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夫


日前,故鄉傳出一蹊蹺之事,雖純屬意外,但偶然中有必然。
七月流火
“這天熱死個人!”這天,一早出門的蔣大鵬被暑氣逼出了一腦門的汗,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埋怨著走向了院門。“舅舅快上車,車里涼快。”院門口停著一輛五菱面包車,蔣大鵬的外甥孬蛋蹦出了車,打開副駕的門讓舅舅坐進了車。
“舅舅,今天去哪兒?”蔣大鵬故作不高興地說:“上班時不準叫舅舅,叫廠長。告訴你多少次了,你咋這么沒耳性。”“嘻嘻,這不是沒在廠里嘛。”“胡說,你這一摸車就是上班。”“是廠長,今天去哪兒?”蔣大鵬靠在了座椅上,高興地說道:“還能去哪兒,進城去國土局。昨天那個王科長來了電話,土地證總算辦了下來,讓今天去取。”“哎呀,這是好事呀。半年過去了,總算有了結果。你老人家為這事可是花了老鼻子錢了。”說著,他又拍著方向盤感嘆著問道,“舅舅,這車可不如咱原來那輛車好使。如今證辦了下來,咱那車他們也該還了吧?”蔣大鵬想起往事就心煩,說:“你咋有那么多的廢話,趕緊開車。”
新書記
去年末,當了八年高莊鄉書記、五十九歲的汪濤,縣里照顧基層干部,把他調整到縣里一個局當了書記,進了縣城就等著退休享福了。鄉長劉大奎也五十多了,但他沒能接任書記,縣里認為他的沖勁不夠。縣里下派一個新書記到高莊鄉,新來的鄉黨委書記叫周萍,三十多歲的她原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省城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她的眼光開闊目標遠大進取心強,主動要求到鄉鎮一線工作。
走馬一上任,周萍就把鄉里的十幾個村莊集鎮走了個遍。她把了解的情況捋了捋,高莊鄉地處黃淮平原的中部,沒礦沒資源的全靠在土地上刨食,如今糧食賣不上價,又沒啥企業,那有限的商業稅收使鄉里財政很是有些拮據,常常寅吃卯糧。鄉里的干部教師不說獎金,就是工資往往都要拖后兩三個月才能發放。周萍思索再三,要想盡快改變高莊鄉的面貌必須招商引資走工業科技發展道路。
于是,周萍召開了鄉黨委擴大會。一開會,鄉里十幾桿煙槍聚在一起噴云吐霧,頓時就把小會議室弄成個云遮霧罩。這是高莊鄉的老習慣了,過去的書記稱他們開的是神仙會,他們在云霧繚繞中經常扯的是閑篇。周萍整理文件到得稍晚了些,她一推開門就被那迎面撲來的濃煙嗆得咳嗽起來,她疾步走到會議桌前主席的位置上,伸手就把旁邊鄉長劉大奎嘴上的煙扯掉摁滅在煙灰缸里,同時大聲命令道:“以后開會不許吸煙,小韓把窗戶都打開。”劉大奎咧嘴笑笑,這妮子風風火火的可別小看她,也許她能推動鄉里的工作。其他的煙槍看見鄉長都沒說啥,也麻溜地把自己手中的煙滅掉。通訊員小韓把窗戶都打開,一股冷冽的清風吹進來,空氣立馬清新起來。
周萍開始講話:“彈丸島國日本人口密集沒有資源,但卻是個世界經濟大國,就是靠的科技工業。咱們南邊的江浙也是平原,鄉鎮人口比我們還密集,人口平均土地比我們更少,但他們卻很富,靠的是啥?是發展科技和鄉鎮企業。在座的諸位都比我年紀大,都是老兄,老兄們,咱們鄉不能再因循守舊渾渾噩噩過下去了,咱們必須奮起。但光靠從土里刨食那是不行的,我們必須走科技企業強鄉的道路。在座的各位必須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地去招商引資,在我們鄉建設高科技的工業園,使我們鄉迅速地騰飛。今后我們的干部提升和獎金都要與此項工作掛鉤。”周萍點燃了自己上任的頭把火。
鄉財政所長劉云發話:“我有個小學的同學叫蔣大鵬,他是蔣家村本鄉本土的農民,他從小就是個淘孩子,偷瓜摘棗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的啥都干,就是書讀不好,初中沒畢業就輟了學。十四五歲他就跟著村里的叔伯們到南方打工,廣州、深圳、東莞他打了個遍,一打就是二十多年。這小子機靈活泛很快就超過了他叔伯們,慢慢地就從一個打工仔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工頭。看來他在外是掙了大錢,前幾年他在村里蓋起了有高高圍墻的三層的小洋樓,那可是十里八鄉最漂亮的樓房。去年他回來過春節,約了我們幾個同學在一起喝酒,這小子口吐狂言‘要自己建廠當老板。今天聽了書記的話,開闊了思路眼界,我覺得應該把他拉回來在家鄉建廠,讓這個穿了洋裝的土老鱉也為自個兒家鄉建設出點力。”
周萍聞聽很是高興,忙表態:“劉所長的提議很好,下去你就與你那個同學聯系。”
也是瞌睡了就有人遞來了枕頭,下午下班回到家的劉云在飯桌上聽到妻子小梅說:“我那同學的哥今天從東莞回來了,那個顯擺,到家就請客,讓他妹子帶個廚子去幫忙。哼,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她哥在外混掙了兩個錢嘛,又不是她的錢。”說著還撇了撇嘴。劉云知道妻子是在嫉妒同學比她錢多,也知道妻子說的同學是在前街開飯鋪的蔣燕,也就是蔣大鵬的妹子。他顧不得妻子吃醋,忙吩咐妻子:“去把那兩瓶‘郭家老燒拿來。”郭家老燒是本縣的名酒,味正價廉,縣里鄉里請客都愛喝郭家老燒。
“怎么你也要去巴結他?你可是個吃皇糧的,咱又不求他帶著出去打工。”小梅瞪著吃驚的眼問道。“什么巴結,別說得那么難聽。我和你同學她哥不也是同學嘛,給他接個風也是應該的。”說著推開飯碗,拎著兩瓶酒出了門。
蔣家村離鄉里也就二里來地,劉云抬腳就到。當他進了那棟漂亮的小洋樓推開屋門時,就看到他的那個同學蔣大鵬,還有村支書、村主任和會計等一班村干部正在喝酒,他喊道:“好你個大鵬,回來也不告訴老同學一聲,喝酒也不叫我。好,我這不請自到,隨你個份子。”說著把兩瓶酒蹾在了桌上。幾個村干部忙站起讓座,蔣大鵬也笑道:“我準備明天就去拜訪你老兄,沒想到你狗鼻子尖,隔著幾里地還能聞到酒香。快來,先喝三杯。”
在南方當包工頭的蔣大鵬口袋里確實有了些錢,他是個有心的人,要不也不能從那些出來打工的同鄉中脫穎而出當上包工頭。近幾年來他考慮到自己年紀越來越大了,光給人家打工雖然是包工頭掙錢多,可還是個打工仔聽他人的吆喝,哪天人家一翻臉自己還是要滾蛋,這不是個長法。他暗中比較那些老板們也不比他多個鼻窟窿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蔣大鵬自己未必不能當老板,有了想法的他就把自己定位于未來的老板。以老板們為師,他把那些管理、生產、銷售等經驗一一記在本子上,暗中學他們的一招一式,他決定自己辦個廠子當自己的老板。二十多年的打工生涯和他近幾年的留心觀察,他看中了電子元件生產,這玩意兒只要有機械和原材料,后邊只是個熟練工而已。現在科技越來越發達用電子元件的廠子多了,銷路肯定是不成問題的。他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卷吧卷吧行李和存款,趁著就要過年打包回了家鄉。
幾輪酒過去,蔣大鵬向他的鄉黨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投資在縣城邊租賃塊地辦個廠,你們看咋樣?”村主任蔣超聞聽就搶著說話:“叔,太行了,到時可別忘多照顧咱蔣家人。”“那是,親不親故鄉人。我回來辦廠就是想讓大伙都能掙上點錢。”劉云插話道:“我說你小子,建廠咋不在咱自己的鄉里,跑到縣城邊費那個事干啥。”蔣大鵬嘲笑道:“我的大所長,你是井里的蛤蟆見識短,工廠都是圍繞著城市轉,那里水電物資周轉都方便。你見哪個老板把廠建在窮鄉僻壤里。”一句話堵得劉云半晌說不上話。也是,高莊鄉離縣城有個六七十公里,被稱為這個縣有名的西伯利亞,劉云被噎得只有喝酒的份兒。還好他是鄉里的財政所長,村干部都把他當為財神爺,酒桌上的村主任和支書會計輪番著和他碰杯敬酒,遮住了他的尷尬。喝到熱鬧處不免又是吆五喝六地劃拳行酒令,那晚地上的酒瓶子就橫七豎八地扔了五六個。
第二天劉云一上班,就急急地去了書記辦公室,把這個事匯報給了書記。周萍說:“你怎么就只會喝酒,而不把鄉里的意思說清楚,咱鄉地里的苗咋能放在他人地里長。劉所長,你再去找你那同學告訴他,廠子建在鄉里水電土地都給優惠。我告訴你劉所長,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把廠建在咱鄉里。如果這個廠子出了鄉,我就把你劉后邊的所長兩個字取消了。”周萍看著劉云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復又拍著他肩說,“老哥,幫幫我的忙,如果你能說服這個廠在咱鄉建成,我就提你接任退下去的王副鄉長的位置。”
劉云出了書記的辦公室,小眼睛骨碌碌轉了又轉,他們這幾萬人的大鄉,幾百人的鄉鎮干部,副鄉長可就只有那么幾個,那可是個甜饃饃,眾人誰不想吃。如能當上副鄉長,他這一輩子也就值了。他想出了一個計謀,那晚他與老婆在床上辦完了男歡女愛的事后,說出了書記許的愿。小梅的手在丈夫汗津津的胸上劃拉著,問道:“事成真的讓你當副鄉長?”“那還有假,書記說了‘誰招商引資多誰就上,這是論功行賞。”小梅是鄉中心小學的老師,她想起同樣是老師的副鄉長老婆周麗,課教的沒她好,可每次年終獎都是一等獎,校長教導主任見她都笑容可掬。幾個同事在一起拉閑嗑,更是頤指氣使顯出一副官太太的氣勢。她和其他同事雖然看不慣周麗的做派,但她心底還是暗暗地羨慕。如今丈夫也有了當副鄉長的機會,她義不容辭一定要幫丈夫這個忙。劉云看見妻子點頭同意了,又附耳交代了一番話。
次日小梅一下課就直奔了前街蔣燕的飯鋪。兩個女人躲進了一個小隔間,關著門嘰嘰咕咕足足說了一個多小時。當晚蔣燕就去了哥哥家。
蔣大鵬從縣里考察剛回來,他被縣周邊的地價嚇住了。縣城如今在擴建,縣城周邊的地價嗖嗖地飛漲了上去,那里的每畝地如今要價都在近百萬元。這嚴重影響他后期建廠、買設備、招工人的資金。他猶豫了,這個老板看來還是不要當了。
妹妹到來一開口,他就聞到了新的商機。妹妹沒有這個心眼,這一定是鄉里的意思。他問:“妹呀,這是誰叫你來的?”蔣燕毫不隱瞞地說了出來。他點起了一支煙,噴云吐霧地思索著,半晌他向妹妹交代著:“好吧,明天你叫我那同學去你那,我跟他好好喝幾杯。”
劉云蔣大鵬這兩個老同學在蔣燕飯鋪的小隔間里又相聚了。兩人點上煙斟滿酒,邊吸邊喝地聊了起來,一番閑話伴著幾支煙燃盡幾杯酒喝干,談到了正題。蔣大鵬透過煙霧繚繞看著老同學,嘆著氣說:“哎呀,你咋不早說,這可咋好,我已經在那邊相中了一塊地與他們都談好了,就等著交錢蓋房了。”劉云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詭譎地一笑:“你小子又在蒙我吧,去一次縣城就能談好?聽說縣城邊的地價可貴的上了天。”蔣大鵬看著眼前這位知根知底的老同學,臉皮紅了紅訕訕地笑了:“你小子還是那么鬼,啥都瞞不住你。是的,我和那邊剛接觸,正在談地價。”劉云推心置腹地說:“兄弟你傻呀,你那錢也不是大水漂來的。在縣城邊建一個廠,放在咱自家鄉里能建兩個。”復又拍著胸脯說:“兄弟你如果要在自家鄉里辦廠,我一定讓鄉里給你最大的優惠。”“真的?”劉云看著蔣大鵬不相信地睨著眼看向他,劉云生氣了:“我好歹是鄉里管財政的所長,這點事還能說了不算,你就放心吧。”蔣大鵬“呵呵”笑道:“不是我小瞧你,等真正到了買地、建廠、蓋房時恐怕你還真的是說了不算,那要老大點頭才行。”劉云與蔣大鵬碰了一杯后,說:“好,我就叫書記給你回話。”
第二天晚上,書記周萍和鄉長劉大奎拉著高莊村的村干部約見了蔣大鵬。書記拍板以7萬元的價格出讓給蔣大鵬一畝鄉所在地高莊村的土地,條件是必須招一批高莊村的年輕人進廠,鄉里幫著辦一切手續。高莊村的干部和蔣大鵬都同意,協議就簽了下來,周萍一只手按在了蔣大鵬的手上說:“老哥,我們鄉的工業發展就要靠你這個帶頭人了。我是個急性子,你看這樣行不行,這個月咱就開工建廠。你忙著廠里的事,我和鄉長幫你跑手續。”蔣大鵬激動了:“書記,我也不叫你書記了,就叫你妹子吧。妹子這樣看得起我。好,我明天就找人建廠。”
簽約后周萍書記和鄉長劉大奎走在回鄉政府大院的路上,劉大奎不無擔心地說:“周書記,這一畝地的歸屬土地證咱鄉土地所可是辦不下來,那要有縣里國土局批。聽說那國土局里的人可大著呢,可是不太好說話呀。”周萍“咯咯”地笑出了聲,說:“我說老哥,只要他開工,就開始為咱鄉建設出力,就稅納到咱鄉里。以后的事總會有辦法。”說完往自己的寢室走去。瞧著書記的背影,劉大奎心里暗道,這妮子鬼心眼咋就這么多,自己真是不如她。
第二天蔣大鵬就找了施工隊,不出一個月,在一掛長長的鞭炮聲后,鯤鵬電子元件廠正式動工了。在高莊前街開飯鋪的蔣燕,初中畢業待在家兩年的閨女進了鄉財政所,她的兒子孬蛋也跟著舅舅成了廠里的工人。廠里為了迎來送往壯門面,蔣大鵬花了二十多萬買輛面包車,他讓孬蛋學駕駛考了個駕照,給他當了個專職司機,既拉他又拉貨。
廠房在高莊鄉政府所在地東邊拔地而起。營業證工商證等也都逐漸辦了下來。但土地使用證一時卻沒有辦下來。劉云傳來了書記的話,“你只管干起來,土地使用證以后再說。在咱鄉的一畝三分地我看誰還能把咱咋樣。”過了年,蔣大鵬投資150萬元的鯤鵬電子元件廠投產了,果然縣里的土地局沒來人找麻煩。
開工還沒一個月,合作銀行鄉里的信貸員找上了門請蔣大鵬喝酒。酒酣耳熱間信貸員主動向他貸款,信貸員拍著胸脯說:“大哥,我這手頭有兩三萬流動的資金,你先用著?”蔣大鵬考慮著還貸的利息,笑笑和信貸員碰了一杯,說:“老弟,我現在還不缺錢,等我需要的時候再找你。”
奔波
鯤鵬電子元件廠生產的產品是家電必不可少的配件,蔣大鵬在南方打工時就知道江浙一帶有很多生產家電的鄉鎮企業,這些廠家需要大批鯤鵬電子元件廠生產的配件,他辦廠定位瞄的就是這些企業。蔣大鵬進的機器是好機器,用的又是些家鄉人,他開給家鄉人的工錢比南方低,又有鄉里的各項優惠政策,他的產品自然就物美價廉,他不愁銷路。生產很快就轉入了正軌,蔣大鵬就開始把精力轉向了銷售上。他拎著個黑包裝著合同,讓孬蛋開著車帶了一箱廠里生產的配件就跨過了長江。他和孬蛋在江浙各個鄉鎮沒明沒黑地轉悠,逢家電企業不論大小他是必進。他請這些廠家的供銷經理們吃飯喝酒,但這些經理們酒桌上稱兄道弟,拍著胸脯好似兩肋插刀一副江湖義氣的樣子。可酒足飯飽后一抹嘴就都又變了嘴臉,拿著他廠生產的樣品嗤之以鼻,他們不相信他這個長江北偏僻農村小小的新建廠,生產的配件會好過他們用的老廠的質量。他們要么一口拒絕,要么就訂那么一點點,就這好像還是給了他好大的施舍。幾個月下來,蔣大鵬和孬蛋竟沒推銷出多少訂單。
夜晚,路邊的雞毛旅店中,孬蛋用開水給甥舅倆各自泡了一碗方便面端到小桌上。蔣大鵬打開了一袋從超市買來的鳳爪,拿出從家鄉帶來的“郭家老燒”,用牙撬開瓶蓋倒在了桌上的兩個茶杯里:“孬蛋,來喝杯解解乏。”孬蛋:“哎”了一聲端起杯子與舅碰了一下,“吱溜”就灌進喉嚨里一大口,蔣大鵬也抿了一口。跑了一天的甥舅倆都快餓暈了,就著鳳爪和郭家老燒甥舅倆碗中的方便面很快就一掃而空,酒也見了瓶底。孬蛋把最后一滴酒倒進喉嚨里后,不免有些沮喪地唉聲嘆氣道:“舅,這些人不識咱這金鑲玉,可咋辦?”蔣大鵬一瞪眼:“我都給你說過多少回了,咱辦事時叫廠長。你怎么就沒記性。”“好、好,我的舅舅廠長,這不是沒有外人嗎。廠長,你說這些小鬼可惡不,好酒好菜吃喝著時大包大攬,一抬屁股就不認賬了。”蔣大鵬聽著外甥的話,不禁心有所動,是啊,這些廠家都有固定的供貨渠道,對他這個北方的新廠總是有些不大托底。小鬼也怕進錯了貨閻王砸了他的飯碗。想到此,蔣大鵬一拍桌子說出了聲:“哼,小鬼難纏,咱不如就去見閻王。”孬蛋睜大眼睛看著蔣大鵬,驚異地問道:“舅,你是不是喝多了?見什么閻王!”蔣大鵬“呵呵”笑道:“孬蛋啊,甭看這些供銷經理們在咱面前耀武揚威的,其實他們也只是個打工的。咱們明天再出去繞開他們,找那真正能做主的老板談生意。哼,只要老板認定咱們的產品質優價廉,老板會為了自家的企業買咱的產品。”“實在是高。這樣竟推出了產品,又減少了中間的回扣。”孬蛋對著舅舅蹺起了大拇指。
第二天,他們的車開進了一家叫宏光節能燈的廠里。蔣大鵬命孬蛋拿了一包配件,兩人直接就奔了廠長辦公室而去。蔣大鵬輕輕地叩響了廠長辦公室的門,屋里頓時響起了窸窣的聲音,半晌門打開,一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蔣大鵬不由扭頭多看了一眼這個女子。屋里響起一個粗啦啦的嗓音:“進來。”蔣大鵬和孬蛋忙進了屋,不大的辦公室里老板臺后邊立著個粗壯的男人,男人五十來歲,他就是宏光廠的廠長胡建成。
宏光廠是個家族企業,胡建成是個創業的主,這家廠子就是他一手拉扯成長起來的。如今他家的產品已暢銷大江南北,甚至出口東南亞、東歐各國,生產頗具規模。胡廠長看著面前的兩人笑道:“哦,我還以為又是廠里的那幫小混蛋。原來是客人,失禮了。坐下說。”又沖著門外喊道:“小鞠,給客人們倒茶。”那個年輕女子又走了回來,給二人倒了茶水后又走了出去。這次蔣大鵬看清了,這個姑娘是個靚麗的年輕女孩。
胡廠長瞇著笑眼問道:“是訂貨嗎?要多少?”蔣大鵬忙躬身道:“廠長,我是鯤鵬電子元件廠的,我們廠的產品價廉物優,正是貴廠需要的。”說著忙示意孬蛋把產品拿了出來,雙手送到了胡廠長的老板臺上。胡廠長斜睨了他們一眼,頓時收起了笑容,用手指拈起一個元件看了看問道:“啥價?”蔣大鵬說了個價。胡廠長略有所思:“倒是比別的廠家便宜點,可鯤鵬廠沒聽說過呀,這質量靠得住嗎?”“那你先試用一下,質量不好我分文不要。”“那好吧,先放這兒,質量好我會通知你們的。”說著胡廠長站了起來。看到要送客的胡廠長,蔣大鵬和孬蛋只好把元件留下告辭出了門。
甥舅倆回到了小旅店,孬蛋問舅舅道:“他會用咱這產品嗎?”蔣大鵬眉頭皺皺說:“看樣子那老小子不相信咱,咱不能坐以待斃,要主動出擊。孬蛋,你快去打聽一下那個女孩的情況。”“哪個女孩?”“你真是個呆瓜,眼睜著是出氣的?就是給咱倒水的那個漂亮女子。”孬蛋搔了搔頭皮恍然大悟,道:“哎呀,舅舅你老人家的眼賊尖,你說的就是與廠長起膩的那個姑娘呀。我明白了。”孬蛋迅速出了小旅店,向著宏光廠走去。傍黑,孬蛋回來把他打聽到的情況向舅舅做了匯報,那個給他們倒水的女孩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叫鞠敏,進廠才三個月,是廠長的秘書。蔣大鵬聽了孬蛋的匯報,心中有了主意,這剛工作的女子眼皮淺,這新寵不久的女子又是老板的最愛。就從她這里下手,十有八九能成功。他吩咐孬蛋趕緊去附近市里買條水晶項鏈,明天想法把鞠秘書約出來。
第二天的中午,蔣大鵬和孬蛋在鎮上最好的飯店聽雨樓宴請了鞠秘書。一入席蔣大鵬就示意孬蛋把水晶項鏈獻了上去。水晶項鏈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璀璨的七彩光,姑娘接過了水晶項鏈,只是掃了眼閃爍的水晶項鏈又放回了桌上,笑盈盈地看著甥舅倆,說:“無功不受祿,你們一定是有事求我幫忙。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上忙。”姑娘的話里有話,蔣大鵬不免有些尷尬,瞧不出這丫頭還真是洞庭湖的麻雀,雖小卻見過大風浪。孬蛋見狀忙招呼:“喝酒、喝酒。”一邊說著,一邊站起給舅舅和姑娘面前的酒盅斟滿,舉起杯來說:“我先干。”一仰脖一盅酒灌進了喉嚨。姑娘端起杯子只是在嘴邊抿了抿,蔣大鵬連忙給姑娘面前的碟子里夾了筷子菜:“快吃點菜,壓壓酒,咱們邊吃邊說。”蔣大鵬和孬蛋連干了三盅,姑娘面前的酒盅里的酒也下去了小一半,氣氛逐漸融洽起來。蔣大鵬借著酒蓋臉不由地贊嘆起胡廠長真有福,有位這么年輕漂亮、能干的秘書。他懊惱地說,自家廠里就缺少像她這樣的人才。姑娘靜靜地聽著他說,手中的筷子淺淺地夾著面前的菜,放在嘴里輕輕地咀嚼,不發一言。孬蛋不由插話道:“廠長,你老是說咱廠缺人才,那不如你聘任鞠秘書到咱廠干。”說著又轉向姑娘說:“鞠姐,你不如就辭了職,跟著我們廠長干,我們廠長開的薪酬保準比你現在的高。”蔣大鵬抬手拍在了孬蛋后腦勺上:“胡說,我怎能挖別人的墻腳。”略一思索,又一拍自己的腦門說:“不過鞠秘書人才難得,不如我聘你為我廠顧問。你不用上班,只需適時給我們的產品提些改進建議就成。”姑娘斜睨了他們一眼問道:“不上班只提建議也開工錢嗎?”“當然,顧問嗎,薪酬就按我廠的副廠級的職務發放。”說著就從隨身帶的包里取出一沓錢遞給姑娘:“這是第一個月的薪酬。”
姑娘的手掂了掂那沓錢放在了桌上的水晶項鏈旁,又斜睨了蔣大鵬一眼,這老家伙終于露出了馬腳,嘴上卻嬉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當你們的顧問了,但我不能按月領工資。你要一次付清我一年的薪酬。”蔣大鵬咝地吸了口氣,暗道:這丫頭心眼鬼著呢。嘴上卻立馬答應了下來:“對,咱們按年薪付酬,不過我身邊沒帶那么多錢。鞠秘書,你把你的銀行卡號告訴我,我打電話回去就讓他們把錢給你打到卡里。”姑娘這次真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她站了起來拿過酒瓶把三個酒盅斟滿,舉起自己的酒盅,說:“老板好爽快,小妹敬你一杯。”蔣大鵬和孬蛋也忙站起舉起酒盅,“叮當”三個酒盅碰在了一起。姑娘這一次也是一仰脖干盡了酒盅里的酒。
結束了飯局,姑娘順手就把桌上的錢款和水晶項鏈劃拉進了隨身的包里。有錢就是好辦事,在第三天頭上蔣大鵬就接到了鞠顧問的電話,說在她的催促下,質檢科已經檢驗過了他送來的產品,產品優良。老板已同意進他的貨,請他們速來簽訂供貨協訂。蔣大鵬高興地拉著孬蛋立即前往宏光廠。還是那間辦公室,還是鞠秘書給他們沖上了茶,胡老板笑瞇瞇地在老板臺后邊看著他,吩咐著鞠秘書把自家打印的合同拿來遞給坐在沙發上的蔣大鵬。交接的時候四目相交,蔣大鵬滿是感激的眼神,鞠秘書彎彎月牙的眼神里帶著一種笑,那是邀功的笑,我的這顧問費不是白拿的吧。
蔣大鵬把合同書細細地看了一遍,合同簽訂的是一年的供貨量,每月必須到貨的數量。價格上胡老板又壓下了一分,但量大,蔣大鵬心里合計了一番這生意還是有賺頭,他提起了筆。胡老板在老板臺后邊笑道:“你可要把條款看仔細些,必須按時到貨,貨到款到,白字黑字違約可是要罰款的。”蔣大鵬拍著胸說:“咱講的就是個誠信,如違約就按合同辦。”蔣大鵬心里是有算計的,訂貨量雖然大,但他當時廠房就建得多,只要擠擠再添一批機器不成問題,工人好招。他在合同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并拿出廠里的印章蓋了上去,胡老板也簽了字蓋了章。
各自收好合同,胡老板握住了蔣大鵬的手說:“從今后咱就是朋友了,走,咱喝酒去。小鞠,你去通知食堂我有客人。我的這個食堂有個大廚,是二級廚師,我請你嘗嘗他的手藝。”鞠秘書按老板吩咐出門去食堂安排酒席。瞧著走出門的鞠秘書胡老板走出了老板臺,他親密地摟著蔣大鵬,附耳低聲道:“我這秘書不錯吧?”蔣大鵬渾身一凜,扭臉看向胡老板,胡老板正笑瞇瞇地看著他,那笑里透著一絲狡黠。原來這老狐貍啥都知道。胡老板哈哈笑道:“老弟咱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不說了,走,喝酒去。”說著挽著蔣大鵬出了辦公室。
王副科長
有了銷路,蔣大鵬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廠里。他的事更多了,他要再進新機器、再進新工人擴大生產。但他前一段蓋廠房、進機器、招工人、進原料干得太猛,他手頭的資金已經告罄,他決定到銀行貸款。他計算過,按現在這個勢頭只要機器到貨,年底還貸是不成問題的,而且還略有盈利。還完貸款,第二年再生產獲的利就是純利了。
蔣大鵬想起自己初建廠時,銀行的信貸員送上門來要給他貸款,他沒要。自己這次真要貸款了,那信貸員知道了還不樂得屁顛屁顛跑來忙前忙后。但等他真正跑貸款時,他才知道銀行的那錢也并不是那么好貸。這次是他請了鄉里的信貸員喝酒,信貸員接了他的電話倒是受寵若驚高興而來,幾杯碰過,信貸員聽他說要貸個七八十萬的款,不由搖頭:“大哥我只有兩萬的權限,這么多恐怕要找我們的頭兒。”他找到了信貸部的經理,經理審查了他的貸款數額和資質手續,咂著嘴告訴他:“你是為你的企業貸款,你要拿你企業的土地使用證來做抵押。這是規矩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出了銀行的蔣大鵬急了,他慌慌地去找老同學劉云,劉云帶著他去找了鄉土地所。土地所長大老劉倒是挺客氣,可他的權限只是批農民的宅基地,企業用地那是要縣土地局批的。劉云又領著他找到了周萍書記。周萍書記立即寫了證明材料蓋上了鄉里的公章。蔣大鵬讓孬蛋開車拉著他當天就去了縣城,大廳的工作人員一看證明材料就說,還要村里土地使用的證明。他馬不停蹄又趕回鄉里,找到了廠所在的村委會。原來當初建廠他忽略了村委,沒有單獨請村里干部在一起喝酒,村里的干部正惱著他的眼皮高,村主任見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撓著頭皮,說:“這拿公章的書記去了城里他兒子那里了,沒公章這證明開了也沒用。”蔣大鵬只好讓孬蛋開著車,拉著他和村主任再次返回了縣城,在縣城的鴻賓大酒樓請了村主任和村支書一家。酒席中村支書答應蓋章,但又說公章還在村里的家中。村支書讓蔣大鵬先回家,自己明天就回去給他蓋章。
蔣大鵬回了廠一等就是兩天,他急了,他派孬蛋開車去縣城專門接回了支書。進了村下了車的支書先去了村部,蔣大鵬聞訊立馬匆匆地趕到了村部。支書笑盈盈地說:“老蔣啊,你到了我們村辦企業,安排了不少我們村的子弟,我和主任都非常感謝你。可我一直在兒子那兒住,咱也沒能咋見面不是,不好意思也沒給你接過風,太對不住你了。今天正好,我和我們村的班子補辦個接風洗塵酒。”說著就吩咐村主任去通知村會計、婦女主任、治保主任和各村民小組長一起來陪同,支書要在鎮上大上海酒樓宴請貴賓蔣老板。酒宴熱熱鬧鬧開了兩大桌,當然,最后結賬的是蔣大鵬。
蔣大鵬再次去了縣國土局,大廳的工作人員把他推到了行政許可服務科,行政許可服務科看過鄉村的證明又把他推到了耕地保護科,耕地保護科又把他推到了土地利用管理科……這樣一轉磨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他的生產額沒有達到宏光廠的需求,好歹還有些過去的存貨,勉強應付了過去。一個月轉磨磨把蔣大鵬轉得暈頭轉向,他再次去了鄉政府找到了周萍書記。他愁眉苦臉地向周萍書記訴苦道:“周書記,這土地證辦不下來貸不了款,我進不了新機器生產上不去,我就要被罰款,我的這廠子就只好關門了。”周萍書記聽著他的訴苦也急了,這是她到鄉里打的第一炮,萬萬不可打成啞炮。她答應蔣大鵬一起去找縣國土局的局長,周萍和縣國土局局長是市黨校的同學。第二天周萍安排完工作,就帶著等候多時的蔣大鵬坐著鯤鵬廠里的車一起去了縣國土局。進了縣國土局,在辦公大樓下周萍吩咐蔣大鵬和孬蛋等在下邊,她獨自進了大樓。周萍當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時,縣里的各單位她曾跑了個遍,縣國土局的大樓她更是熟門熟路,她徑直登上了二樓推開了局長辦公室的門。對不敲門而進的來人局長正要發怒,一看進來的是老同學周萍,不由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周主任。”周萍嬌嗔道:“我的好大哥真官僚,小妹早已被貶出縣城,到高莊鄉任職了。”局長拍著腦門道:“老了老了,真是忘事多,我想起來了,咱縣的花木蘭又進步了,高升到高莊鄉當書記去了。嘿,這是縣里重視你,你要是把高莊鄉搞上去,回來就是副縣長或縣委副書記了。到那時老哥還需要你多提攜呢。”“我的好大哥,你就別挖苦我了。我那兩下子老哥你還不知道,干好個鄉黨委書記就頂天了。”局長邊讓座邊倒水,周萍上前熱情地拉著局長的手說:“我說老哥你看看幾點,我早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今天你無論如何要管我一頓飯。”局長也笑道:“嘿,花木蘭來了我豈能不接待。”
蔣大鵬和孬蛋一直盯著辦公樓的出口,周萍書記和一個胖如彌勒佛的男人一出現在辦公樓門口,蔣大鵬就急命孬蛋開車迎了上去。車“吱”的一聲停在了兩人旁邊。周萍看著停在身邊的車,笑道:“大局長今天屈駕就坐我的車吧。”說著拉開面包車的車門請局長坐了進去。車子啟動了,周萍書記介紹著前邊副駕的蔣大鵬:“我們鄉的農民企業家蔣大鵬。”蔣大鵬忙扭臉賠出了一個笑臉說:“還請局長今后多多關照。”局長笑瞇瞇道:“談不上關照,今天你是和小周一起來的,就也是我的客人。”局長說著在車里指揮著孬蛋前行的路線,車子順著大道出了縣城又七拐八彎停在了一處翠竹蔭深的小院旁。門旁高挑著一古色古香的酒幌子“竹蓀酒家”。進了院門,石徑的小路曲曲彎彎穿行在竹林中,路上有小橋,橋下流水潺潺。蔣大鵬看著前面步履輕捷的局長和書記,不由感嘆,縣里還有這么幽靜清雅的好去處。
酒菜一上桌蔣大鵬就忙著斟酒,他敬了局長敬書記。這原漿酒入口就是滑爽,蔣大鵬不覺間就敬了三盅,他借著酒蓋臉向局長提出了申請。局長瞧了眼旁邊的周萍“呵呵”笑道:“我就知道小周書記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果然你要難為我了。你那可是先用地后審批先斬后奏,不合規定呀。”周萍也笑道:“我們高莊是個貧困鄉,我不是急于想建個廠子改變一下面貌嗎。這事是辦的有些唐突,這不來求你幫忙嘛。”胖局長思索片刻斜睨著蔣大鵬嘆口氣,說:“唉,看在小周書記的面子上,明天你去局里我安排人給你辦了吧。”周萍連忙說:“老蔣你還不快感謝局長。”蔣大鵬又敬了局長三盅。飯后局長作勢要結賬,蔣大鵬趕快把賬結了。第二天,蔣大鵬去找局長。接待他的秘書告訴他,局長昨天接到緊急電話,一早就去市里開會去了。蔣大鵬問道:“啥時回來?”“一個星期后吧。”懊惱的蔣大鵬只好打道回府。等一個星期后再去,局長又到省里開會了。
廠里的事千頭萬緒蔣大鵬放心不下,他不可能天天去國土局盯著局長回來,于是他安排孬蛋隔天進趟縣城瞧瞧局長回來沒。孬蛋一連跑了七八趟縣城,坐鎮廠里的蔣大鵬坐臥不安,他焦心地盼著局長早點回來。終于十幾天后,孬蛋從縣城打來電話說:“局長回來了!舅舅要不要我趕回去接你?”“接個屁!等你趕回來接我,那黃瓜菜都涼透了。你在那給我盯著,我這就過去。”蔣大鵬早已急不可耐,他招呼了會計騎著摩托車帶著他出廠直奔鎮上,坐上了鎮上直通縣城的城鄉公交駛往了縣城。蔣大鵬敲開了局長辦公室的門,坐在老板臺后邊的局長看著進門的蔣大鵬,問道:“老鄉有啥事?”看來局長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蔣大鵬忙賠著笑臉,說:“局長,我是上個月跟著我們周書記找你的鯤鵬電子元件廠的蔣大鵬,還是那個事,請你批一下土地使用證的事。”局長好像想了起來:“哦、哦,你看事太多我都有點忙忘了,你怎么不早點來找我?”蔣大鵬哪敢說,找了你好多趟,他忙自我檢討,說:“廠里有點事絆住了腿,這不一有空閑就趕來了,這事還請局長費心幫幫忙。”局長皺起了眉,嘆了口氣說:“不是我說你們,你們雖然辦了廠當了企業家,可還是農民習氣改不掉,不知道抓緊時間。好了,我安排人給你把事辦了。”說著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王副科長,你來一下。”
門開了,進來個瘦高個五十來歲年齡的男人。一進屋男人就謙恭地問:“局長,啥事?”局長一指蔣大鵬:“王副科長,這位是小周那個高莊鄉的鄉鎮企業家,他的事你幫著辦一下。告訴你,他一個農村人辦企業不容易,你們一定抓緊時間給他辦好。”王副科長忙點頭,局長又轉臉對著蔣大鵬說,“這是我們局的土地管理科的王副科長,辦事特別牢靠,你的事就由他幫你辦理了。”蔣大鵬瞄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掛鐘上的長短針都快指到十二那個數字上了,蔣大鵬忙邀請局長一起去吃個飯。局長臉笑得燦爛,連忙擺手:“謝謝,我還有點事沒辦完,你先跟王副科長去吧。”說完不再理他們,垂下頭眼睛盯在了桌上翻開的文件上,手中的筆在上面不時寫著什么。蔣大鵬識趣地忙和王副科長退出了局長的辦公室。蔣大鵬跟著王副科長出了局長的辦公室后,感嘆地說:“局長真忙呀,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王科長你看這一到中午飯點了,賞臉咱們一起吃個便飯。”王副科長心里暗道:你這個土鱉,局長能是你請動的?嘴上卻說:“也好,我叫上幾個同事,以后你的事跑腿全靠他們了。”
王副科長一聲招呼,呼啦啦立馬跟上了五六個同事,在不遠的麗珠酒家要了個包間。那頓飯吃到下午上班的時間。大家酒都喝多了,事情自然沒能辦成。蔣大鵬和孬蛋不走了,他們住進了縣城的小旅店,他們第二天一早就趕往了土地局,他們在土地局門口截住了一手拿著根油條一手端著杯豆漿,腋下還夾著公文包的邊吃喝邊走的王副科長。王副科長一見他們,急三忙四地把油條豆漿送下了肚,然后熱情地把他們讓進了土地管理科的辦公室。辦公室里的小邵姑娘比王副科長到的早,此時正在擦抹桌椅,小邵是新來的大學生。王副科長把蔣大鵬和孬蛋讓進沙發里坐下,接著又是倒水又是遞煙,一通忙活后坐在了蔣大鵬對面,讓他把材料遞了過來。王副科長接過材料草草地翻了一遍,說:“老蔣啊,你這可是違規辦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我和科里的同志先審核一下,有結果我立即通知你。”蔣大鵬和孬蛋千恩萬謝地出了土地管理科的辦公室。看著走出屋的蔣大鵬和孬蛋,早已收拾好坐在了自己電腦桌前的小邵,那臉從電腦后伸了出來,主動請纓道:“科長,把材料給我吧,我這就給他們辦。”王副科長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把材料看了又看思索了片刻隨手扔進了打開的抽屜里,笑道:“他們鄉里牽走了驢讓我們拔橛,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哼,這個土老鱉,沒出一點血就想辦好證,都這么容易還要我們干啥。”小邵甩了一下腦后的馬尾辮,笑道:“呀,科長真是個老狐貍。”小邵是個聰明討人喜歡的女孩,她來科里幾個月就和同志們混熟了,不管大小都能開上玩笑,王副科長也喜歡這個活潑的姑娘:“是副科長,小邵你以后要注意稱呼啊。”王副科長糾正著小邵的稱呼。“哎呀,瞧咱科長的認真勁兒。咱這科不是沒正科長嗎,我看局長也信任你,你早晚是科長,我只是提前了一些。”王副科長嘴上更正著小邵的稱呼,心里卻是甜滋滋的。
蔣大鵬連著跑了一個多月,那土地使用證就是辦不下來。前天去,說材料已轉到耕地保護科;今天去,又說材料已到了政策法規科;再去,又到了地籍測繪管理科……總之每次見了王副科長,王副科長都熱情如老朋友般的招呼他,但那材料都在外邊轉。王副科長又總是命小邵陪著他,自己急三忙四地出了門,說是到其他科室幫他催促抓緊時間辦理。而每次又都忙到快中午吃飯時才返回自己的辦公室,連稱著:“不好意思……”或說,那科的科長不在家,或說管印章的同志出門辦事了。有時甚至拉著其他科室的同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當著蔣大鵬的面還在催促趕快給農民兄弟辦理,此時的王副科長有時顯得比蔣大鵬還要著急。旁邊的小邵趕緊給蔣大鵬丟了個眼色,悄聲說:“老蔣,你看我們科長為你這事把其他科的人都拉來了。我們科長也為難呢。”于是,又是吃飯喝酒。一個多月下來,國土局周圍的酒家飯店吃了個遍。
高莊鄉離縣城六七十公里,為了辦手續他有時一天要往返兩趟。縣國土局的看門老保安與他熟悉后,笑著打趣他說:“老蔣,你這天天就跟上班一樣,比我們工作人員來得還勤!”可是就是這樣,土地證還是辦不下來。
又一個月過去了,蔣大鵬光吃飯喝酒就花去了好幾萬。
因貸不來款進不來新設備,產量也就達不到宏光廠所需的訂量,而廠里的積貨也用完了。這個月發的貨不夠,宏光廠的胡老板來電話說耽誤了他們的生產,催要按合同定下的罰款。孬蛋生氣地說:“舅,咱不給他罰款,他能怎地咱?大不了不跟他來往了。”蔣大鵬瞪了孬蛋一眼:“胡說,咱不能丟了宏光廠這個大生意伙伴,這是咱自己沒干好。你去給會計說給他們劃撥罰款。”蔣大鵬咬著牙認了這罰款。
蔣大鵬又去找局長,局長仍在外開會。他只好又去找周書記,也是連撲了幾次空,周萍書記現在又把重點放在了鄉里最西邊的那片坡嶺地的果樹改造上,她一頭扎進了那邊的幾個村子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回鄉里了。蔣大鵬真的急了,他又一次找到了王副科長,開門見山地說: “王科長,這事能辦就給辦,不能辦早點說明白,這樣拖得我們太難受!”王副科長笑著回答道:“能辦,能辦。不過咱這是機關,講的是規章制度,缺一項手續和印章就得想辦法。”生產不等人,蔣大鵬真的無奈了,他找了放高利貸的劉大頭咬牙借了50萬元高利貸,進了新機器招了新工人。生產進入了規模,一個月下來,他的產量達到了宏光廠的需要。但蔣大鵬卻被高利貸的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蔣大鵬現在成了賠本賺吆喝。這樣干下去用不了到年底,他就會賠得凈蛋光關門大吉了。
有希望了
縣委組織部的副部長帶著考核組來到了高莊鄉,他們與鄉里的干部逐個談了話,重點了解鄉財政所長劉云的工作業績。考核組走了,周萍書記又專門找他談了話,鄉里紛紛傳言劉云就要當副鄉長了,只等著走一下下屆的選舉過程了。劉云這一段心情大好,想著如果自己真當上了副鄉長,那全靠了老同學蔣大鵬的捧場。如果沒有蔣大鵬把廠子辦在高莊鄉,他就不可能再進一步。他知恩圖報,晚上拎著兩瓶郭家老燒又登了蔣大鵬的家門。蔣大鵬瞧著老同學拎著酒到來,吩咐老婆炒了幾個菜端上了桌。兩人干了幾盅后,興高采烈的劉所長發現對面的蔣大鵬蔫蔫的愁眉不展打不起一點精神,不由問道:“我說你小子,錢都賺大發了咋還這慫樣。”蔣大鵬“唉”的一聲長長嘆了口氣說:“你小子可把我坑苦了。”“咦,你咋把我這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幫你建廠光地皮費你就省老鼻子錢了。”“別提地皮的事,提起來我就心煩。”“咋回事?說來給老同學聽聽。”
蔣大鵬于是把銀行貸款需要土地使用證,而跑土地局數月也辦不下來土地證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老同學。劉云聽后“哈哈”地笑出了聲:“我說你還是老江湖,這點小事還難為住你了?”說著附耳過去你應該這樣這樣這樣。蔣大鵬聽后一拍額頭:“我咋這么傻,明天我就進城。”
進了城的蔣大鵬派孬蛋打探好王副科長的家,等到夜色濃重時他敲響了王副科長的家門。王副科長不在家,是王副科長的愛人接待了他,他等了一陣不見王副科長回來,只好告辭出了王副科長的家,但他卻把隨身帶的公文包留在了王家的沙發上,那里有他的心意。第二天蔣大鵬胸有成竹地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但他立即被桌上的公文包刺傷了眼。王副科長笑道:“不好意思昨晚有事不在家,讓老弟久等了。這是你忘在我家的公文包,我想著你今天就會來,我給你帶了過來。”王副科長昨晚其實是在人事科長家里閑聊,人事科長向他透露:“中層干部的任命馬上就要下達。老王你可要請客呀。”聽著人事科長的話,他這個科長是板上釘釘了,王副科長心里那個甜呀,像三伏天吃了塊冰西瓜,爽到了心底,忙笑著回道:“嘿嘿,一定。”他告辭人事科長后回到家中看到蔣大鵬留下的公文包,拉開拉鏈看到里面塞滿的錢,又迅速地拉上了拉鏈,他決定第二天就送回去。但他還想為科里辦點實事,他抓起電話撥通了小邵的手機。
王副科長有自己的底線。他工作了三十多年見過太多的落馬官員,他謹小慎微不越雷池一步,他可不想在退休前摔下馬背。不過王副科長也是有想法的,那就是在退休前再進一步當個正科長,至少退休工資會多些。前一段風聞局里已經開始考察,準備提拔一批中層干部,而他這個科沒有正科長,他應該是唯一的人選。可如今提拔不像過去只要領導認可就行,如今要經過競聘演講、群眾投票、組織部門考核,最后還要經過公示才能定。這就是他壓著蔣大鵬的土地證一直沒辦,還拉著他讓他不斷地請客,他這是借力打力,用著蔣大鵬的酒來搞好同事的關系拉選票。王副科長心里透亮,只要不把錢裝進自己的腰包,吃點喝點為單位謀些福利那都不算事,還會被同志們認為能辦事。這一兩個月來他借著蔣大鵬的錢,請遍了局里的各個科室的同志,也迎來了競聘的開始。他的資歷、他的演講、他的好人緣贏得了大多數同志的票,他的工作領導也是認可的,在最后的公示中他榜上果然有名,就等公示完畢下文件了。
王副科長看著愣神的蔣大鵬,笑道:“老弟,你還不了解我,沒有這個,”王副科長拍了拍公文包,“我肯定給你辦。有了這我反而不敢給你辦了。”說著把公文包遞到了蔣大鵬的手里。這時小邵從電腦后露出腦袋,問:“科長,咱下午還去柳林鄉嗎?”王副科長沒有再糾正小邵對他的稱呼,回答道,“去,咋不去呢,這是咱的工作。就是騎自行車今天也要去柳林。”蔣大鵬接過公文包心里不免有些感慨,真碰上個廉潔的好干部。蔣大鵬聽著二人的對答覺得這是個報答的好機會,忙接過話說:“我的車就在門口,要不我讓孬蛋送你們去柳林。”王副科長笑道:“謝謝,謝謝!有你蔣大廠長的支持,我們的工作就好辦多了。”說著轉向小邵,“聽說你年前就考了駕照。”小邵忙點頭。王副科長思索了一下,認真地說:“我看咱就別麻煩人家司機了,就你開車吧。”
吃過飯小邵開著車拉著王副科長,一溜煙地馳走了。留下了孬蛋和蔣大鵬只好坐城鄉公交回了高莊鄉。
蔣大鵬再次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王副科長一個勁地贊:“嘿嘿,有車就是方便,那天我們去柳林辦完事,當天就跑了回來。”小邵說:“科長,咱這一段太忙,為了工作你不如租了蔣廠長的車,忙完這一段就還他。”聽話聽聲鑼鼓聽音,蔣大鵬明白了這個血是要出的,不然這土地證辦下來就要等到猴年馬月。他豪爽地一笑:“什么租啊借的,這車我就給你們了,也算咱對你們工作的支持。”“哪里哪里,這車我們是借。”蔣大鵬心中苦笑,借給他們使用?這可是劉備借荊州,恐怕也是有借無還,而且這萬一出了個違章車禍什么的,那罰款和責任還不都算在我頭上。唉,罷了,就這樣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想到此蔣大鵬笑道:“好好,借給你們,只要對工作有利咋樣都行。”王副科長笑了。
回到廠里,孬蛋一見舅舅就問:“舅,他們啥時候還咱車?要不明天我再進城把車開回來?”蔣大鵬打了一下孬蛋后腦勺,忿忿地說:“這車是肉包子打狗回不來了。”“那以后咱辦事不就不方便了嗎?”蔣大鵬想想,咬了咬牙,說:“沒車是不行,明天你去財務那開張支票咱再買輛車。”鯤鵬電子元件廠又買了輛車,這是輛五萬來塊錢的微型面包車。
晚上吃過飯,蔣大鵬的手機響了。手機那頭王副科長熱情洋溢地說:“蔣廠長明天來一下,土地證辦下來了。”
最后一次
熱在三伏,今年的三伏熱得個賊死。開了一夜空調的蔣大鵬今天一出屋就被熱浪逼出了一額頭的汗,但他的心情是高興的,畢竟跑了近半年的土地使用證就要到手了,他就可以到銀行貸款,就可以還掉高利貸。外甥孬蛋駕著新車駛向縣城。孬蛋現在愛上了跑縣城,前一段常跑縣城使他結識了一個小飯店端菜的女孩,熟識后孬蛋借著在縣城跑廠里事的機會大獻殷勤,拉著女孩逛遍了小縣城,兩人很快成了戀人。孬蛋看著舅舅滿頭的汗,把空調開得足足的,但車內仍是有點熱。孬蛋抱怨著說:“這車真是不如咱原來的那輛車,這空調開到最大也不涼爽,而且空調一開動力就顯得不足,這油門踩到底也跑不快。”好心情的蔣大鵬沒有聽清外甥的話,車里畢竟比外邊涼爽多了,他在涼風的吹拂下瞇起了雙眼,哼起了家鄉小調。
孬蛋看著舅舅高興,不由也高興起來,他滿懷期望地問舅舅:“廠長舅舅,這證辦了下來,咱那車他們也該還了吧。”蔣大鵬擼了一下外甥的腦袋,說:“好好開你的車,你這小腦袋瓜竟想啥呢。你以為拿肉包子打了狗,你還能再從狗嘴里拿回肉包子?”“他們不是說是借的嗎?”“嘿,孬蛋你小子跟舅出來混江湖,要學點機靈。要把眼光放遠點,不要只做一筆子的買賣。等到年底賺了錢,咱就換新車。”蔣大鵬心里是有算計的,照目前生產的規模只要貸款到手,下半年再跑幾個銷售的廠家,他還要擴大再生產,還需要再批點地,他還需要王科長等人的幫忙。
蔣大鵬進了王副科長的辦公室,屋中只有小邵。小邵熱情地給他倒水,并抱歉地說:“局長召開中層工作會議,科長讓你等他開完會給你辦證。”這一等就又等到了中午。桌上的電話鈴響了,小邵接的電話。接過電話的小邵笑盈盈地對蔣大鵬說:“蔣廠長,我們科長說,證他已取到手,讓咱們到竹蓀酒家取證。”蔣大鵬說:“證辦好了,老哥我高興,今天多叫幾個人,咱們一醉方休。”蔣大鵬和小邵一起出了大樓,孬蛋不在,他跑去見他縣城的女朋友去了。蔣大鵬掏出手機正要給孬蛋打電話,小邵笑道:“蔣廠長,甭叫你的司機了,你就坐咱的車吧。”蔣大鵬又坐進了自家廠里那輛面包車,這車密封好動力大,一開空調車里涼颼颼的。蔣大鵬心里不免有點酸酸的,聽剛才小邵的話,這車真的就是“咱”的車了。
進了飯店,蔣大鵬就看到王副科長和八九個人已經坐在了那里,桌上點滿了菜肴和酒水。他的心不由一沉,剛才一高興承諾請客,這兜里的錢可是帶的不多。但他臉上仍然掛著一副笑模樣,畢竟證就要到手了。酒桌上都是熟人,首席是人事科長,那個中年女子是辦公室主任,戴副眼鏡的是財會科的科長,還有耕地保護科、政策法規科、行政許可服務科、地籍測繪管理科和執法監察大隊,加上他和小邵滿滿一桌總有十來位。蔣大鵬打過招呼剛一落座,酒就喝開了。他們之間推杯換盞,而把蔣大鵬忽略到一邊。辦公室的女主任敬王副科長酒:“老王啊,你就要磨正了,這酒你要喝。”王副科長一飲而盡。眼鏡也敬酒,王副科長又干了。人事科長手拿酒瓶舉著杯子走過來和王副科長碰杯:“你小子進步了,和老子平起平坐了,我敬你三杯。”王副科長真的很高興,一仰脖連干了三杯。人事科長與王副科長碰完三杯又轉向小邵:“你們科長進步,下次就輪到你進步了,來,咱倆也干三杯。”小邵臉憋得通紅:“科長,我酒量不行啊,還望科長饒過我吧。”眾人起哄:“小邵你還想進步嗎,人事科長的酒你都敢不喝?”小邵被逼到墻角了,只好跟人事科長連碰了三杯。
女主任與小邵干杯,眼鏡也與小邵干杯,互相又干杯,那酒喝得是越來越熱烈。不住有人叫:“老板上酒。”酒店老板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客人,他吩咐著服務員趕緊上酒。王副科長端著酒杯晃到蔣大鵬身邊,拍著蔣大鵬的肩噴著酒氣說:“老蔣啊,你的這證不合規矩,麻煩著呢。我求爺爺告奶奶,全靠了在座的這幾位兄弟幫忙才辦下來。你敬一圈表示個意思。”蔣大鵬聞聽立馬提著酒瓶端著酒杯走了一圈,最后他又連敬了王科長三杯。王科長瞧著蔣大鵬亮出最后一杯酒的杯底后,笑著叫小邵把他的包拿過來,從里面掏出了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土地使用證遞給了蔣大鵬,蔣大鵬激動地把證小心收好。
酒喝得越發熱烈了,劃拳、打老虎杠子聲在包間里響成一片。蔣大鵬抽個空子躲進了衛生間,他打孬蛋的手機讓他趕快過來結賬,可孬蛋這小子關了機。他氣得罵道:“只顧那女娃了,把老子拍在了干岸上。”蔣大鵬出來時,酒桌上已一片狼藉,人也喝得七倒八歪。蔣大鵬硬著頭皮去柜臺結賬,這一頓酒三千零八十元,酒店抹去了零頭,可蔣大鵬身上只帶了一千四百元,還欠一千六百元的賬。好在蔣大鵬這半年在這酒店請過多次客,老板看在熟客的面上,要求他把手機押在了那兒。蔣大鵬結賬時人事科長和辦公室主任等都趔趔趄趄離席而去,臨走前辦公室主任瞧著爛醉如泥的王科長,吩咐小邵送他們科長回家。同樣也是醉眼惺忪的小邵點頭答應,小邵攙扶著她的科長來到了面包車前,把王科長塞進了車。小邵也是喝多了,那時還沒有禁止酒駕,她勉強把車開到王科長家的樓門口,停車熄火讓王科長上樓,王科長嗚嗚嘟嘟說不想動,就在車里睡會兒,讓小邵下午晚些時候來接他上班。小邵只好自己走回家,回到家的小邵栽倒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下午4點半,小邵酒略微醒了些,她掙扎著起了床,揉著腦袋搖搖晃晃地出了門,去接王科長。她到了王科長家樓下,拉開了駕駛座的車門。車密封得太好了,熄了火沒空調的車被三伏的陽光曬透了,車廂里就像一個大蒸籠。門一打開,頓時就有一股熱烘烘的酸臭氣息撲面而來,熏得小邵干嘔了幾聲。她探進頭去想先打火開一陣空調再進去,但看見了后座上的王科長,不由大叫一聲:“啊,科長!”酒頓時全醒了。
車里的王科長嘔吐了一車,歪在后座上渾身上下如水洗一般。小邵伸手一探,科長的鼻息微弱如絲,小邵立即撥了120。
純屬意外
蔣大鵬在竹蓀酒家等不來孬蛋,就請柜臺的領班經理用自己抵押的手機給孬蛋發了短信,讓他趕緊來酒店贖回自己的手機,自己則直接坐城鄉公交回了家。他喝得也有點多,他回家上床就睡了。半夜他家的大門被敲響了,是孬蛋從城里趕回來給舅舅送手機。孬蛋知道舅舅離不開手機,那里有舅舅眾多客戶的信息,同時孬蛋還告訴舅舅縣城現在已傳遍的一個消息,縣國土局的王科長出了意外,死在了面包車里。蔣大鵬聽得目瞪口呆,怎么可能呢?幾個月與王科長的交往,他早已知道王科長久經酒場,昨天那酒是喝得多了些,可對王科長來說那算個啥,兩杯茶水一覺大睡也就沒事了,咋就不行了呢?
事情引來了市報的記者。記者采訪縣國土局,出面接受采訪的是國土局辦公室主任,她熱情地把記者請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當記者問起此事時,嚴主任直嘆氣搖頭:“王副科長歷來工作兢兢業業廉潔奉公,在我局為鄉鎮企業服務的宗旨下,他多次熱情地帶人登門幫助鄉鎮企業解危解難。這次,純屬意外。”記者無孔不入,很快就打聽清楚請王副科長喝酒的是鄉鎮企業老板蔣大鵬。他們找到了鯤鵬電子元件廠采訪蔣大鵬:“蔣廠長,你為辦證一共請過多少次客?”蔣大鵬笑笑答道:“沒請幾次,沒請幾次。”看著諱莫如深的蔣大鵬,記者采取了迂回戰術,找到了又一個知情人,鯤鵬電子元件廠的司機孬蛋。年輕的孬蛋嘴快,他想都沒想就答道:“ 喝酒不下幾十次吧,還把我們的車借去了,現在也沒有還。”
記者在市報上進行了如實報道。
一周后,市紀檢委的調查組進駐縣國土局。