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東
“是的,碧昂斯的歌曲在你們的手機里循環播放,然后你們還投票選出了奧巴馬來當總統,但這并不代表我們這一代人就不用面對種族主義的威脅了。”
9月,來自美國密蘇里州弗格森市的一群孩子在臉書等社交網絡上發出了他們的聲音,這則名為“種族主義尚未結束”的公益視頻由幾個6到13歲的孩子代表新一代的非裔美國青少年群體向美國社會發出拷問,他們呼吁“白色的美國應該好好聽聽弗格森的孩子們怎么說”。
“紐約警察局每天巡邏盤問的黑人和拉丁裔占總數的85%,白人則只有8%。”弗格森的孩子們用數據質問:“你還敢說美國已經沒有種族主義了?”
在弗格森槍擊案發生后的一個月內,美國官方、尤其是聯邦層面試圖把這件“白人警察槍擊黑人青年”的案子“無色化”,他們強調這個案子和“種族無關”,輿論應該多加關注類似于警察濫用武力這樣的問題。
弗格森的孩子們則用他們這一代特有的網絡傳播方式試圖向全美證明,這件事的確是“和種族有關”,并大聲疾呼“正視問題的存在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美國南方這個名為弗格森的小鎮在過去的兩個月內聚焦了全世界媒體的目光,從種族問題到槍支問題,從大規模騷亂到新聞采訪自由,大赦國際甚至破天荒地向這個“自由主義的國度”派出了人權小組。
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們只知道,當地時間8月9號晚上,一名白人警官開槍打死了一位名叫邁克爾·布朗的18歲黑人少年。
當地警方花了6天時間才公布涉事警官的身份。雖然警方稱暫時不公開警官的身份只是因為擔心會威脅到他的人身安全,但讓整個小鎮乃至全美聚焦的點仍是:涉事警官達倫·威爾遜是個白人。
從熔爐到馬賽克
正因為如此,當地的黑人社區似乎已經不關心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壓抑多年的種族歧視與種族隔離之火騰騰燃起,人們紛紛走上街頭抗議游行,渾水摸魚者趁機搶劫盜竊、打砸商店和基礎設施。騷亂引發警民之間對抗升級,運兵裝甲車開上街頭。地方政府宣布該地區進入緊急狀態,開始實行宵禁,仍難以抵擋洶涌的抗議浪潮,有人甚至高呼“殺掉那個警察”。
當催淚瓦斯和全副武裝的警察們包圍了示威人群時,大家都在期待著,作為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的奧巴馬,對于此事發表的看法。
但奧巴馬除了哀悼以外,并沒有發表任何有關種族問題的言論,他只是說:“布朗的死是令人心碎的。米歇爾和我對他和他的家庭、社區表示了最誠摯的哀悼。這對他們來講是個艱難的時刻。”
這則謹小慎微的哀悼詞和聯邦政府的觀點保持高度一致,幾乎沒有涉及任何有關“種族”或是“白人黑人”的字眼,在聯邦層面看來,這件事只是“一個警察殺死了一個青年”。
一位匿名的白宮高級助理稱:“長達幾十年的種族矛盾需要時間去解決。如果作為一名黑人總統,他的言辭過于激烈,過于傾向于布朗,則會激怒另一些人,造成不良影響。”
皮尤研究中心公布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認為弗格森槍殺事件涉及種族歧視的受訪者中黑人比白人多出一倍。每五個受訪的黑人當中,有四個認為這起事件凸顯了美國必須認真看待種族這一重要課題。每五個受訪的白人當中,只有不到兩人持有同感。
弗格森市的白人市長詹姆斯·諾里斯也表示“我們絕對沒有種族隔離的情況存在”。
但這種無視問題存在的態度卻顯然讓當地黑人社區以及整個輿論界不滿。
很多美國媒體提到,盡管居民中有三分之二是黑人,但弗格森地區的市長是白人,警察局長也是白人,總共53名警察中有50名是白人,市政廳有六名官員,只有一名是黑人。輿論紛紛質疑弗格森地區的種族歧視與種族隔離問題由來已久,邁克爾·布朗的案子只是個導火索。
“圣路易斯(弗格森所在的都會區)的社會和經濟現實是很簡單的,繁榮屬于白人,而貧窮屬于黑人,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幾十年,而且已經固化。白人住在他們越來越遠離城市中心的富裕飛地里,黑人則居住在城市北端像弗格森這樣被白人拋棄的一串小鎮里。”《新共和》雜志的調查記者克里斯托弗·萊納德則更加直白地指出弗格森事件的癥結所在。
在上世紀60年代轟轟烈烈的民權運動后,美國社會由政治力量造成的種族隔離已然消失,馬丁·路德·金“黑人兒童能夠和白人兒童兄弟姐妹般地攜手并行”的夢想也已經部分實現,但不能否認的是,黑人的總體發展水平仍然遠落后于白人。
更為重要的是,隨著上世紀70年代美國各大城市中心區的衰落和郊區的興起,美國的種族關系發生了“從熔爐到馬賽克”的轉變。白人和黑人基本上在不同的“馬賽克”里聚居,成為自發形成的“市場化”種族隔離。
事實上,像弗格森這樣的自發形成的低收入黑人聚居區在全美來看絕非個例,比如紐約市的哈萊姆區和洛杉磯的西區,都是著名的犯罪率高發區域,這些區域內的公共服務和就業機會都遠落后于白人區,并且這些差距有逐漸被拉大的趨勢。
曾經著名的“汽車城”底特律是這一問題更典型的樣本,這座被2008年金融危機壓垮的大都市早在90年代就因為種族問題陷入城市發展困境。
1973年,非裔的考爾曼·揚當選底特律市市長,這是底特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市長。這位市長走馬上任后,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黑人的市政方針,自此估計有數十萬白人先后搬離底特律市,致使底特律市幾成一座黑人城市。
上世紀90年代,為了促進當地旅游業,政府先后授權在城市中心地帶建設了一批高檔賓館和三座賭場,希望將這座黑人人口占80%的城市打造為“美國黑人文化的中心”。不過,這個中心除了爵士樂、嘻哈說唱外,也包括幫派火拼、槍支、吸毒和犯罪。經濟低迷造成貧民窟蔓延,貧民窟刺激犯罪率上升,高犯罪率制約經濟增長,在底特律這三者逐漸形成了一個死循環。
2007年,底特律在全美暴力犯罪城市榜上排名第三,2008年,密歇根州三分之二的謀殺案發生在底特律,2010年,該城市連續第四年成為聯邦調查局眼中美國“最危險的城市”。從1990年至今,底特律市人口已減少近300萬人,城市住房中有五分之一是空房,在這樣持續供大于求的情況下,房價不斷下跌也是必然趨勢。endprint
“這就是美國,你有你不受歧視的自由,我有我遷徙的自由,所謂惹不起躲得起,雖沒有人為的隔離,但卻有自動的分離。”公共政策研究學者肖恩·麥克艾維警告稱,“新時代的種族隔離已經形成”。
遙不可及的美國夢
從史提夫·汪達到碧昂斯·諾里斯,從康多莉扎·賴斯到巴拉克·奧巴馬,從好萊塢到華盛頓,美國黑人自民權運動后在各界的杰出成就令人矚目,在今天的美國精英群體中,一定不會缺少非裔美國人的角色。
在這些耀眼的“黑人之光”下,“千禧一代的白人更加堅信種族主義或種族差異已經不是一個問題。”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邁克爾·道森如是說。
但事實上,占美國人口12%的黑人,在財富積累、就業率,還有受教育程度上,都遠遠遜于白人。
比如,一個典型黑人家庭的財富積累不到普通白人家庭的十分之一,兩者的平均值為6446美元和91405美元。白人失業率為5.3%,而黑人的失業率達到11.4%,而且還有繼續擴大的趨勢。白人的貧困率只有9.7%,而黑人的貧困率則是前者的三倍。
《洛杉磯時報》說,沒有人能否認,大多數黑人生活在社會最底層。
一邊是出類拔萃的黑人精英,一邊是觸目驚心的低收入黑人區,在作為社會中流砥柱的中產階級中,黑人的比例實在很少。正如美國著名說唱歌手阿姆在其自傳影片《8英里》中所述,底特律黑人只有兩條路可以選,要么努力在演藝圈、體育圈闖出一片天地,要么去當幫派小混混或是去收廢品過貧民窟的生活。
這一點在美國的黑人演藝圈中表現得更加明顯,以Jay-Z為代表的嘻哈說唱歌手大都是出身于黑人貧民窟,因而他們的音樂作品通常都帶有很明顯的“回憶往日艱辛生活”的悲情色彩,在歌頌成長地紐約的單曲《Empire State of Mind》中,Jay-Z就提到自己曾在麥當勞藏匿毒品的往事。
然而像Jay-Z這樣飛躍龍門的畢竟是少數,有太多太多的黑人青少年或許要在像弗格森這樣的貧困社區中度過他們的一生。
“更可怕的是,黑人群體的向上流動性正在逐步降低”,麥克艾維的研究顯示,由于像弗格森這樣的“自發性隔離”社區越來越多,出身貧民窟的黑人獲得成功的幾率比以往更低了,“美國夢”對于黑人群體來說顯得越來越遙遠。
研究顯示,80年代期間,出生于低收入家庭中的黑人中,有50%的幾率停留在原階層,這一數字在進入21世紀過后增長到了75%以上。同期白人的數據則是26%和30%,這意味著相比之下白人社會中的向上流動性仍然很大。
在麥克艾維看來,像弗格森這樣的小鎮對于黑人整體發展的影響是巨大的,“因為對于那些即使是已經走入中產階級的黑人家庭來說,周圍社區環境的惡劣性也會使得他們飽受毒品以及犯罪等問題的困擾,‘返貧的幾率非常高。”
在馬太效應的作用下,白人社區越來越富,黑人社區整體致富并提升的可能性則幾乎為零,在弗格森這樣的小鎮里,青少年的輟學現象嚴重,教育得不到重視,“一代又一代的惡性循環已經開始”,麥克艾維說到。
《華盛頓郵報》則認為,弗格森小鎮的低教育水平循環使得熱心公益并有意識地爭取自己權益、提振社區經濟的黑人越來越少,“我們這個年代要再出一個馬丁·路德·金實在太難,他們連票都懶得去投,你還能指望什么?”
統計顯示,在黑人數量超過三分之二的弗格森,只有6%的合法投票人去參與過市議會的投票,“這也不難怪少數白人會去統治多數黑人的弗格森了,”《華盛頓郵報》表示,邁克爾·布朗的悲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當地人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做但卻沒有做。
“對黑人來說,指望一個奧巴馬就能改變一切,顯然不太實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