馬德里比賽的。皇家馬德里的俱樂部主席則回應道：“加泰羅尼亞是一個國家嗎？”

在一定程度上，這兩支球隊的恩怨情仇就是加泰羅尼亞和西班牙長期歷史關系的投影。

加泰羅尼亞從前是阿拉貢王國中的一個公國，它在伊比利亞半島的歷史中扮演重要角色。從17世紀起就是分離主義運動的中心。

一如其他在伊比利亞半島上靠地中海的地區，加泰羅尼亞也曾為希臘人與迦太基人殖民地。在迦太基人被羅馬帝國擊敗后，加泰羅尼亞成為羅馬帝國西班牙行省的一部分。

羅馬帝國崩潰后，加泰羅尼亞先后被哥德人、北非穆斯林以及法蘭克王國等勢力統治，1469年西班牙王國成立后，加泰羅尼亞持續在地方沖突中喪失自主權，權力愈加集于中央政府。1714年，波旁國王腓力五世干脆將其直接劃歸中央政府管轄。此后300年，這個富庶的地區一直為重獲自治權而不斷掙扎。

19世紀后期，加泰羅尼亞成為了工業中心，至今仍為西班牙重要的工業地帶。20世紀初，加泰羅尼亞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自治權。1933年，加泰羅尼亞重建自治政府，但1939年佛朗哥在西班牙內戰中勝利后再次取消加泰羅尼亞的自治、并禁用加泰羅尼亞語。佛朗哥逝世后，西班牙進入民主轉型期，加泰羅尼亞依照新的1978年《西班牙憲法》重新建立了自治政府，成為一個自治區。

進入21世紀以來，加泰羅尼亞加強自治的嘗試均以失敗告終。2006年，時任西班牙首相薩帕特羅承諾，將支持加泰羅尼亞議會通過的自治憲章，該憲章在當地公投中獲得88%的高支持率，甚至被西班牙議會“放行”。但當時在野的人民黨發難，上訴到憲法法院。2010年，法院宣判自治憲章違憲，該方案最終宣告失敗。

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和公共事務教授普約爾·博伊克斯認為，2010年之前，加泰羅尼亞獨立只是部分社會活動分子在運作，并非全民運動。憲法法院的宣判“極大傷害了該地區人民的自尊，獨立運動因而像野火一樣擴散開”。

在加泰羅尼亞人看來，自己的語言、習俗以及其他各方面都和西班牙其他地區有著較大的差異。除此以外，燦爛的民族藝術文化成就，諸如安東尼奧·高迪的建筑、薩爾瓦多·達利的繪畫等都讓加泰羅尼亞人有著非常強烈的民族情結。

加泰羅尼亞地區議會9月19日已經通過公投議案，地區領袖阿圖爾·馬斯稱將在“未來幾天”正式簽頒主席令，安排11月9日進行公投，并呼吁西班牙政府不要用憲法來讓加泰羅尼亞人民噤聲。

《華盛頓郵報》引用民調結果稱，當地750萬居民中，支持獨立的人超過55%。

歐債危機的刺激

卡沃內利是巴塞羅那醫療器械供應商Palex的總裁，加泰羅尼亞地區和馬德里中央政府鬧“分手”，對Palex而言，或許并不是什么好事。畢竟，總部位于巴塞羅那的Palex公司每年1億5000萬美元的營收中，大約90%來自西班牙其他地區。

與蘇格蘭獨立的首要觸發點相似，“錢袋子”這碼事已經困擾了加泰羅尼亞人許多年。參與游行的加巴納斯說：“我們感覺中央政府在愚弄我們，加泰羅尼亞人向西班牙付了很多錢。”

資料顯示，去年加泰羅尼亞的經濟總量為2000億歐元，和葡萄牙不相上下，長期以來該地區是西班牙的主要經濟引擎之一。當地有著以大銀行La Caixa為首的強大的金融服務產業，工業基礎雄厚，既有紡織、汽車制造等傳統產業，也有一些新興的生物科技公司。

加泰羅尼亞人一直抱怨向馬德里上繳的稅收遠超過他們得到的補助，地方政府人士稱每年該地區要上繳150億歐元稅收，相當于該地區經濟總量的8%。有經濟學家計算得出，加泰羅尼亞每年上繳給馬德里的稅收比得到的教育、醫療等服務多出至少120億至160億歐元。

歐債危機爆發以來，西班牙的經濟陷入泥潭，加泰羅尼亞人的獨立意愿更加強烈，《金融時報》稱“一場最初的經濟風暴已經演變為全面的政治危機”。

“在債務危機發生之前，這兒的很多人認為，作為極具活力的西班牙經濟的一部分，有一些好處，但是現在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日漸衰落的經濟體，而且被馬德里的政客們搞得越來越糟，”當地獨立運動組織首領薩爾瓦多·魯伊斯認為，西班牙中央政府把原本富庶的加泰羅尼亞拉入了無止境的經濟危機，“現在我們要為他們買單，這根本不公平”。endprint

《紐約時報》提供的數據顯示，西班牙17個自治區政府債務總額為1400億歐元，其中加泰羅尼亞的債務額最高，為420億歐元。

但在經濟發展方面，加泰羅尼亞的表現的確優于西班牙整體。西班牙全國的失業率為24.6%，而加泰羅尼亞失業率稍低于22%，略好一些。“如果削弱或者切斷與深受衰退困擾的西班牙其他地區的聯系，加泰羅尼亞的復蘇前景會更加明朗。”《紐約時報》稱，這種認為“馬德里拖累了巴塞羅那”的情緒已經成為了當地的主流民意。

“火星來客都能看出來，巴塞羅那的經濟更好。”加泰羅尼亞自治政府的經濟部長如是說。

馬德里的反擊

然而對西班牙而言，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加泰羅尼亞這么一個經濟引擎則是根本無法想象的噩夢。

法新社就以“加泰羅尼亞對西班牙有多重要？”為題發表文章分析并警告稱，西班牙中央政府將會因此失去對局勢的控制，“西班牙的經濟可能從此一蹶不振，無法恢復到歐債危機之前的水平。”

“很顯然，這將直接影響到西班牙其他地區的稅款收入。由于經濟衰退而減少的稅款收入將對未來兩至三年實現財政目標產生致命的打擊，可以斷定的是政府今明兩年實現財政目標的可能性很小。”國際經濟顧問公司IHS環球透視分析師拉吉·巴達阿尼稱，“加泰羅尼亞的經濟產值占西班牙總產值的五分之一，重要性不言而喻。”

經濟學家埃德華德·胡戈則稱：“失去加泰羅尼亞意味著西班牙將損失3成的出口能力，同時也將失去目前最具活力的地區之一，這對于西班牙將會是非常嚴峻的考驗，”

他表示，加泰羅尼亞的出走對于正在復蘇的西班牙其它地區來說將會是“一場極大的打擊”，“馬德里如何還能在支持那些不景氣地區的情況下生存下來？”

更為重要的是，加泰羅尼亞的獨立風潮可能將會喚起更加危險的巴斯克地區分離主義。在過去40多年，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分離主義組織“埃塔”實施的恐怖襲擊給西班牙和法國邊境帶來了局勢動蕩，造成了近千人死亡。盡管它已經發布了永久停火的聲明，并封存了一定數量的武器，不過隨著加泰羅尼亞的獨立傾向越發猛烈，巴斯克分離運動是否會死灰復燃將是個疑問。

正因為如此，馬德里對待巴塞羅那可能不會像倫敦對待愛丁堡那樣“放任自流”。

西班牙中央政府在馬斯宣布11月舉行獨立公投后發出了強硬的警告，外交大臣馬加略9月16日稱，將動用全部法律力量阻止加泰羅尼亞地區舉行無約束力的獨立公投，包括在必要時暫停加泰羅尼亞政府的自治權。

“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通過一切可選擇的途徑、利用法律的強大力量來阻止獨立公投。”馬加略表示，西班牙憲法第155條也允許西班牙政府取代有違法行為的地方政府來行使職權。

路透社稱，西班牙憲法法庭裁定獨立公投違憲是極大概率的事件，這意味著加泰羅尼亞人在11月9日可能連投票的機會都沒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